第89節(jié)
“七年里,容娘的容貌一如往昔,似乎沒有被時間影響,也沒有染上風(fēng)塵氣,在權(quán)貴之間的名聲越來越響,那一年,據(jù)說連先帝陛下也驚動了,借微服私訪之名,一睹容娘芳容?!?/br> “嘶……”下面的人吸著冷氣。 “陛下見了容娘,很是喜歡,當(dāng)夜便留宿在花折,夜里顛鸞倒鳳時——” 他頓了頓,所有人都提起了氣,“不知怎的,偏偏就是在那天傍晚,容娘那七歲的兒子忽然違背了母親的叮囑,慌慌張張地跑回了花折,沖進(jìn)了房門,看到了母親與別的男人交媾的模樣……” “陛下驟然被擾,慌亂之下拿茶杯砸他,那小兒不知是不是嚇呆了,竟跪在地上不肯走,一番拉扯,驚動了榴娘?!?/br> “陛下本是來尋歡作樂的,秦樓楚館的夜夜笙歌,本就是你情我愿,天下佳麗誰敢不在真龍面前笑著承歡?可那小兒用那樣一雙眸仇恨地盯著他,好似他強(qiáng)搶民女,欺辱人家母親似的,不由得心里膈應(yīng),雷霆震怒,拂袖而去。榴娘苦苦哀求,花折才幸免于難,只得按照陛下的交代,將涉事的容娘趕出‘花折’,放她一個自由?!?/br> “可是‘花折’才是容娘的庇護(hù)之所,‘自由’于她,反倒是劫難,她帶著孩子,在門口跪了三天三夜,榴娘也不肯答應(yīng)再收她進(jìn)來?!?/br> “唉……”廳內(nèi)只剩下此起彼伏的的嘆息。 “于是,慕容氏只得帶著孩子離開了無方鎮(zhèn)。沒有人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只是聽說,有人在長安見過她,也不知道容娘此后有沒有再遇到歹人。 “容娘就像是無方鎮(zhèn)的霧,天亮之后便消失了,像是從未在此地出現(xiàn)過一樣?!?/br> 妙妙將拉起被子裹到脖頸上,將自己裹成了一只蠶,滾到了床邊。 夜色圍攏下來,帳子里很快便暗了。他在外面點亮了蠟燭。 聽說男孩子結(jié)束之后,大都沒什么興趣溫存,她便趁著他起來點蠟燭的功夫,自顧自閉起眼睛,一個人安生睡了。 慕聲回過身來,手卻伸進(jìn)被子里,抓住她的腳踝,將她從被子里一點點拖了出來。 “干嘛……”她慌張地扭過身來。 他身上披著衣服,睫毛在燈下凝著一點微光,低頭吻著她裸露的小腿,柔光勾勒出他發(fā)絲的輪廓,簡直美得像是一副名家畫作。 凌妙妙紅著臉抽了抽腿,想快點破壞掉這種詭異的虔誠美感,他便猝不及防地吻在了她腳背上。 一陣電流似的感覺驟然沿著腳背向上,她低低哼了一聲,他便難耐地俯下身來壓住了她,雙手捧住她的臉。 凌妙妙眼疾手快,立即抵住他的唇,哭喪著臉:先親腳背,再親臉,什么順序…… “睡吧,別折騰了。”她眨巴著眼睛望著 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整個人的氣質(zhì)都不一樣了—— 他眉梢眼角帶著艷色,嘴唇嫣紅,黑水銀般的眼珠里水光瀲滟,誘人至極,只想引得人去一親芳澤。 這真是……真是……傳說中的面含春色? 這荒誕的感覺,剎那間讓她有些迷茫,剛才被睡的到底是誰? 她向后靠了靠,身上的痛楚又將她拉回現(xiàn)實,一把將他推下去,拉開被子蓋住他,假意兇巴巴道,“快睡。” 少年眨著眼睛,無辜順從地看著她,側(cè)臉極美。 她心里一動,忽然無端想起說書老頭形容慕容氏的話來。 “人情世故,她多半不懂,他一樣一樣慢慢教過來,便像是給一副未畫就的美人圖,點上了明亮的眼睛一樣?!?/br> “慕容氏過了一段蜜里調(diào)油的日子,愈發(fā)美得驚人?!?/br> 她扭過頭,細(xì)細(xì)端詳著慕聲在昏暗燈下的臉,果真驚心地發(fā)覺他的眉眼、鼻尖、嘴唇以至于眸中神采,就如同被打磨的璞玉漸漸生光,越發(fā)顯露出從前不曾顯出的秾艷之色。 妙妙心里咯噔一下,一陣無端的難過,慢慢地拱到了他懷里,伸手摟住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妙妙想,這一點溫柔慰藉,在他那里已經(jīng)算得上蜜里調(diào)油了。 那他原來,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呀。 —————— 基本上接上了第二個感知夢。剩余疑問后來會解釋到。 我覺得趙公子的行為很不道德但并非完全不能理解,慕容氏是沒什么錯,但她唯一的錯也是致命的——隱瞞了自己的身份,最后瞞不住了才說出來。不是每個成年人都把感情放在第一位的,有些人不在意伴侶身份,但有些人真的在意。這個世界里,隱瞞真身和隱瞞婚史、隱瞞遺傳病什么的沒區(qū)別。趙公子的走,不只是“兩句話”的問題,他整個愛情觀都崩塌了,他根本不敢再相信慕容氏了。 顛倒性別舉個例子吧。女孩子某天遇到一個長得很帥,非常完美的男生,費盡心力把他給追到手了,放棄了富二代身份,跟家人斷絕聯(lián)系跟他成家生活在小鎮(zhèn)上。她每天都在想,這么完美的人怎么被她給找到了。 然后家人來找了,跟女孩說你現(xiàn)在這個丈夫有問題,他不是普通人,他展現(xiàn)給你的樣子不是他的本來面目,是他按照你心里理想的標(biāo)準(zhǔn)去塑造的一個假人,快點跟我回家去過正常生活吧。女孩去找丈夫?qū)|(zhì),對方也承認(rèn)自己不是普通人。 這能不恐慌嗎?有的人肯定很害怕,選擇回家去了,哪怕懷孕了也打掉回家了。誰知道生下來的是什么呢?家里人再不討人喜歡,至少是真的可信任的。 何況男性相對女性來說是比較理性而且心狠的。 但最殘忍的是,教會了一個不懂愛的人怎么去愛,再將她拋棄。愛人拋棄,眾口鑠金,人性之惡,都是慕容氏墮落的理由。 第96章 迷霧之城(十) 這是妙妙頭一次主動伸手去抱他。 慕聲怔了一下,不敢動了,連呼吸都不自知地放輕,全部的注意力不動聲色地集中在她的手搭住的地方。他感覺到妙妙摟著他的腰,用力緊了兩下,低聲道:“今天都沒去成花折,等慕j(luò)iejie他們回來,讓他們給你復(fù)述一遍?” 原是為這個。 他心里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的事情,向來沒人在意,現(xiàn)在竟有人比自己還上心。 他頓了頓,很乖地應(yīng):“嗯?!?/br> 凌妙妙完成了安撫,準(zhǔn)備抽回手,他手臂卻飛快地一夾,將她的手無賴地壓在了自己腰上。 妙妙哭笑不得,沒再掙扎,在昏暗的燭光下,以這種古怪的姿勢搭著他,忽然小聲道:“子期,你是不是害怕聽那個故事?” 慕容氏的故事已經(jīng)過半,他應(yīng)該可以猜到后面是如何的急轉(zhuǎn)直下。 他尋覓了那么久的真相,臨到跟前,卻近鄉(xiāng)情怯了。 半晌沒聽見他有回音,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睫毛忽閃了幾下:“就算是真的……那也是過去的事了,過去很久了?!?/br> 他不作聲,留戀地反復(fù)摩挲著她的腰側(cè),將那里摸得熱乎乎的,半晌,手伸到腰后將她一攬,一把壓進(jìn)懷里。 妙妙身上只有一層薄薄的寢衣,還是剛才隨便套的,二人的身體緊緊貼著,她覺得有些不太自在,推了推他的胸膛,像是小動物的掙扎。 “嗯,我怕?!彼穆曇艉鋈坏偷偷貜念^頂傳來。 凌妙妙頓了頓,不掙了,仰頭看著他的下巴,嘟囔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英雄不問出身?” 說完,覺得有點人微言輕,補(bǔ)充論證似的,在他冰涼的脖子上輕輕啄了一下,不太熟練,警覺得像是叼蟲子的啄木鳥。 他一僵,手臂登時收緊了,那一下將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引了過去,仰著脖子等了半晌,也沒等來第二次。 他頓了頓,睫毛微微顫了一下,有些委屈:“沒了嗎?” “……什么?”凌妙妙空出來的那只手正在玩他寢衣上綴的黑色珠子,驟然聽到發(fā)問,滿臉疑惑。 少年眸色暗沉,在昏暗的燭光中勾了勾唇角,捏住她的下巴,低下頭望著她,眼中泛著水色,故意道:“……我連陰溝里蟑螂都不如,算什么英雄……” 凌妙妙望著他的眼珠里果真浮現(xiàn)出了怒火:“人家蟑螂還覺得自己活得怪滋潤的呢,哪兒像你……” 說罷,又覺得心里酸澀,情緒上了頭,勾著他的脖子又親又咬,好幾次嘴唇不慎蹭到了少年的喉結(jié),惹得他眸光暗了又暗。 她這才撒開手,沒什么力道地推了他一把,恨道:“說的什么屁話?!?/br> 怒火一消,她便下意識地摸了嘴角,又伸手摸了摸他頸上的幾個淺淺的牙印,呆住了,背后一陣涼。 她大概是讓黑蓮花教歪了,總是在沖動想打他的時候,下意識上的卻是嘴…… 還沒想明白,就被人翻身壓住了。 少年吻著她的頭發(fā),隨即急促的呼吸落在她頸側(cè),他的手摩挲著她的腰,在她耳側(cè)克制地問:“再來一次好不好?” “請您留步?!蹦浆帤獯跤醯刈妨松蟻恚肮适吕锫匀サ牟糠?,能不能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們?” 老頭略一沉思,問道:“慕方士想聽哪一節(jié)?” “在房間里,趙公子找慕容氏談判,他們究竟說了什么?” 老頭撫了撫額頭,強(qiáng)笑道:“不瞞您說,那珠子里的記憶有限,很多地方都是破碎不堪,有許多事,還是小老兒自己捋順,猜出來的。” “那按照您的拼湊,他們大約說了什么呢?” 他嘆了口氣,道:“趙公子徑自去問慕容氏的身份,慕容氏先是沉默,隨即據(jù)實告知。說自己……”他小心翼翼地瞥了慕瑤一眼,“說自己不是人,是……是……”他似乎有點不太確定,音節(jié)在嘴里將吐未吐。 “魅女?!绷饕逻m時接道。慕瑤臉色蒼白,但沒有打斷。 “對,魅女?!崩项^眼睛一亮,有些緊張地詢問道,“這魅女,是妖吧?我只怕講出來引起恐慌,只得刪去了這一節(jié)?!?/br> 慕瑤神色復(fù)雜,指尖下意識地捻在一起,似乎不太想接受現(xiàn)實:“真是魅女?” 柳拂衣道:“魅女天生無淚,若痛極悲泣,只會泣血。在那一堆透明的眼淚里,才會有一顆血珠子。” 他頓了頓,抬抬手,示意老頭繼續(xù)。 “趙公子的臉色很難看,只反復(fù)問她,為什么要蠱惑自己,為什么要騙自己?” “慕容氏愣了好一會兒,說自己沒有,可趙公子不信,似乎是負(fù)著氣,不久后便收拾東西離開了?!?/br> 趙公子為人自傲自負(fù),在某些事情上,一旦有了先入為主的猜測,難免有些固執(zhí)己見,剛愎自用。 越是在乎,越是多疑,越是止不住地亂想。 而魅女美艷絕倫,天生就是蠱惑人心的胚子,她強(qiáng)辯自己是真心,又有幾個人會信呢? 慕瑤和柳拂衣一時無言,半晌,柳拂衣對著慕瑤耳語了幾句,后者轉(zhuǎn)身回了花折。 待她走遠(yuǎn)了,柳拂衣才低聲問:“那孩子生出來的時候,可有異狀?” “……”老頭沉默了一會兒,咂嘴道,“剛生出來的時候,皮膚白得似雪,耳朵很尖,胎發(fā)長得蓋住了額頭,也不哭,長得是古怪得很吶??墒堑诙盏臅r候,就變得和尋常嬰兒一般模樣了?!?/br> “哦對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比劃起來,“這孩子小時候,頭發(fā)長得忒快,一夜之間便從肩膀長到后腰,離開花折的前一日,他娘從抽屜里拿出一把大剪刀,似乎是猶豫了很久,才給他握住,一把剪了?!?/br> “什么樣的剪刀?” 老頭回憶了一下:“就是農(nóng)人剪草的那種剪刀,只是剪刀軸子上,刻了個彎彎的月牙。” “斷月剪?”柳拂衣低聲喃喃,暗自詫異起來。 慕瑤回來了,問:“那趙公子到底叫什么?” “這倒不知道,只是聽慕容氏有一次喚他‘輕歡’?!?/br> 趙……輕歡…… 高門大戶……長安城…… 慕瑤半晌沒緩過神來,這故事里的主人公,竟是趙太妃趙沁茹的親弟弟……輕衣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