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五位裁判齊齊打出八分。

    “有毒吧？”陳立難以置信的看過去，這次他在下面，每個細節(jié)都看得清清楚楚。林小北的動作幾乎沒有瑕疵，甚至連他一貫愛緊張的毛病都沒犯。

    跳水項目中，只要動作完整沒有出錯，就能拿到八分。根據(jù)動作的流暢度和觀賞性，還可以繼續(xù)加分。剛剛林小北的那個動作直接反應(yīng)出他平時的基本功，任誰看來，都能得到九以上甚至九點五的分數(shù)。

    林小北從游泳池鉆出來，看到分數(shù)，“啊…”

    他懷疑是自己看錯了，眨眨眼，還是齊刷刷的五個八分。撐著泳池邊沿爬起來，林小北露出迷茫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這肯定是打錯分了。”陳立拍拍他的肩膀，跟周圍的仲裁委員人員申請重新判定。

    仲裁委員人員走過去跟裁判組討論后，走過來遺憾的搖搖頭，“裁判們說打分沒有錯，他動作沒完成?！?/br>
    陳立急了，“起跳翻騰壓水花都很標(biāo)準(zhǔn)，哪沒有完成？”

    “他們說…”仲裁委員自己都覺得離譜，為難地開口告訴他們，“沒助跑?！?/br>
    助跑是跳水比賽的環(huán)節(jié)之一，但根據(jù)個人習(xí)慣，并非強制。況且跳板窄，摔下去容易出現(xiàn)意外，所以裁判評分中默認助跑不在評判標(biāo)準(zhǔn)內(nèi)。

    “助跑改成強制性了？”緊跟在林小北后面準(zhǔn)備上臺的馬力滿臉不可思議，“國賽這么牛氣，把標(biāo)準(zhǔn)都改了?！?/br>
    仲裁委員大概是覺得荒謬，被他懟的沒說話。

    “呵…”陳立扭過頭去，胸腔劇烈起伏，氣得神志不清笑出了聲，“沒有助跑？你怎么不讓他在上面跑個一百米直接上天呢？”

    “陳哥，”林小北手搭在他胳膊上，“算了，我下次會帶助跑的。”

    “小北，你怎么這么能將就？”陳立皺起眉，“運動員的比賽習(xí)慣很難改過了，尤其是在這種大賽。你平常不跑，臨時加上，節(jié)奏就亂了。”

    林小北眨眨眼，理直氣壯的說，“不會亂啊，我怎么都能跳?！?/br>
    陳立磨磨牙。

    幫你說話呢，你還不識好歹懟我。炫耀什么呢？厲害了不起??！

    死小孩。

    他這口氣還沒消，那邊馬力跳下來，裁判打分也只有八分。

    馬力踩著泳池旁邊的樓梯上來，擼了把頭上的水花，呼出一口氣，跟陳立交換了個眼神。

    陳立隔著泳池望向?qū)γ娴牟门?，眼底冷了半截?/br>
    “這幫…畜牲?！痹缭陉惲⑻聛淼臅r候，教練就看出其中的門道，努力壓抑著火氣等隊里三個人都跳下來，終于忍不住爆發(fā)了，“國內(nèi)賽這么打壓運動員，他們的良心都跟豬腦一起涮火鍋了嗎？”

    “能不能別帶上豬腦，人家豬起碼有腦子呢?！奔玖杩吭谝伪成?，幾句話說的風(fēng)輕云淡。他眼睛直直盯著林小北，發(fā)現(xiàn)他收了點影響，但是不多，正在努力的自我調(diào)節(jié)想對策應(yīng)急。

    自家的小孩真是長大了。

    “說得對，罵他們是畜牲都是侮辱畜牲了！”教練目露兇光，拳頭緊緊握在身側(cè)，腦子里想著合適的應(yīng)對策略。

    整個館內(nèi)都安靜下來，其他運動員和觀眾都從詭異的打分標(biāo)準(zhǔn)中看出端倪。第二跳結(jié)束，省隊的三個人平均7.67、8、7.5。

    即使林小北這次帶了助跑，裁判又以沒有預(yù)跳為由判定他動作不合格。

    助跑和預(yù)跳只能選一個，不可能加速跑到中途再停下來，原地預(yù)跳，他們給出的條件太苛刻，光明正大的存心刁難。

    “平均分7.5…”馬力上岸，看到他們給出的分數(shù)，轉(zhuǎn)向裁判席囂張的比出中指，“艸！”

    觀眾席間開始有人議論。

    “這個不太對勁吧，我覺得17號跳的比所有人都好，怎么會是倒數(shù)第三呢？”

    “倒數(shù)第一和第二也很厲害啊，就算比不過現(xiàn)在的第一名，拿到前五肯定沒問題?！?/br>
    “我以前沒看過跳水，不知道打分標(biāo)準(zhǔn)，剛才去百度了下，好像規(guī)定動作完成就要給八分以上。這幾個裁判怎么了…”

    第二輪全部結(jié)束，屏幕上出現(xiàn)兩個動作之后的整體分數(shù)，最后三個名字扎眼的可怕。

    教練終于忍無可忍的站起來，朝著裁判罵，“是不是看跳水比賽也能得職業(yè)??？你們幾個要是瞎了快點回家做手術(shù)，別在這里埋汰運動員了！”

    裁判長聽到話，轉(zhuǎn)過來推了推眼鏡，“我們是專業(yè)裁判，輪不到你質(zhì)疑。正式比賽教練不得干預(yù)，你再這樣，我們有權(quán)請你出去?！?/br>
    教練活了三十幾年，從來都是給別人氣受。現(xiàn)在被這么明目張膽的威脅，他氣得滿肚子火，卻只能忍著坐下，氣鼓鼓看他們比賽。

    季凌冷眼掃過去，眼底的銳利的寒光讓裁判長忍不住顫抖了下。

    他淡漠的收起目光，落回林小北身上。兩個動作結(jié)束，名次還是墊底，他狀態(tài)難免受到影響，站在眾人背后低垂著頭，遠遠都能感受到他的失落。

    差不多了吧，他能進步到這種程度已經(jīng)超乎預(yù)想了。季凌想著，正準(zhǔn)備站起來。

    卻看到林小北握緊拳抬起頭，目光里都是毅然堅定。他望著跳板，眼里迸發(fā)出濃重的征服欲。

    經(jīng)紀(jì)人好奇的問，“說起來，你這次不緊張了？”

    季凌輕慢的掃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緊張的？”

    “可喜可賀，你們終于要離婚了嗎？”

    “孫子啊，”季凌涼涼瞪過去，“放心，你骨灰上開出花來都等不到那天。”

    經(jīng)紀(jì)人翻了個白眼，“呵呵呵，但愿我骨灰上冒出的花能代表月亮消滅你?！?/br>
    季凌懶得接茬，遠遠看過去望著林小北。他嘴里說著不緊張，實際上手在身側(cè)握成了拳。

    林小北看到分數(shù)，低頭沉思了很久。

    第三跳，陳立還是低分收場，他憤怒地把毛巾甩在地上，朝對面裁判席比了個中指。

    即使身經(jīng)百戰(zhàn)，他這會心態(tài)也崩了。

    觀眾席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呼…”林小北輕輕呼出一口氣，抬眼。

    “我說小北，等會你上臺的時候別太緊張。那幫垃圾…”陳立轉(zhuǎn)過去打算安慰小北，轉(zhuǎn)過去看到林小北的眼神，他愣了會，默默閉嘴。

    林小北現(xiàn)在的目光跟他平常溫和順服的樣子不同，充滿驕傲和堅毅。這樣的目光陳立倒是見過，在上次他跟張彬比賽時。

    陳立那點擔(dān)心莫名就踏實了，退后半步挪到馬力身邊，一聲不吭的注視著林小北。

    裁判席上，除了裁判長外的四位裁判看到給出的分數(shù)，都多少有些心虛?？缮霞壍拿?，他們也沒有辦法不遵從。

    “注意點，馬上到十七號了?！辈门虚L低聲給他們交代，“還是一樣，不能打八分以上，都給我記住了。”

    林小北爬上跳臺，深吸了一口氣。他沒有選擇助跑，順著長長的跳板，慢條斯理的走到末端。

    “哼，這會又能扣分了。”裁判長提前想好扣分的原因，坐在地下笑得滿臉陰險。

    直到起跳的位置，他沒有立刻預(yù)跳，而是抬頭看了眼遍布霧靄的天邊，想起之前跟季凌訓(xùn)練的時候。

    “哥！哥！我能撐起來了！”林小北腦袋朝下，費力的揚起頭看季凌。因為過于激動，他臉上甚至擠出了雙下巴。

    “嗯?！奔玖枥@著他轉(zhuǎn)了圈，確定林小北不用他撐著也能站的很穩(wěn)，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

    很好，現(xiàn)在自己連最后的用途都沒有了。

    林小北用手挪了兩步，直到胳膊開始打顫，才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笑得眉梢眼底都是喜氣。

    “對了，”季凌看他高興成這個樣子，問，“我還沒問你，總練倒立做什么??？”

    “倒立也是如水姿勢之一啊?！绷中”被卮穑ＵＱ?，“咦，我沒跟你說嗎？”

    “沒有，我還以為你想鍛煉上肢力量呢。”季凌聽他提起，才想起來在世界級跳水比賽中，確實有人用過倒立的方式入水。

    “不過，”季凌擔(dān)心的望著他，“你現(xiàn)在練了，什么時候用？只練好倒立沒用，還要練銜接動作吧？”

    “這個啊…”林小北想了想，眼睛鼓溜溜轉(zhuǎn)了圈，笑出兩顆虎牙跟季凌說，“沒關(guān)系的，只要我站上去，就可以跳的。”

    只要站上去…

    林小北收回目光，望向腳下的跳板。跳板并不寬，只有0.5米，只能站下一個人。而現(xiàn)在，他踩著的這塊板子，正承載著他的整個世界。

    林小北慢慢彎下腰，扶在跳板邊沿，整個身體倒著立起來，腳尖劃過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腿繃的筆直。

    “不是吧？他想做什么？”在等待區(qū)的馬力瞪大眼睛，“小北什么時候?qū)W會倒立的？他之前從來沒練過，這樣上去很危險的，萬一又磕到怎么辦？”

    陳立仰頭望著林小北，唇抿成一條直線。

    觀眾席和泳池側(cè)的人都屏息，注視著跳臺上的少年。

    林小北是正身倒立的姿勢，目光能清晰的看到碧色泳池波光粼粼，仿佛在對他進行某種召喚。他手臂用力撐了下，身體躍到空中，抱膝翻騰。

    耳邊有風(fēng)呼嘯而過，下落的過程變得異常緩慢，仿佛地球引力變得不存在了，留下的時間足夠他做好每個動作。

    冷靜點，記得壓水花。林小北腦內(nèi)這么提醒自己，耳邊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音，全神貫注的向著一個念頭：要贏！

    全場靜默。

    “倒立正、正身兩周半難度系數(shù)是多少？”裁判長拿起旁邊的比照表，在上面沒有發(fā)現(xiàn)所有倒立起跳的系數(shù)判定。

    “這已經(jīng)是頂級世界賽的難度了，國賽從來沒有人做過，所以沒有放在表中?！迸赃叺牟门心康煽诖舻恼f，“按照國際標(biāo)準(zhǔn)，起碼3.5?！?/br>
    裁判長臉色鐵青，“不行，要給林小北乘3.5，他的分數(shù)就壓不下去了。都按3.3算！”

    “裁判長！”那個裁判叫了聲。

    第34章 十五分

    “裁判長！”旁邊的裁判叫了聲。

    “怎么了？”裁判長煩躁地應(yīng)了聲, 還在埋頭計算怎么給分才能繼續(xù)壓著林小北。

    旁邊人沒說話, 只有落筆沙沙的聲音。

    林小北已經(jīng)從泳池里出來了。他能感覺到自己這個動作不是很到位, 銜接有些不完美，還是缺乏鍛煉。

    陳立扶了林小北一把，擔(dān)憂的問, “沒事吧？”

    林小北搖搖頭，唇抿成一線，目光銳利的可怕。他直直望著對面遲遲沒有打分的裁判, 心里一片安寧。

    無論那幾個人會不會繼續(xù)壓分, 他都要在繼續(xù)跳下去，從整個省, 到國家，到全世界。無論如何, 自己都不會放棄跳臺。

    馬力看到林小北的表現(xiàn)，臉上露出錯愕, “你真是…瘋了。”

    他耙了把頭發(fā)，從準(zhǔn)備區(qū)域往跳臺那邊走。

    要說瘋，誰還沒瘋過嗎？

    壓分也好, 黑幕也把。這場比賽, 無論如何他們都要漂漂亮亮的比完！

    “我知道了，”裁判長艱難的放下筆，轉(zhuǎn)過來跟他們說，“難度系數(shù)按3.3算，分數(shù)不要打過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