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節(jié)
縣令的小兒子才五歲大,名喚金滿坤,乳名元寶,他托著肥溜溜的腮幫子百無聊賴看著戲臺子上花里胡哨的扮相,聽他們咿咿呀呀,瞌睡得很。 金老太太正同兒媳說話,就被乖孫子打斷了。 “每回都是這幾出,祖母我都聽煩了?!?/br> 聽到這話,金老太太顧不上兒媳婦,回身去哄好孫孫,說換!讓他們唱個新鮮的!金元寶還是沒多大興趣,吵著說沒勁!他年歲小,從小被慣得厲害,耐心極差,多一會兒就坐不住,他在變著法恭維的人群里掃了一圈,連個能一起玩的都沒有,擱這兒待的不是太太就是小姐。 金元寶正想開溜,比起坐這兒聽戲,他寧肯到園子里去斗雞。結果還沒來得及跑,就聽見有人傳話說縣尉夫人到了,不過片刻,又來人說縣丞夫人也到了。 王錦娘先來,受到不少關注,好在這種場合她見得多,應付起來也還自如,她向金老太太并縣令夫人引薦了大姐,閑敘兩句,入座。 便當此時,房氏慢一步也來了,緊跟在她身邊的就是外甥女郁夏,后頭還有兩個適齡當嫁的庶女。 王貞娘剛還在緊張,沒平復下來,就感覺小妹把手搭在自個兒手背上,使眼色示意她看。王貞娘抬眼,便看見跟在房氏身邊那姑娘,她步態(tài)優(yōu)雅輕盈,身姿窈窕,腰身纖細如柳,生著一雙春波蕩漾的桃花眼,卻絲毫不顯媚態(tài)。她瞧著便是好涵養(yǎng),容貌氣度上上。 剛在心里嘆了句好個出色女兒!房氏一行便走近了,王貞娘注意到這姑娘眼尾有顆小小黑痣,這痣為她增色不少。 這這這、這就是自家兒子看上的姑娘? 他說得沒錯,人是出色是漂亮……人家這般拔尖,憑什么中意鄉(xiāng)間地主的傻兒子呢? 王貞娘才知道喬越的眼光有這么高,高到她頭暈目眩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 不止是王貞娘,女客們都在打量此女,最終問出來的是金老太太,她示意郁夏上前幾步,仔細看過,問房氏:“老身枉活這么多年,頭回見著這般出色的女兒,從前怎不見你帶出門來?” 房氏看郁夏進退有度言行得體,頓覺面上有光,笑道:“這是我家女兒不假,卻不是我生的?!?/br> 金老太太聽罷,打趣道:“你有耀祖這個好兒子還不夠?還想要如此出色的女兒?真真是個貪心的!” 房氏這才同金老太太解釋說,這是她外甥女,從臨州府來,在曹家做客?!八赣H姓郁,是府學里的先生?!?/br> 但凡家中有讀書人,多少都打聽過府學里的情況,說到姓郁的,他們只知道一位,便是天生教書先生命的郁子孝。 “難不成她父親便是子孝先生?” 房氏頷首,婦人們私語起來,又有人仔細看了郁夏幾眼,本來人就出色,想到她爹是那個郁子孝,總能教出舉人甚至還有學生中進士的郁子孝,她們目光都灼熱幾分,再看郁夏便覺得她當真是上天入地絕無僅有的好,換個人長成這般模樣難免媚俗,她卻是一身朗朗清氣,輕易不可褻瀆。 金老太太看她的眼神更和善了,還帶點慈愛,讓郁夏到身邊來,說人上點歲數(shù)眼神就不好,這么近還是瞧不明白。 郁夏又跟了幾步,被金老太太引到身邊,金老太太還想好好夸一通,卻被金元寶搶了先。 “郁jiejie好看,比我們府上哪個都好看!” 這話要是從別人嘴里說出來,等于說是冒犯了主人家??稍捠墙鹪獙氄f的,金老太太笑得不能自已,今兒個過生的縣令夫人也嗔笑著打趣他:“你才多大?就知道好看不好看?” 金元寶搖頭晃腦:“知道,我知道,娘就好看!” “……我看你嘴上怕是抹了蜜,今兒個說話這么中聽!” 金元寶好話不要錢似的往外蹦,把縣令夫人逗得連連發(fā)笑,才亮晶晶看著郁夏,看了一會兒還跟金老太太撒嬌,說要在旁邊加把椅子讓郁夏挨著他坐。 孫子這么要求,府上愿意慣他,郁夏就坐到金元寶旁邊,房氏借喝茶的動作抿了抿唇,心想外甥女出色是好,今日這般,過了。 看郁夏似有掙脫曹家高飛出去的勢頭,房氏腦子里濾過千般想法,覺得還得同兒子談談。 老太太問郁夏話,問她來康平縣習不習慣,感覺這邊比臨州如何? 思及金老太太是縣令母親,郁夏便說臨州有臨州的氣派康平也有康平的秀美。她從地方風貌說到人情把能夸的都挑出來夸了一遍,最后總結說本縣完全稱得上名字,的確是安康太平,縣令大人為百姓cao勞這么許多,是難得的好官。 聽有些人說奉承話,你感覺假,像從前就有人為了吹捧縣令,說他去臨州看過不過爾爾,也沒比康平繁榮什么。這種話人家聽著不會覺得高興,只會尷尬。 郁夏則不同,她每句話都很樸實,聽著丁點不顯浮夸,你只想跟著點頭,覺得對。 看看,金老太太不就更高興了,這番話多受用? 金老太太平常就笑呵呵的,不常為難人,可也極少真正親近誰,見著誰家姑娘她都能順嘴夸兩句,實則不過心。看她今兒個對郁夏的態(tài)度,是真心實意喜歡,那眼神慈祥得就跟看親孫女一樣。 還有那個金元寶,剛才就吵著說坐不住了,這會兒還消停下來,聽他祖母同郁夏一問一答也津津有味,不像之前那樣渾不耐煩。 那后來,金老太太一直拉著郁夏,開席都要她坐身邊來,看時辰差不多了房氏說要走,金老太太還舍不得,金元寶也嘟噥說他還沒帶郁jiejie去看他的寶貝。 他的八哥兒!他的斗雞!他威風凜凜的大黑狗! 金元寶看房氏的眼神很不痛快,郁夏見此,半蹲下身哄他,說還要在康平縣小住一段時間,以后再來金府做客,只是不知道府上歡不歡迎。 “郁jiejie你想住下都行!祖母喜歡你!我也喜歡!” 縣令夫人笑罵他,讓他不許胡說。 才沖房夫人道:“我們老太太喜歡你家表姑娘,以后常帶她來玩。” 房氏其實不愛來金府做客,每回過來,她都感覺低人一等,可縣令夫人這么說,她也不敢不應,只得賠笑說好,說她以后隔兩三天就來,只怕貴府嫌煩。 金老太太剛拿了支上好的碧玉簪給郁夏,說趁她,給她戴著玩兒。郁夏推拒不過,收了,想著回去抄一卷祈福的經(jīng)文給老太太。這玉簪一看就很貴重,等值的東西她還不起。 金老太太平常打發(fā)人可不會給這樣的好東西,她本來就是真心實意喜歡郁夏,沒想她還什么。 縣令夫人過生,當天去了那么多姑娘,卻讓郁夏拔了頭籌,不說別人心里作何想法,曹家那兩個庶女臉色都很勉強,撐到回房就抹起眼淚。 “我都十三四歲了,該相看人,姨娘還說太太這回帶上我就是要給縣里大戶人家的太太瞧瞧,結果呢?她們一個個只注意到咱家這個來做客的表姑娘,誰看到我了?” 曹家兩個庶女嫉恨起郁夏,另一頭,王貞娘也在唉聲嘆氣。 她今天是擦亮眼去的金府,看明白了,看得清楚明白。小越喜歡那姑娘是好,模樣好,身段好,氣度好,她會說話也知進退,說是來曹府做客的表姑娘,乍一來到這種場合見著那么多生面孔卻丁點怯意也無,自打亮相就落落大方。 王貞娘也見過不少年輕姑娘,這個稱得上是最出色的。 本身出挑便罷,她還有個在府學里教書的爹。 府學先生是什么層級身為秀才女兒的王貞娘心知肚明,想起宴席上眾人的反應,她回去之后還問了一句,問說那位郁先生是不是十分有名? 聽錦娘解釋一番,她心更累,當真不知這事該怎么辦才妥。 作者有話要說: =w= ☆、第191章 農(nóng)家子的榮華路 看兒子還埋頭盯著馬鈴薯,王貞娘氣都快喘不上了, 該夸他眼光好還是心大?去曹府一趟就相中了別人家品貌雙全的表姑娘, 這表姑娘還有個在府學當先生的爹! 府學先生和鄉(xiāng)間地主之間……差距比天還大。 王貞娘想回去一趟, 把這事同老爺說說, 看老爺怎么想。這種親事, 別說請媒人撮合, 有心想讓小妹同縣丞夫人房氏提一提都難以啟齒。 自己的兒子自己疼,在當娘的看來兒子哪里都好, 身體差天天喝藥就沒事,性子孤僻他好歹不為難人, 又是個執(zhí)拗的,看上眼就死心塌地,不像有些大戶人家少爺, 關上門同貼身丫鬟勾勾纏纏, 出去還要喝碗花酒叫個姑娘伺候。 喬家家世清白,小越潔身自好, 都是優(yōu)點, 可要想說媒, 人家看重的卻不是這些。 走幾步就要咳一咳是個大問題, 想娶府學先生愛女他自己卻只識幾個大字, 詩詞不會作, 文章不會寫,這如何能成? 帶兒子進縣里小住本來是想讓他出來走走,鄉(xiāng)間幽靜, 困久了也煩。 真沒想到會招來這一出。 王貞娘愁得食不下咽,縣丞夫人房氏也沒比她好多少。 乍一見到外甥女感覺是個好揉搓的,時日一長,發(fā)現(xiàn)她和自己預想的差別不小。郁夏不像是沒娘教的,她丁點不傻,比曹府哪個姑娘都精明,借著去金家的功夫還讓金老太太疼上她了。想想在場有那么多年輕姑娘,只她能坐在金老太太身邊,只她臨走前還得了老太太賞的碧玉簪子。 房氏注意到她帶出門那兩個庶女指尖都快掐進rou里去了,不知道有多嫉妒。 想來也是,別人隨便出個門,轉身攀上高枝,幾句話就折下縣令大人的娘,把金縣令愛子哄得團團轉,不停叫郁jiejie。 那么多盛裝打扮的姑娘,加一塊兒都沒她風光。 房氏感覺從郁夏過來情況就在失控,每一件事開端在她意料之內,收尾全在計劃以外,這不太妙。 她一直在琢磨外甥女的事,當晚就沒用幾口,后一日胃口依然不佳,曹耀祖聽說以后來正院問候母親,房氏借機將芳辰宴那一出說與兒子聽了。 “原先想著她母親去得早,郁子孝就算疼女兒,父女之間總會有些隔閡,我這個做姨母的站出來關心她,與她聊聊她母親出嫁前的事,輕易就能拉近關系。只要她肯親近我,要撮合你二人便不難。如今看來,我低估她了?!?/br> “這外甥女當真不是好糊弄的,我還沒把她給拿下,她先把金老太太擺平了,耀祖你是沒瞧見那一幕,昨日從金府出來之前,金老太太和縣令府上那個寶貝蛋——金元寶還舍不得她離開,讓我常帶她過去坐坐?!?/br> 房氏感覺胸悶,招翠姑來給她拍拍,曹耀祖也將熱茶送到房氏手邊,關切道:“這是好事,母親別急?!?/br> “郁夏她軟硬不吃,還是好事?” 曹耀祖渾不介意,笑道:“母親您鉆牛角尖了,試想,能娶個才思敏捷八面玲瓏的賢內助難道不好?她精明能干能把后院料理得妥妥帖帖,圓滑世故出門也不至于給我丟臉,再加上討人喜歡這一點,再沒有比表妹更合我心意的妻子了。” 這么說是沒錯,關鍵在于她無意親上加親啊。 房氏抱怨說:“要是你姨母命長一些,事情不至于這樣難辦,偏她沒得早,現(xiàn)在你表妹許誰全憑郁子孝說,這人不好糊弄?!?/br> 換個人興許急得團團轉了,曹耀祖還鎮(zhèn)定,笑得如沐春風說:“這事不急,要相信滴水可穿石。表妹如此出色,值得我多費心思?!?/br> 卻說世上有兩類人,一類看似難相處,實際很容易跟人推心置腹;還有一類就像表妹這樣,看似柔軟,剛毅疏離。 曹耀祖猜想問題出在她自幼喪母,這使她受多了奚落見多了丑惡,難免比同齡的小姐們防備心重,可一旦你感動她,她必定全心全意,事事以你為先。 像這樣的表妹,很應該多用些心。 曹耀祖自信滿滿的模樣給了房氏很多信心,想著像這樣優(yōu)秀的兒子,婚事哪用發(fā)愁?想來外甥女不松口是因為兒子對她不夠上心。 “你啊,別一門心思惦記功課文章,也去看看你表妹,她只身來到康平,很需要體貼關懷?!?/br> “母親說的是,兒記住了?!?/br> 房氏又道:“你表妹再圓滑世故總歸是個十幾歲的年輕姑娘,別人喜歡的她指定喜歡,你三不五時送點去,不用多貴重,像我就聽說她愛飲花茶,你待會兒弄幾罐去看看她?!?/br> 曹耀祖十分感動,又露出三分自責,說:“為兒子的事讓母親勞心勞力,我心中愧疚?!?/br> 房氏就吃這套,她一臉慈愛,問曹耀祖讀書辛不辛苦,身體可吃得消?又問他銀兩夠不夠花用?說不夠只管去賬房支取。 “我的兒,母親不為你cao勞為誰cao勞?只要你有出息,讓我吃再多苦受再多罪都不妨事。我啊,就等你哪天金榜題名接母親到皇城下過好日子!你父親勞心勞苦只做到縣丞,想進一步難如登天,我兒不同,我兒前程遠大得很,以后要給我掙誥命的!” 曹耀祖也不害臊,他重重點頭,說一定不負母親期待一定好好讀書。 從正院出來,曹耀祖就拿上花茶去了郁夏那邊,他沒貿(mào)然闖進房中,使人通報問表妹可方便?得準話才邁過門檻進房里去。 兩人一左一右坐著,距離挺遠,房門大打開,院里還有粗使丫鬟在清掃落葉。郁夏看雀兒給曹耀祖沏上茶,等她退下才說:“我這陣子飲菊花茶多,不知表哥喜不喜歡……不喜也將就一下?!?/br> 曹耀祖淺嘗一口,還回味了兩遍,才說他平常飲花茶少,不過滋味挺好。 “表妹過來半月有余,覺得康平如何?曹府如何?” 郁夏剛才端起茶碗,聽到這話,笑了。 曹耀祖問她因何發(fā)哂? 她照原路將茶碗擱下,緩聲道:“想起昨日金老太太也問了我一個差不多的問題,她問我康平比臨州如何?” “表妹如何作答?” “我說臨州有臨州的壯闊,康平有康平的秀美,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不必相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