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那倒不是。只不過縱然我早些送來,難道將軍會立時就呈上去?再者……難道將軍你手中就當真半點消息都沒有?”宗博義毫不避諱地笑道,“你我都知道,這證據(jù)什么時候拿出來最好?!?/br> 要知道,若是在三司會審之時就將這些證據(jù)拿出來,無疑是惹禍上身,將局面攪成一團渾水。牽扯的人太多,誰也沒法擔保事態(tài)會如何發(fā)展。 那時拿出來,遠不如等到皇上重罰了三皇子之后,再將這證據(jù)拋出。 只有這樣,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先前宋予奪曾與慎王商議之時,也是如此定下的。 其實原本宋予奪還有些猶豫,但靈珠卻在這種關頭離了京,他便知道她必定已經(jīng)將那件事告訴皇上,所以才會安然離去。 皇上只是被科舉舞弊案絆著,所以才沒閑心來找他的麻煩,一旦清閑下來,必定是要清算的。 是以宋予奪沒有再多問,向宗博義道了謝,而后親自將這些證據(jù)交給了慎王,由他著人來辦接下來的事情。 其實接下來的事情一早就安排好了,也沒什么難的,無非是尋個合適的人將證據(jù)給捅出來,皇上在后悔之余便會將所有的怒火都傾瀉在大皇子身上。 如此,便算是兩敗俱傷,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宋予奪兵不血刃,只是在其中推了一把,便“成就”了大事。 做下這事他并不后悔,畢竟到如今這種“你死我活”的境地,早就沒人能獨善其身。若不主動去掌控大局,就只能為人掌控,被局勢攜卷著向前,生死都握在旁人手中。 可他卻并沒半點成就感,也不覺得有多高興。 歸根結底,他是個將軍,并不是個政客。 當日沈瑜攤牌想要離開之時,曾說“你不該是這樣的”,宋予奪原本以為這話指的是他不該被兒女情長所困,可如今再想,卻又品出另一番滋味來。 慎王像是看出他的心思一般,開口道:“我知道你不喜歡做這些事,只不過這是在所難免的?!?/br> “我明白?!彼斡鑺Z按了按眉心,“接下來的事情我會按照約定去做,你也得遵守承諾?!?/br> 慎王頷首道:“這是自然。難道你還信不過我?” 宋予奪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并非這個意思,沒再多說。 科舉舞弊一案牽涉頗多,更是將三皇子都給毀了,引得朝野動蕩。群臣惴惴不安,三皇子離開京城趕赴涼州后,原以為此事已經(jīng)到了頭,卻不料又起波瀾—— 甚至比先前那樁事更為驚駭。 三皇子竟是被陷害的,主謀是剛剛上位的太子。 朝野嘩然。 這件事足以讓所有人瞠目結舌,也直接毀了皇上。貴妃死后,他就直接病倒了,而如今這事直接將他擊垮,爬都爬不起來。 造化弄人,他如今的身體與年紀,實在是承受不來這樣的打擊。 宮中所有的太醫(yī)都聚集在皇上寢殿之中,商議著對策。 太子在門客的建議下,準備先下手為強,以免皇上要為三皇子翻案,與他算賬。 寧謹并不贊同,在他看來逼宮完全是多此一舉。 縱然這件事情揭露出來又如何?事情已到今日地步,只怕皇上自己也分不清什么是對什么是錯,難道會因為這所謂的證據(jù)就廢棄太子,迎回三皇子不成? 貴妃已死,三皇子也到了涼州,難道去大張旗鼓地翻案,轉而料理了另一個兒子? 那這可就真是貽笑大方了。 以寧謹對這位皇帝的了解,他應當是會咬死了不認??v然心知肚明,為了皇家與自己的顏面,也不會擺到明面上來。 但太子這次卻沒聽寧謹?shù)慕ㄗh,他早就拉攏了顧訣,自以為手中握了禁軍,便能為所欲為,所以不愿冒這個風險去賭皇上的心思。他聽了門客的諫言,與其等著被拿捏,倒不如先下手為強。 寧謹勸了數(shù)次,未果,便只能閉了嘴。畢竟如今的太子早就不是當初那個需得依仗這他出謀劃策的大皇子了,若是說得太多了,只會適得其反。 苦斗多年的死對頭被圈死在了涼州,皇上更是一副油盡燈枯之相,太子志滿意得,與皇后聯(lián)手籌劃了這次的逼宮,想要讓皇上即刻傳位與他。 可真等到了寢宮之后,才發(fā)現(xiàn)等著他們的并非是病入膏肓的皇上,而后原本應當居于興慶宮的薄太后。 直至這時,太子方才知道自己是被顧訣給誆騙了。 薄太后直接下令,將一干人等全部圈禁在了宮中,平息了這場所謂的宮變。 這件事情自始至終,宋予奪都未曾露面,更沒幾個人知道,是他指使著顧訣給太子下了這個套。 薄太后出面接管了朝局大事,從嚴處置了一干涉事之人,皇上纏綿病榻,勉強撐出些清明,聽從太后的意思,立剛滿八歲的六皇子為太子,又令慎王攝政協(xié)管家國大事。 十日后,皇上薨逝,舉國哀悼。 兩位皇子勾心斗角多年,至此方終。 3 慎王賢德素有令名,聽從先帝之名協(xié)助六皇子掌權,快刀斬亂麻蕩平積攢多年的沉疴宿疾,朝堂之上換了新氣象。 “攝政王的確是個有本事的人,任人以賢,虛心納諫。”諸事了結后,顧訣又提了窖藏的好酒來見宋予奪,向他感慨道,“也難怪太后……”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被宋予奪給打斷了:“慎言?!?/br> 顧訣攤了攤手:“你我之間還有什么可避諱的?!?/br> 他二人關系很好,尤其是宮變之事后,就更是過命的交情。 話雖如此說,可他的確也沒再提這件事情,自顧自地喝起酒來。片刻后,又問宋予奪道:“說起來,我聽聞你前兩日去見了寧謹?” 宋予奪垂下眼,嘆了聲:“是?!?/br> 宮變之時并非寧謹主使,以往的許多事情,他也都做得不留痕跡,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所以太后并沒要他的命,只是削了他身上的官職,流放三千里。 前兩日寧謹服刑離京,宋予奪去見了他一面。 先前在太子身邊時,寧謹也曾風光無限,如今一夕之間天上地下,除卻模樣狼狽了些,竟沒什么頹廢的跡象。相比于直接險些發(fā)了瘋的太子,他簡直就像個沒事人一樣。 “成王敗寇,也沒什么好抱怨的。”寧謹像是看出宋予奪的疑惑一樣,笑了聲,“有將軍親自來送,想來這一路上倒是能讓我免去不少麻煩。” 宋予奪簡直不知該說什么才好,看向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帶上些惋惜。 “將軍是不是想問我,為何非要鋌而走險,跟著大皇子?”寧謹倚在柳樹旁,手上還帶著枷鎖,但姿態(tài)卻很是自在,抬眼看向宋予奪,“當年我父親在戰(zhàn)場上,為救你而死……” 他頓了頓,方才又笑道:“這是他自己選的路,我也不會去怨你,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你活下來會比別人更有用些。只不過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人必須要有用,才不會被舍棄。” “富貴險中求,我愿賭服輸,將軍也犯不著來可憐我?!?/br> 說完,他便由官差押解著離開了,但宋予奪卻為此悵然許久。 顧訣聽他提了此事后,感慨道:“你在戰(zhàn)場之上殺伐決斷,可在這些小事上,卻是格外心軟?!?/br> 宋予奪扯了扯嘴角,并沒反駁。 “還有一樁事,”顧訣得了閑,大有要將所有事情都同宋予奪講一講的架勢,“你家那聽音茶樓,近來的說書可都沒換過了,翻來覆去都是那幾折,我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什么時候能緩一緩???” 聽了他這話,宋予奪神情一僵,隨后方才說道:“那并不是宋家的生意?!?/br> 顧訣戲謔地看向他:“你還要瞞我不成?當初你在那茶樓發(fā)落了婁公子,不就是為著,這是你那位如夫人開的鋪子嗎?” 宋予奪臉上沒了笑意,顧訣被他這反應弄得摸不著頭腦,一頭霧水地問道:“我說錯什么了?” “那是她的生意,不是宋家的生意?!?/br> 宋予奪原本并沒覺著如何,可真到說出來后,才發(fā)現(xiàn)跟沈瑜這樣涇渭分明地劃清界限,并不是個輕而易舉就能接受的事情。 顧訣更懵了,及至知曉沈瑜早就離了京,帶著商隊到西域去做生意后,臉色變得十分精彩。先是錯愕震驚,良久之后驚嘆了句:“我倒真沒料到她是這樣的性情,也難怪你對她牽腸掛肚的了。” 宋予奪被“牽腸掛肚”四字弄得皺起了眉,沒認同,但也沒反駁。 “如今事態(tài)穩(wěn)定下來,你也沒什么腿傷能拿來推諉,侯夫人只怕又要急著給你議親了?!鳖櫾E幸災樂禍道,“你年紀雖大了些,可也沒到而立之年,加之攝政王看重你,想要與你攀親的絕不在少數(shù)?!?/br> 顧訣風流成性,身邊的紅粉佳人一抓一大把,后宅至今沒個夫人照看,但家中并沒長輩來管束,也算是輕松自在。如今倒是替自己這位好兄弟cao起心來。 宋予奪對此敬謝不敏,尋了個由頭將顧訣給趕了。 第115章 由春入秋,算來已是半載,可卻像是彈指之間。 朝中變了天,攝政王大刀闊斧地改制,換掉了一大批朝臣。他與宋予奪私交甚好,也很清楚宋予奪的本事,自然不會像先帝那樣放著他賦閑在家,一股腦地將許多事情都交給他來料理。 宋予奪再也沒法像當初那般閑適,幾乎撈不著什么空閑。 書房中擺著的游記再也沒翻過,窗邊棋盤上還擺著一局殘棋,宋予奪吩咐了侍女不必收起,至今仍是沈瑜走時的模樣。 而沈瑜慣用的那兩套茶具也沒人再碰,束之高閣,不知何時積了灰,提醒著他何謂時過境遷。 “老夫人早些時候令人傳了話來,說是您若得了空,到她那里去一趟。” 趙管家盡職盡責地傳了話,半句都不敢多說,他是個慣會察言觀色的人,自然能看出,自從如夫人走后,將軍對待西府老夫人的態(tài)度就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宋予奪自然不會為了沈瑜去忤逆自己的祖母,但若說心中毫無芥蒂,也斷然是不可能的。他換了常服,獨自一人用過飯后,才去了西府。 老夫人一見他便皺起眉來,先是念叨了兩句,而后方才道:“你年紀也不小了……” 這已經(jīng)是老生常談,這半年來宋予奪不知聽了多少次,壓根眼都不抬,端過茶盞喝著茶。 “平遠你,”老夫人氣得聲音都高了許多,“你現(xiàn)在是壓根不將我放在眼里了!” 宋予奪平靜道:“祖母何必動怒,我聽著?!?/br> 當初知曉沈瑜離開之后,老夫人驚愕之后便是欣喜,本以為算是柳暗花明了,可卻沒料到宋予奪竟還不如先前! 沈瑜在時,他雖是陽奉陰違,可至少不會去掃她的顏面。 可如今卻像是半點顧忌都沒有了一樣,連“陽奉”都省了,若說得多他不耐煩了,甚至還會直接找個借口起身離開。 怎么會這樣? 老夫人想不明白,可她極其厭惡這種失態(tài)脫離控制的情形,恨不得將杯盞都給砸了,勉強克制下來,而后怒道:“我看你真是瘋魔了!京中那么多出身高貴的世家小姐,你連看都不看,就只惦記著那個低賤的貨色……” “祖母,”宋予奪冷聲打斷了她,“你既然沒什么正經(jīng)話要說,不如早些安歇,我還有旁的事情要料理,就不奉陪了。” 宋予奪自問對沈瑜并沒什么偏執(zhí),可看著那些個環(huán)肥燕瘦的姑娘,卻始終提不起什么興致,更別說要成親生子共度一生了。 他也不急,就只慢慢地耗著。 老夫人見自己的話不管用,便又叫來了宋予璇,令她去勸說。 宋予璇已經(jīng)懷了身孕,憂心忡忡地來見了兄長,開門見山問道:“你可是還惦記著阿瑜?” 見他不說話,宋予璇又道:“阿瑜是很好很好,可當初你既然同意她離開,就該知道你們之間再無可能。難道說你就準備一輩子這么耗下去,不成親?” 宋予奪沉默許久,開口道:“近來涼州有異動,我將奉皇上之命前去探看,便是有什么事情,也等到我回來再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