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宋予奪還在房中換衣裳,她便索性來了沈瑜這里。 近日來,宋予璇心情很好,無論到了哪都是帶著笑,可如今看起來卻有些消沉。 沈瑜倒也知道她這模樣是為何。 往年家宴,云氏都回到西府去走一趟,就算是坐一會兒就尋個借口回來,好歹也是要去露個面的。 可今年因著生病的緣故,竟沒準備過去。 至于究竟是真病得起不來床,還是個托詞,那就見仁見智了。但很明顯宋予璇認為這是個托詞,所以悶悶不樂。 “大過年的,就別想這些不開心的了?!鄙蜩ひ矝]什么可說的,只能干巴巴地勸了句,“過會兒到了西府那邊,可不能這樣,不好?!?/br> “我明白,”宋予璇抿了抿唇,到如今,這些事情就算沈瑜不提醒她也知道的,“我只是……” 她頓了頓,又小聲道:“我只是想不通,為何娘總是這樣?!?/br> 沈瑜輕輕地嘆了口氣,抬眼看向青溪,示意她連同宋予璇的侍女都避開來。 宋予璇低著頭,雙手相扣,下意識地摩挲著指節(jié)。 自打接手后院之事開始,她已經(jīng)很少再露出這樣的神情了,可不管她究竟多有手段本事,云氏始終是橫亙在她心上的一道過不去的坎。 她會得越多,就越意識到這些年云氏對她的不上心。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總是難免會有委屈不甘。 “其實祖母并不難伺候,只要用點心,便不至于鬧到如今這地步?!彼斡梃@說的便是云氏了,她咬著唇,“可她坐了這個位置,卻又什么都不聞不問,如今竟連除夕家宴都不去了……” 沈瑜捧著銅鎏金的手爐,看著其上的海棠紋,狀似不經(jīng)意地說了句:“或許她也是有什么苦衷。” “能有什么苦衷呢?”宋予璇搖了搖頭,“這些年來她一直是這個模樣,只有我當年發(fā)天花時,她才上了心衣不解帶地照顧著我……可這樣的事情,這么些年來一只手就能數(shù)清了?!?/br> 宋予璇抱怨云氏,沈瑜應和不是,反駁也不是,就只能安靜地聽著。 對于云氏,沈瑜倒是隱約有些猜測,但并沒什么證據(jù),就更不宜宣之于口了。 “她們都說,當初我爹為了娶娘不惜跟侯府鬧翻,甚至搬出來成了這東府,后宅一應的布局擺設也都是按著南邊的風格來的,真真是情深似海?!彼斡梃@些話在心中埋了太久,無人傾訴,如今一旦說出了口,便止不住了,“可我怎么覺著,并不是這樣的……” 沈瑜垂了眼,這旁人的話從來是信不得的,畢竟如今這么些人還覺著她與宋予奪是“兩情相悅”呢。 至于那“情深似海”究竟是怎么個情形,只怕也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待宋予璇傾訴得差不多,沈瑜方才終于說了句:“夫人這些年……的確有做得不對的?!?/br> 她沒再說下去,也沒替云氏找借口。 這事背后究竟有沒有隱情,時至如今已經(jīng)并不重要,更何況云氏自己都未曾提過,她又何必多管閑事橫插一腳。 若宋予璇真知道了那些事,也未必會比如今好到哪里去。 宋予璇還欲再說,便見著宋予奪撩起珠簾站在內(nèi)室門口,向她說了句:“時辰不早了,我們過去?!?/br> 宋予奪并沒讓人攙扶,而是拿了個特制的拐杖撐著,半倚在那里,平靜地看了過來。 “好?!?/br> 宋予璇慌張地站了起來,她怕方才那話被大哥聽了去,但又不能明著去問,只能就這么不上不下地懸在那里。 她走了兩步,又回頭來問沈瑜:“阿瑜,你真的不要一起過去嗎?” 沈瑜穿的還是家常的衣裳,鬢發(fā)拿一支簪子隨意挽在腦后,未施脂粉,絕不像是要出門的模樣。 “我就不去了,”沈瑜輕聲道,“不合適?!?/br> 她并不想摻和到宋家的事情中,如今這身份,倒是給了她余地,縱然是不去也沒什么,不會像云氏這般。 宋予璇有些失望,但隨即還是打起精神來,準備過去西府那邊。卻不料走在前面的宋予奪突然停住了腳步,險些撞了上去。 宋予奪回過頭,向著沈瑜道:“你若是想去,那便沒什么不合適的。” 他的目光很是深邃,透著些說不出的意味。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沈瑜一時之間竟沒反應過來,疑惑道:“這開宗祠祭祖,無論是傳貢品還是焚香,從旁支傳到嫡系,宗祠中則是老侯爺與侯夫人主領祭祖,我若是去了怕是連個站的地方都沒……” 她還在糾結(jié)著規(guī)矩禮儀,宋予奪則是又問了句:“若是合適,那你想去嗎?” 沈瑜終于品出些余味來了,心下一驚,但還是強按下那想法,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將軍同我說這話,也沒什么意思?!?/br> 她裝傻充愣,跟宋予奪的對話活似打啞謎,宋予璇在旁聽得一頭霧水,宋予奪則是明白過來,咬了咬牙,轉(zhuǎn)身離開了。 宋予璇欲言又止,但隨即也跟了上去。 等他兄妹二人出了門,沈瑜幾乎是立即垮了,她不輕不重地掐著自己的手心,將方才那段對話拎出來想了又想。 雖不敢斷定,可單是那揣測,就足夠她不安的了。 及至又想起先前太后賜下的年禮,這事幾乎便能定個七八分,沈瑜臉都白了,她是怎么都沒料到,這事竟有可能發(fā)展到如今地步。 西府那邊先是祭宗祠,而后便是家宴,煙火漫天,相比之下東府這邊便顯得寂寥許多。 丫鬟小廝們都聚在院中看煙花,大過年的,沈瑜也就由著他們?nèi)チ?,并沒約束。 沈瑜一時半會兒也睡不著,索性就披著裘衣,靠在床頭看棋譜。 她并不擅對弈,在宮中之時沒學過,一知半解。但她這個人,若是對什么事情上心了,便必定要弄個明白才好,不然總覺著仿佛缺了點什么。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有腳步聲傳來,沈瑜起初以為是青溪,可細聽這動靜之后又覺著不像,抬眼道:“是誰?” 她話音剛落,便見著宋予奪拂開珠簾進了內(nèi)室。 “將軍?”沈瑜隨即坐直了身子,攬了攬衣衫,而后問道,“您這時候過來,可是有什么要事?” 宋予奪并沒上前來,而是在窗邊坐下,不遠不近地看著沈瑜。 如今夜已經(jīng)深了,窗邊燃著的燭火只能照見他半側(cè)身子,跳動的燭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神情顯得晦明不定。 或許是醉酒了,又或許是旁的什么緣由,他與前幾日判若兩人。 沈瑜竟又覺出幾分壓迫感來,她將棋譜放在枕邊,準備批衣下床:“將軍可是醉了?我讓人去煮醒酒湯來。” “不必了,”宋予奪抬眼看向她,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外邊冷,風大,你就別出去沖風了?!?/br> 沈瑜又坐了回去,沒再說話,只疑惑地看著宋予奪,等他先開口。 一室寂靜,只有窗外的風聲,以及燭花迸裂的細小聲音。 “你都知道多少?”宋予奪忽而沒頭沒尾地問了句。 沈瑜掩在袖下的手不動聲色地攥緊了錦被,露出個茫然的神情:“你指的什么事?” 宋予奪道:“你是個聰明人,別裝傻?!?/br> 他是沙場征戰(zhàn)的將軍,膽大心細,若不然也不會能在那樣艱難的境地里活著回來。平素里對一些事是不上心,或者不愿意計較,可若他不肯輕拿輕放,那也沒人能瞞得過他。 沈瑜覷著宋予奪的神色,權(quán)衡了一下利弊,輕聲道:“我累了,若不然還是等到明日再說?!?/br> 宋予奪如今的情緒顯然不大對勁,更何況的確是晚了,她并不想在這種時候說事。 可宋予奪并沒同意:“就現(xiàn)在?!?/br> 雖說他在沙場之上殺伐決斷,可在沈瑜面前,卻少有這樣態(tài)度強硬的時候。 沈瑜側(cè)了側(cè)身,直視著宋予奪。 她還是覺著宋予奪這是醉了,若非要今夜挑明了來說,只怕他明日醒來都是要后悔的。但他如今偏偏又是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模樣…… 沈瑜嘆了口氣,道:“你不問,有些話我也不好去說?!?/br> 畢竟她總不能單刀直入去問,說,你是不是想讓我當正妻?這話問出來,彼此都是要難堪的。 想了想,沈瑜又道:“那我索性將自己的思量說明白好了?!?/br> “當初試婚之事落在我頭上,我沒想過什么攀高枝,只想保住這條命??善\成公主還是要遷怒,永巷之事是撞在了她手里,險些沒了命。那時你救了我,我很感激。”沈瑜輕聲道,“后來你帶兵出征,所謂的‘死訊’傳回,予璇入宮將你留下的話回稟了太后。因著一些緣由,太后將我遣到宋家來,當了這個如夫人。” 她寥寥幾句,將這一年多的事情講了,而后道:“那時我想著替東府做些事,也算還了你的救命之恩。等到過些年風頭過了,我或許會借著做生意的名頭,到南邊去走走,不會一輩子呆在此處。” 沈瑜要挑明來說,就坦坦蕩蕩,沒有半點欺瞞的意思。 “可如今你回來了,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也是好事,我很高興?!鄙蜩つ笾\被,將話說明白了,“你我都清楚,那所謂的兩情相悅的名頭不過是編出來唬人的,我們也沒什么海誓山盟。所以我想著,等過了風頭,便尋個由頭離開宋家……” “離開宋家?”宋予奪一字一句地重復了一遍,而后追問道,“那你想去哪?” 沈瑜下意識道:“這個我倒是還沒想過,或許……” 宋予奪再次打斷了她的話,神情中有些難以置信:“沈瑜,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沒辦法理解沈瑜的想法,又或者說,大多數(shù)人都會覺著沈瑜此舉莫名其妙。 她與宋予奪已有夫妻之實,如今眼看著宋予奪又像是要扶她為正妻,她卻還想著要離開。若是旁人知曉,只怕是要問一句,她這么折騰是圖個什么?若是不嫁給宋予奪,她又能嫁給誰? 若真有人這么問,沈瑜怕是答不上來的。 她知道宋予奪很好,也知道如今這已經(jīng)是許多人求都求不來的了,但就是覺著不成。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不是由她選擇的,而是隨波逐流,陰差陽錯地被時勢攜卷著至此地步,如今還要她欣然應下如同受了天大的恩賜…… 哪有這樣的道理? 第52章 原本沈瑜是不想在這種時候挑明來講的,時辰不好,時機也不對??善斡鑺Z又是難得的強硬,沈瑜抹不開,索性就盡數(shù)攤牌了。 然而在她坦坦蕩蕩沒半點隱瞞地說明白之后,先前催著她的那人卻又沒話了。 夜色濃重,有風穿隙而過,窗邊放著的那盞燈間或跳動著,映得宋予奪的臉色愈發(fā)晦明不定。 他沿襲了云氏的好相貌,劍眉星目,再搭上他那在邊關風沙中磨礪出的氣勢,的確稱得上一是人中龍鳳。 可他此時卻擰著眉,目光落在地毯上,也不知是在琢磨著這樁事,還是酒勁上來,醉了。 沈瑜端詳著他這模樣,拿捏不定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明先前是他催著自己說的,可如今自己將能說的都說了,他又連點反應都沒。不管是同意還是不同意,至少應該給出個答復才對。 不過看著他這模樣,沈瑜也覺著,并不像是認同。 其實宋予奪會猶豫,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畢竟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如今既然是到了宋家,想要離開就并非容易之事。宋予奪或許是顧忌著宋家的聲譽,所以并不想答應她的要求。 “將軍,”沈瑜想要再擺道理講明白,陳明利害關系,向他求個情。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宋予奪給打斷了。 一直沉默著的宋予奪終于抬起頭來,看向她:“我認同你剛才說的話……” 沈瑜心下一喜,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