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二老爺對鴻哥兒的學(xué)識見識感到心下震撼,面上卻未顯,最終,只拍了拍這個才剛到他下巴處的他眼中乳臭未干的破小孩語重心長的道了聲:“好好考試,考過了,往后便跟皓哥兒一道搬到前院來。” *** 四月,這日,是府試的最后一場。 從年前開始,整整三個月,鴻哥兒埋頭苦讀了三個月,每月只睡兩個時辰,鴻哥兒復(fù)習(xí)了多久,紀鳶便陪讀了多久。 春節(jié)過后,紀鳶將心中所有的煩擾與雜念全然拋下了,一心一意,以實際行動陪在鴻哥兒身邊,陪著他一起參加這次考試。 府試最后這一天,紀鳶心里丁點緊張感沒有,無論成敗與否,在紀鳶眼中,對鴻哥兒來說皆是一樁幸事。 這日,早早的,紀鳶便備用了一應(yīng)洗漱用品,摘了花瓣給鴻哥兒熏身子,親自做了新衣裳新鞋襪,又備用了一應(yīng)鴻哥兒愛吃的吃食,只等著他早早回來,好生將繃緊了三個月的心弦放松放松。 卻未料,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了天都快要黑了,才眼見那五公子霍元皓只白著一張臉,神色匆匆的趕來了。 霍元皓不知被什么事給嚇住了,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只抖著唇,一臉血色盡無,蒼白的小臉上帶著哭音,哆哆嗦嗦道:“鳶jiejie,鴻儒他…他考場作弊被抓了!” 第119章 卻說紀鳶遠遠一見五公子那臉色, 當(dāng)即心里咯噔一聲,心里頭便道了一聲不好。 待聽了五公子哆哆嗦嗦說完那一番話后,紀鳶身子一軟, 當(dāng)即眼前一黑,差點兒栽倒在地, 待回過神來后, 紀鳶只覺得腳底生寒。 考場作弊是多么嚴重的一樁事, 紀鳶如何不知, 這對于讀書人來說, 便是道一聲滅頂之災(zāi)也不為過。 歷屆科舉考試中,不是沒有出現(xiàn)過考場作弊被抓獲的例子,輕則罰考, 斷送了科舉之路,重則仗責(zé)、免職、發(fā)配, 亦或是處斬、實行絞刑的亦不是不無可能, 當(dāng)然后者這般嚴厲的處置, 多為出現(xiàn)在鄉(xiāng)試、會試或者殿試當(dāng)中,童試不過是初級考試, 懲罰定不會有這么嚴重, 再加上大俞律例,禍不及八歲小孩,只要不是格外嚴重到關(guān)乎生死攸關(guān)之類大事, 八歲以下, 皆可定為無罪。 鴻哥兒雖已滿八歲, 但畢竟年紀還小,實歲九歲,虛歲十歲,并不會嚴重到要了性命的地步。 可是,京城不比山東或是其它閉塞省份,這里,監(jiān)考本就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嚴格,懲罰也要比其他任何一個地方要嚴厲,倘若是斷送了科舉之路,對于鴻哥兒來說,對于讀書人來說,便是斷送了前程,無異于斷送性命啊。 紀鳶心里一點兒底都沒有,心里頭急壞了,卻死命對自己道,莫慌、莫慌,鴻哥兒絕無可能作弊,這期間定會有何隱情。 *** 越是大的事情,越是不能慌,紀鳶只強自逼著自個整理思路,保持冷靜,用力的拽著自個的手指,抿住呼吸向五公子問道:“五公子,鴻儒現(xiàn)如今人在何處?人如何呢?可否勞煩五公子詳細告知當(dāng)時情景?” 五公子卻被嚇得有些方寸大亂,仍然有些口齒不清道:“我…我尚未入場,一直在外頭等著鴻儒出來,當(dāng)時具體是何種情景我…我也不甚清楚,我在外頭等候的時候,聽到眾多學(xué)生們議論紛紛時,也沒上心,壓根沒往鴻儒身上想,還是待四哥出來后才聽他提起,他說鴻儒考試作弊,夾帶懷藏被當(dāng)場抓獲,只鴻儒拒不承認,被那監(jiān)考的鴻大人當(dāng)場收押大牢他日再來審問——” 紀鳶聽了心里頭一緊,鴻哥兒才九歲,他還那么小,如何敢面對那牢獄之災(zāi)。 心微微抽動,只強自逼著自個又逮著五公子好生細問了一遭,聽到鴻哥兒拒不承認,她并不覺得意外,待細細思索一番,方去了洗垣院跟尹氏稟告,縱使尹氏有孕,可生了這樣的事兒,便是想瞞也瞞不長久。 尹氏聞言頓時驚得一臉血色皆無,紀鳶好生安撫了一陣,稟了尹氏,領(lǐng)了兩個小廝兩個婆子,又吩咐菱兒備了幾十兩她私藏的家底,直接去了那順天府府衙。 原是想要拿著銀子上下疏通打點關(guān)系的,想要見上鴻哥兒一面,卻未料到,聽那府衙的衙役道,上頭特意交代了,圣上近年對科舉考試尤為關(guān)注,尤其是今年,甚至還特意下了旨,對那等徇私舞弊之人定要嚴懲不貸,雖多指的乃是會試,但童試豈可怠慢,這樁案子,明日大人要親自審問,在審問之前,誰也不能見。 *** 紀鳶一時投奔無門,立在那順天府府衙外,內(nèi)心深處陡然生起了一絲無望感。 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當(dāng)你有想要守護的人,卻守護不住時,是多么的無助跟絕望。 比以往任何一次自己身臨陷境時,要心如死灰得多。 她在霍家本就是寄人籬下,寄居這么多年,不知給姨母添了多少麻煩。 如今,紀鳶姐弟將要離京回山東一事兒,尹氏早早便已經(jīng)稟告了王氏及老夫人,老夫人得知紀鳶情愿離京也不愿給她最看重的大孫子這個國公府未來的繼承人做妾,當(dāng)即便冷了臉,老夫人向來心善,對著那孤苦無依的姐弟自然不會說什么,只一言不發(fā)了良久,心里怕是斷定她姐弟二人皆乃是忘恩負義之輩吧。 如此,紀鳶如何還有臉上前去主動尋求霍家的庇護? 除了霍家,在這整個京城,便唯有王家這一世交,無論何時何地,只要紀鳶上前求助,她知曉,便是在千里之外,王師兄定然也會義不容辭的奔赴而來。 然而師兄王淮臨現(xiàn)如今會試進了前十名,現(xiàn)如今這個時節(jié),正是最為要緊的時候,正在馬不停蹄的參加殿前復(fù)試,正在為幾日后的殿試做準備,這一局,關(guān)乎的乃是師兄甚至整個王家的前程,紀鳶如何敢上門叨擾。 又加上幾月前,紀鳶才將將將親事往后推了,這叫她如何開開得了這個口。 可是,為了鴻哥兒的安危跟前程,甭說腆著臉去求人,便是讓她跪在地上磕頭她也是愿意的。 正當(dāng)紀鳶命轎子抬去王家之際,霍家來人了,是尹氏院子里跑腿的小寶兒,說是尹氏求到了二老爺書房,二老爺已派人著手打探了,只是許是將要等到明日一早,方能見到人。 紀鳶聽了,心下一松,渾身力氣將要被抽干了似的。 *** 這一整夜,紀鳶幾乎未曾合眼。 第二日一早,霍家二老爺派人前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了,只道,紀鴻儒昨夜已然簽字畫押,對考試作弊這一罪責(zé)供認不諱,依照大俞律例,判仗責(zé)三十大板,收監(jiān)半年并取消未來十年考試資格。 只是那紀鴻儒年紀還小,便免了三十大板,判十年內(nèi)不許參考,將收監(jiān)半年改為三月以儆效尤。 縱使如此,紀鳶聞言,仍覺得眼前一黑,整個身子直接歪倒了去。 好在抱夏眼明手快的扶了一把。 判罰遠比自己料想得要嚴重,便是當(dāng)真考場作弊,眾人皆以為,不出意外,怕是逃不過罰考三年的審判。 卻未料到… 紀鳶只覺得自個定是聽錯了,只覺得整個腦袋嗡嗡作響,眼前一片黑色,有很長一段時間里,整個世界都是禁止不動的,只覺得整個世界轟然倒塌了似的。 最后,只聽到尹氏用帕子捂著嘴,哭得仿佛快要暈厥了過去,滿屋子丫鬟婆子全都圍了過去,整個屋子里亂作一團。 紀鳶的腦袋這才慢慢清醒了過來。 見整個屋子方寸大亂,只強自忍下了眼眶里的眼淚,繼續(xù)故作堅強的聽著。 只聽那二老爺跟前的得力的來喜猶豫了片刻,方道:“按理說,紀小公子出自霍家,甭說那順天府的人,便是那刑部、大理寺的人都會要賣上霍家?guī)追置孀?,但凡生了什么事兒,只要與霍家有關(guān),都會派人提前前來只會一聲,只是此番紀小公子所…所犯之事兒有些特殊,乃發(fā)生在大庭廣眾之下,有多人為證,又證據(jù)確鑿,再加上紀小公子如今又認罪畫了押,已然成了定居,況且今年,當(dāng)今圣上格外注重科舉考試制度,為此,還親自頒布了一系列懲罰措施,咱們老爺說,便是他想要插手幫襯一二,也恐無從周旋,二老爺?shù)?,為今之計,唯有待過上一陣子,待事情平息了后再想法子將人給提前撈出來,至于其它,怕是…如今,紀姑娘若是想去探望,倒是可以一去…” *** 當(dāng)日,縱使紀鳶心急如焚,也依然要緊牙關(guān)將尹氏安慰好了,隨即,這才命人備好了一應(yīng)鴻哥兒愛吃的吃食及幾身干凈的換洗衣裳,直接迫不及待的跟著那來喜去了順天府的大牢。 去時,在霍家西門外撞見了霍元昭,她得了風(fēng)聲,早早便已經(jīng)備好了馬車停在門外候著呢,見了紀鳶,只沖她說了一句:“我也去?!?/br> 那牢籠之地,豈是尋常閨房里的姑娘能去的,她擔(dān)心紀鳶老實,以免遭人欺負,她好歹是霍家三姑娘,不說旁的,好歹沖著這個名聲,那整個順天府的人都不敢刁難。 此時,紀鳶壓根無人與之計較,直接上了她的馬車。 二人戴著帷帽,面上圍著面紗,將全身上下都遮掩好了,兩人緊緊拉著對方的手,由那看守監(jiān)牢的牢頭親自恭恭敬敬的領(lǐng)著往里走。 只見那監(jiān)牢狹窄潮濕,里頭陰暗密不透風(fēng),牢頭甚至還點了一支蠟燭才可堪堪看清底下的路,里頭監(jiān)牢十余間,看押了零星幾個罪犯,一個個蓬頭垢面,像外頭乞討的叫花子似的,歪七倒八的躺在草席上睡大覺。 見人來了,還是一群姑娘們,一個個全都一躍而去,沖著紀鳶跟霍元昭齜牙咧嘴,伸著手就要過來拽她們倆。 紀鳶跟霍元昭嚇得直哆嗦。 那老頭一鞭子揮了過去,牢籠里的犯人這才老實了。 一直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走到最里頭那間,只見那牢頭舉著蠟燭往牢籠里一照,沖紀鳶及霍元昭二人道:“昨日送來的那小孩就關(guān)在這里呢,哎,是個可憐見的,你們…你們自己瞅吧…” 紀鳶順眼蠟燭光線往里一瞧,只見鴻哥兒僅穿了一身白色里衣趴在陰暗潮濕的地面上,雙手拉攏似的癱放在地上,十根手指頭腫爛甚至在淌血,他痛得夢魘呻吟,昏迷不醒,整個人已是奄奄一息了。 竟然給他濫用了私刑? 第120章 紀鳶與霍元昭二人雙雙大驚失色, 紀鳶立在原地整個呆愣住了, 過了好一陣,這才顫著唇喃喃喚了聲:“鴻哥兒…” 話音剛落, 眼淚便已然滾落了下來。 霍元昭擔(dān)心她, 立馬扶了她一把… 然而紀鳶卻伸手將霍元昭的手佛開了,她只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緊緊的捏著衣角, 硬生生將眼淚忍住了, 提著發(fā)抖的步子一步一步走了進去,走到牢籠里, 將鴻哥兒摟在懷里, 低著頭一聲一聲輕輕地喚著:“阿弟…阿弟…” 邊喚著, 邊伸手去探他的臉, 這才發(fā)覺他臉上、額頭上燙得嚇人, 不僅被施了刑,還發(fā)起了高燒。 紀鳶不曉得他身子上哪里還有傷,壓根不敢動其它部位。 只知鴻哥兒疼的全身發(fā)顫,嘴里胡亂呻、吟的說著夢話胡話。 鴻哥兒才不過九歲,從小到大, 雖說不上錦衣玉食, 但在紀鳶與尹氏、嬤嬤的照看下,亦是過的無比的精細講究, 從小到大如何受過這般苦、遭過這般罪, 何況, 這雙手, 這是他寫字考取功名的手?。?/br> 看著他被糟踐成這幅模樣,看在紀鳶眼里,卻疼在她的心里。 “阿弟…阿弟…阿姐來了…” 強忍著心中悲憤,紀鳶拼命拍打著鴻哥兒的臉,不多時,鴻哥兒迷迷糊糊轉(zhuǎn)醒,看到紀鳶,鴻哥兒竟然還強自笑了,只沖紀鳶斷斷續(xù)續(xù)的笑著安撫著:“阿姐…鴻哥兒…不…不疼…” 說完,見她眼珠子滾落下來,打在他的臉上,燙的嚇人,鴻哥兒下意識的便想要伸手給她拭淚,然而,雙手才剛一動,那十根被夾得血rou模糊的手指頭便撕心裂肺的疼痛了起來,十指連心,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乃鉆心的疼痛。 鴻哥兒只拼命咬著牙,額頭上冒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子,最終只拼命沖著紀鳶道了一聲:“鴻哥兒…沒有…沒有…” 話還沒說完,便已然承受不了這樣的疼痛,當(dāng)即直接暈厥了過去。 *** 那句未道完的話,是什么,便是不用鴻哥兒開口,紀鳶也知道! 鴻哥兒壓根不可能會作弊的。 在他的身上發(fā)現(xiàn)的夾帶懷藏之物,定不會是出自鴻哥兒的手,可如若不是鴻哥兒所為,那么紀鳶能夠料得想到的便唯有栽贓陷害這一個理由呢! 可是,究竟是誰,竟然對鴻哥兒如此懷恨在心,竟如此處心積慮,想要的不是鴻哥兒的命,而是要毀了比他性命更加重要的前程。 是鴻哥兒學(xué)堂里的學(xué)生么? 可鴻哥兒在外從不惹事生非,且他性子寡淡,往日相處除了五公子便是唯有教學(xué)夫子呢,若是因不合而導(dǎo)致懷恨在心,紀鳶有且能夠想到的唯有一人,便是之前與鴻哥兒有過恩怨糾葛的杜家二公子杜韜。 可是,與那杜韜的恩怨,已經(jīng)是去年的事情呢。 且那杜韜年紀比鴻哥兒大不了多少,即便他有心想要陷害鴻哥兒,那也得有人配合發(fā)現(xiàn),即便有人發(fā)現(xiàn),可鴻哥兒怎么著也算是霍家的人,后頭連夜審問、嚴刑逼供及如此嚴厲的處罰,每一步,嚴絲合縫,瞧著都像是有人步步推進,精心謀劃好的似的。 僅憑著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孩子,哪能做的到? 況且,僅僅只是因為一年前的那場過節(jié),就要加害人至如此地步么? 可是,除了那杜韜,又會是誰,想要如此處心積慮的去對付鴻哥兒這么個孩子呢?還能夠有本事收買順天府府尹,冒著被霍家追究的風(fēng)險? 學(xué)堂里的那些嫉妒鴻哥兒受夫子寵愛的同學(xué)?還是嫉妒鴻哥兒學(xué)業(yè)優(yōu)異的學(xué)生么?如果是因為這些動機,遠遠構(gòu)不成要陷害至此的理由?。?/br> 除非,除非對方對鴻哥兒恨得咬牙切齒,已到了不弄他不足矣泄憤的地步。 可是,紀鳶姐弟處處小心謹慎,鴻哥兒出了學(xué)堂,便是連集市去得都少之又少,壓根不存在得罪于人的時候。 紀鳶更加不會了,她這么多年里,安分守紀,連府門都未曾出過幾回,除了在霍家遭受王氏跟甄芙兒忌憚,便再不曾開罪過任何人了,更何況,如今她馬上便要回山東了,王氏、甄芙兒即便對她懷恨在心,犯得著繞這么一大圈來加害于她們么? 關(guān)鍵是,蔑視科舉,收買朝廷命官,甄芙兒做不到,王氏…也不會這么傻啊,她若是想,有千百種方式除掉她們倆,萬不會選擇這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