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mào)易不是朝廷一紙詔書下去就能推行的事?！?/br>
    “朝廷允許是其一，有商人愿意去是其二，匈奴乃至西域等地有此需求是其三。如今一三都有，可這第二條卻還難說?！?/br>
    “前不久還在打仗，縱使有人覺得有利可圖，也得掂量掂量?！?/br>
    誰能一下子心無芥蒂，前一刻還在與人交戰(zhàn)，后一刻便和顏悅色、兄弟相稱的呢？

    “牛不喝水強按頭，傷的是民心?！?/br>
    “更何況，邊貿(mào)之事，來往經(jīng)商，所行極遠，非大商行、大商戶不能成行?？纱笊虘?、大商行，穩(wěn)踞中原之利，對西行冒險之事只怕有所猶豫。且還得考慮他日有變，損失如何，或者百姓如何看待?！?/br>
    “槍打出頭鳥，沒人愿意當?shù)谝粋€?！?/br>
    天下很多的事，都是這個道理。

    尤其是一件新的事。

    頭一個去做的，可能是頭一個吃螃蟹的人，也可能是頭一個被毒死的人。

    顧覺非對個中道理，顯然深諳，說完之后卻是停頓了下來，該是想到別的什么地方去了，許久后才抬首：“夫人怎么會想到問這個？”

    馬車在往前行，但若撩開那車簾一看，分明不是回太師府的方向，而是在這城中繞遠路。

    顧覺非未必能察覺，但陸錦惜是知道的。

    她不慌不忙，故意遲疑了片刻，幾分猶豫：“這個么……”

    顧覺非挑眉。

    陸錦惜這才露出了笑容來，用一種頗為玩味的目光看他，淡淡道：“若我告訴你，我對邊貿(mào)之事頗感興趣，準備一試，顧大人，能否行個方便？”

    對邊貿(mào)之事感興趣？

    顧覺非怔住了。

    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聽錯了，可眼前坐的就是陸錦惜，方才那清清淡淡的嗓音也的確出自她口，他也不至于到了那昏聵得聽不清是誰說話的地步？

    “你……”

    話才出口了一個字，目光一轉(zhuǎn)，卻是陡然地停住，然后頗感微妙，顧覺非一下就樂了。

    “我當你避我如蛇蝎，可現(xiàn)在，這不是自找著，往我手里撞嗎？”

    ☆、第106章 第106章 家底豐厚

    “怎么, 往你手里撞，你還不高興嗎？”

    他這般笑著的樣子，實在像極了狐貍, 讓陸錦惜忍不住又想抬了腳踹他?？蛇@一回，腳才一伸出去，竟被顧覺非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腳踝。

    她頓時急了：“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不是該問問夫人在干什么嗎？”

    她穿著羅襪, 腳踝也纖細，被他一握住, 動也動不了。顧覺非故作出一副風流浪蕩子的模樣來，挑眉瞧她。

    “動不動便踹人，哪里學來的壞毛?。俊?/br>
    “我是來與你談正事的?！?/br>
    陸錦惜抿了唇, 暗恨男女之間到底還是有些體力手段上的差距, 不然現(xiàn)在她能直接把顧覺非摔地上去。

    “你放手！”

    “你且說說, 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再考慮考慮要不要放手。”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雙眸便已經(jīng)恢復成那洞察模樣, 聲音淺淡，“我本以為, 你問議和之事, 是關(guān)心我，看來是自作多情了?！?/br>
    有那么一個剎那，“你的確是自作多情了”這句話已經(jīng)到了她嘴邊, 可在對上顧覺非那溫溫然瞧著她的眼神時, 又不知為什么, 一下逃回了肚子里。

    陸錦惜已經(jīng)有些咬牙切齒了。

    可一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二來還為人握在掌中，怕還是老實點好。

    所以心念一轉(zhuǎn)，她眸光如水波似蕩漾，收起了先前的惱怒，聲音反而平靜溫和下來：“顧大在我家大公子的事情上多有出力，我謝大公子還來不及，聽聞議和之后成立理蕃堂的事情，當然是關(guān)心大公子的。也正是因為關(guān)心大公子，今日才有此問，才有此求。不然，若只是想做這件事，何不直接去找我父親？”

    “聽著像是這么回事，可你為什么不去找陸老大人，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嗎？”她面上越誠懇，顧覺非越覺她畫皮太厚，半點誠意都沒有，“理蕃堂的事情需陸老大人首肯，這是面子上的事，可實際上誰說了算，你該能猜著。若連這點都吃不透，怕我也不會喜歡上你。”

    這話說得，委實有些不客氣了。

    可直。

    太直了！

    陸錦惜聽了，簡直都要為他這一刻的肆意與張狂而傾倒，看著他的目光，便多了幾分奇妙：“你這話若傳到我父親耳朵里，可不是什么好話?！?/br>
    “陸老大人有心抬舉我，你若有心，大可在他面前，說我兩句壞話試試?！?/br>
    顧覺非聽出她話里那一點隱約的威脅意思，可半點也不慌張，更沒有忌憚陸九齡半分的意思。

    一位肯為了抬舉他，而在朝上跟當朝太師吵起來的老大人，為人雖不是很強硬，可心里自有自己的是非曲直在，又豈會因為自己女兒的言語就輕易改變？

    更不用說……

    比起陸錦惜這愛答不理模樣，她父親陸九齡可欣賞他多了！

    顧覺非有恃無恐。

    因而此刻再看陸錦惜，便能輕而易舉感覺到她平靜表面下藏著的那種不爽的憋屈，怕是恨不得拿針扎他，可此刻又有求于他，于是不得不壓下火氣。

    為什么，能這般撩著人心呢？

    顧覺非笑了一笑，怕她真的惱了自己，到底還是慢慢地放了手，又俯身來為她一點一點整理好了因方才的糾纏為微皺的裙角。

    直到?jīng)]什么明顯的褶子了，才起身。

    然后道：“說吧，什么打算？”

    “……邊關(guān)貿(mào)易，你不是正好缺第一個嗎？我正好也看中了此事?！?/br>
    陸錦惜是看著他俯身為自己整理衣裙的，那一瞬間心里面竟有些觸動，方才的氣也就莫名地消下去一些，略咬了咬唇，還是如實道來。

    “我一個將軍府里的寡婦，還養(yǎng)著這許多的兒女，總要為他們打算打算?！?/br>
    “堂堂一個將軍府，且還是朝廷的一品誥命，這還不夠？”

    顧覺非對將軍府的情況可算是了如指掌，更不用說朝廷上對這一位“鎮(zhèn)國大將軍夫人”的照顧了，再說了……

    “若真覺得日子不好過，嫁給我豈不很好？”

    “太師府很有錢嗎？”

    鬼使神差地，她分明是拒絕嫁給顧覺非的，但這時候竟沒忍住問了這么一句。

    顧覺非頓時抬眸，定定地看她：“太師府家底已經(jīng)挺厚了，你若覺得不夠，顧氏一門還有?！?/br>
    ☆、第107章 第107章 曖昧

    顧、顧氏一門……

    陸錦惜眼皮跳了一下, 在顧覺非這頗有深意的目光注視之下，只想咬斷自己的舌頭，心道自己剛才真是鬼迷心竅了, 也不知怎么就問了出來。

    這下有點火燒眉毛。

    她含蓄地笑了一下，點了點頭：“不愧是書香大族，貴門世家, 果然厲害。”

    “不考慮下？”

    一看她神情，顧覺非便能猜到點她心里在想什么, 可偏不愿放過，還故意追問了一句。

    陸錦惜深覺失策。

    她維持著面上的笑容，非常堅定地轉(zhuǎn)移了話題：“暫時不了, 錢財乃身外之物, 顧大人美意錦惜心領(lǐng)。可錢財乃身外之物, 別人給的, 我不喜歡，我喜歡自己賺?！?/br>
    “怎么賺？”

    顧覺非感了興趣。

    馬車載著他二人, 從這暮色四合的街道上行過，有輕微的搖晃, 讓陸錦惜的目光看起來也有幾分閃爍。

    她注視了顧覺非片刻, 然后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顧大人缺人來做，我正好想做?！?/br>
    “如今邊關(guān)上是什么情況，我已經(jīng)派人打聽過, 且琢磨好一陣了。若說是什么行商的能力, 我自然是沒有的, 可有時候有錢便行了。只準備尋得一兩陜甘一帶的大商行，我出錢，人出力，往來運送貨物。商行出面，我不出，背后收錢便是。”

    “只要朝廷，或者說顧大人這里愿首肯，這便有第一個了。”

    說到這里，她頓了一頓，才續(xù)道：“只要有第一個，且真的有利可圖了，商人們自會跟上的。且匈奴也頗有一些東西，可以販賣到中原來。屆時我得利，顧大人的事情也可順利施行了。大人新官上任，缺的不就是這個嗎？”

    武將需要戰(zhàn)績，文官需要政績。

    理蕃堂的事□□關(guān)兩國，甚至關(guān)系到大夏與周邊的安寧，若做得好了，顧覺非便是千秋百代的功臣，做不好那邊是遺臭萬年的罪人。

    而貿(mào)易則是重中之重。

    陸錦惜這話，看似說得簡略，可顧覺非卻聽了個清楚明白，看她的目光一時更深了些許。

    有那么片刻的沉默。

    過了許久，才微微低垂了眉眼，勾起了笑容來，聲音低沉醇厚：“陜甘一帶，接近邊關(guān)，也受戰(zhàn)亂的威脅。那邊的大商人，在連年戰(zhàn)禍之時都靠給朝廷供給軍需獲利。那耶扎死后，兩國休戰(zhàn)，他們便沒了生計來源，如今更逢議和，軍需不再有，中原的商機又被晉商、徽商所占，再發(fā)展極難。所以你瞅準了他們。很聰明。”

    說這些話時候的顧覺非，不是陸錦惜素日熟悉的那個顧家大公子，而是真正的理蕃堂主事，那個探花及第、心有天下的顧覺非。

    一字一句，淺淡道來，竟是胸有丘壑。

    陸錦惜才不過說了一句“陜甘一帶”，他已經(jīng)全然看透了她的動機與用意，這心思，未免有些嚇人了。

    她聽了，看著他，沒說話。

    顧覺非卻似對此毫無察覺，身子往后，輕輕靠在了車廂的窗旁，手指搭在案側(cè)，不自覺地輕輕叩擊了一下。

    “他們正在缺錢的時候，若能尋著幾家搖搖欲墜的商行，又有大將軍夫人的名頭在這里，且加上朝廷保駕護航，他們是愿意冒險一試的。”

    又是一字不差。

    陸錦惜簡直懷疑他是爬進過自己的書房，看到過自己寫下的每一個字：“你猜得一點也不錯，我正是這打算，且已經(jīng)讓印六兒為我打聽去了，今日應該就會有結(jié)果。到時我會親去聯(lián)絡，正如你所分析，事成的可能極大。所以顧大人以為，此事是否可行？”

    可行當然是可行的。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