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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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太急, ”嚴清怡忙道,“你先安心準備比試,等考完了空閑的時候再去打聽?!?/br> 林栝心頭一暖,低低應道:“練功千日,不在這一時半會兒上,你放心, 我有數。你最近過得可好?” 嚴清怡猶豫片刻,才答道:“挺好的?!痹挸隹冢挥X得胸口梗塞眼眶發(fā)熱,不禁有些淚濕。 其實, 在陸家的日子真的還不錯, 衣食無憂,大姨母跟蔡如嬌對她也和善, 可就是有種寄人籬下的倉惶感和拘束感。 尤其,去張府賀壽那天, 范大檔唇角似有若無的一絲笑, 還有蘇氏不加掩飾的冷漠與疏離, 讓嚴清怡感到自己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葉扁舟, 找不到可依附之處。 原本她以為, 自己非常了解蘇氏, 只要有機會遇到蘇氏, 肯定能博得她的好感, 然后慢慢走動起來,等足夠熟悉,就可以談起羅雁回。 沒想到跟蘇氏見是見了,話也說過,可以前溫柔賢淑的蘇氏變得多疑而敏感,幾乎不給她機會攀談。 這種種復雜難解的情緒憋悶在心里好幾天,在見到林栝的瞬間,盡數變成了委屈。 嚴清怡忽然就不想忍著了,輕輕喚一聲,“林大哥”,淚水啪嗒啪嗒滾落下來。 林栝隔著綃紗瞧見,急急問:“阿清?” 嚴清怡嗚咽著道:“我沒事,就是……就是想我娘,想回家了?!?/br> 也想他了,想念以前每次困苦無助時,驀然抬頭,他總陪在身邊的那種感覺。 林栝了然,低低柔柔道:“你別急,一切有我呢……我住在臺基廠附近的興隆客棧,離這里只隔了三條胡同,不管有什么事兒,盡管打發(fā)人找我?!?/br> 嚴清怡重重“嗯”一聲,掏帕子拭了淚,深吸口氣,開口道:“林大哥你回吧,已經晌午了,我不方便留飯?!?/br> “我這就走,”林栝站起身,慢慢行至屏風前,他溫熱的氣息透過輕薄的綃紗絲絲縷縷地蔓延過來,“阿清,不管怎樣,你還有我?!?/br> 說罷,停了數息轉身離開。 嚴清怡默默地坐了片刻,將手中信皮打開,里面密密麻麻寫了兩頁紙。 看字體,無疑是林栝所寫。 跟她之前所料不錯,信上只寫了嚴青昊學武有成得到重用,再寫些瑣碎家事,對于嚴青富跟胡寡婦訛詐薛氏一事只字未提。 嚴清怡飛快看完,把信紙塞回去的時候,發(fā)現里面竟然還有一張寸許見方的小字條,上面短短半句詞,“曉看天色暮看云”。 嚴清怡一愣,隨即想到詞的下半句,臉頰“騰”地紅了,忙將字條收在荷包里。 出了西廳,嚴清怡復回正房,把信件呈給大姨母。 蔡如嬌仍在陪著大姨母說話,看到她微紅的眼圈,便問:“怎么耽擱這么久,哭過了?” 嚴清怡將林栝所言簡單地說了遍,“……本來最擔心的就是我娘,來之前我還特地囑咐她,有事情先跟袁先生商量,袁先生答應我會找我爹談談,沒想到還是會發(fā)生這樣的事兒。” 大姨母嘆道:“你娘這人……我不是說,她從小性子就軟和而且沒有主見,要不你外祖父也沒打算讓她招贅?!彼剂繒?,抬頭對嚴清怡道,“你寫信回去,讓她莫要再管你三弟,孩子是嚴家的根兒,有你祖母在,他餓不死也打不死。告訴你娘收拾行李往東昌府躲避兩個月,我看嚴家還能追到東昌府討銀子不成?” 嚴清怡沉吟著應道:“我這就寫回信。還有一事想跟姨母說,來送信的是教我二弟習武的林教頭,他這番進京是來考武舉。往日在濟南府,我們一家受他頗多恩惠,能不能在姨父跟前提一句,也好還了他的恩情?” 大姨母笑道:“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武舉大家都盯著,贏就是贏,輸就是輸,不過只要有真才實學,你姨父肯定能幫他尋個滿意的差事,想留京或者想外放都容易?!?/br> 嚴清怡恭敬地福了福,“那就太感謝姨母跟姨父了。” 大姨母嗔道:“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你姨父向來愛惜人才,又是受圣上信重才得了這差事,看到好的豈有不提拔的道理?等你姨父回來我就跟他說,對了,那人叫什么名字?” 嚴清怡請彭姑姑取了紙筆來,在紙上一筆一劃寫下“林栝,揚州人士,丁丑年生人”幾個字。 大姨母將字條壓在床頭矮幾上,又催促,“耽擱這么些時候,去吃飯吧,我估摸著飯菜都涼了,讓婆子先熱熱,別吃冷飯。” 嚴清怡點點頭,與蔡如嬌一同離開。 趁著嚴清怡吃飯的時候,大姨母又喚春蘭去問話,“來人長得什么模樣,兩人說了些什么,表姑娘怎么就哭了?” 春蘭斟酌著回答:“年紀不大,高高瘦瘦的,不太愛說話的樣子,表姑娘問一句他答一句。開頭好像還瞞著,禁不住表姑娘問話,就說了姨太太的情況……表姑娘是等林家小哥離開后才落得淚?!?/br> 大姨母瞧一眼字條上的名字,長長舒口氣。 躺在床上這兩天,她總算想透徹了。她不會允許讓兩個外甥女去伺候那些無根的太監(jiān)或者年紀一大把的顯貴,可也不想把她們許給那些連一官半職都沒有的平頭百姓。 最好的就是,找?guī)讉€能幫得上忙的世家勛貴,就是年紀稍大些,差個一二十歲也沒關系。年紀大了會疼人。 大姨母對蔡如嬌是頗有把握的,一方面是得了二姨母的囑托,是要能幫助蔡家改換門庭,另一方面是蔡如嬌喜怒都在臉上,看臉色就能猜出她的心思。 嚴清怡卻不一樣。 雖然比蔡如嬌小幾個月,可待人處事卻周到得多,不管是跟何若薰等人相處,還是在張府做客,她表現得端莊大方幾乎滴水不漏。 那儀態(tài)行止,比起別的世家女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大姨母好幾次都覺得嚴清怡臉上似乎是蒙了層面紗,教人看不透她心里想什么。 今天,嚴清怡表現出她的孝心,主動把家信呈給她看,還說讓陸致照顧林教頭,這一連串的舉動終于讓大姨母放了心。 畢竟嚴清怡還是孝順信任她的。 也就這兩三天的工夫,東廠已把嚴清怡的底細查了個清清楚楚。從她幼時多病到周歲時險些憋死,再到二郎廟被郭鵬相救,再到扮成小子模樣兜售玉蘭杏子,再后來賣絹花買宅子,以及她在家中與胡寡婦斗法,幾乎無一錯漏。 范大檔仔細地翻看著寫得滿滿的兩頁紙,唇角微揚,“難怪看著較別人老成,卻是在外頭闖蕩慣了。也難為她,小小年紀,竟歷過這么多波折,這倒是比那些只知琴棋書畫的大家閨秀強多了,興許七爺也就是看中她這點。有意思,有意思!” 再從頭看一遍,該記的東西都印在腦子里了,從懷里掏出火折子。 不過數息,紙張便燃成灰燼,瞬間被風吹散。 范大檔望著門外被秋風吹得簌簌飄落的黃葉,忽地想起來,“后天是不是重陽節(jié),給我備份禮,我得去拜訪淮海侯?!?/br> 小火者問道:“公公幾時去?” 范大檔沉思片刻,“擇日不如撞日,今兒個就去,算了也不用你備禮,我把那副前朝的《秋山草堂圖》帶去?!?/br> 朝中人都知道范大檔與淮海侯有淵源,所以范大檔也不瞞著,每逢年節(jié),該送禮就送禮,正大光明地走動。 論起兩人的關系,還得歸根在先帝的淑妃,也就是淮海侯的meimei身上。 范大檔挨刀挨得早,五歲那年冬天,他爹給他灌了酒,趁他熟睡時給了他一剪子。冬天傷口不容易腐爛,但也不容易好,他養(yǎng)了將近兩個月才好。 七歲頭上,宮里到村子里挑人,把他領進宮里。 乍乍進宮不懂規(guī)矩,又是個孩子,有次無意沖撞了王昭儀。王昭儀罰他在外頭冒著大雨跪兩個時辰,等跪足兩個時辰,他也暈倒過去。 那次發(fā)熱發(fā)得能燙死人,大太監(jiān)正準備拿蘆席卷了扔出去。 當時淑妃剛有孕,偶然經過嘆了句,“可憐小小年紀,找太醫(yī)瞧一眼,總歸是條人命。” 范大檔命不該死,竟然就活了,從此就對淑妃感恩戴德。 淑妃生下六皇子時,先帝賜給她兄長淮海侯的爵位。 那時候淑妃真正是風光得意,只可惜好景不長,六皇子三歲染時疫去世,淑妃深受打擊性情大變,又失了先帝寵愛。 范大檔已拜邵簡為師,跟在東宮聽使喚,得知此事,主動去伺候淑妃。 再然后,先帝薨逝,圣上即位,將先帝的妃嬪都集中在西三所,沒兩年淑妃就病逝了。 邵簡覺得范大檔知恩圖報重情重義,又將他要在了身邊。 就因為淑妃的情分,范大檔平常不提淮海侯,可逢年過節(jié)總忘不了遣人送一份禮,從當初的一盒點心到現在前朝名家字畫,一晃眼已經二十年了。 淮海侯得知范大檔親自前來,趕緊將人往書房引。 范大檔笑著婉拒,“我耽擱不了太久,隨便走走即可?!?/br> 淮海侯立府也只二十多年,亭臺樓閣都還是新的,院中的翠竹也不過兒臂粗,倒是一圃秋菊開得極盛。 品種也多,諸如白銀針、粉如意、古銅蓮、黃佛手等等,開得團團簇簇姹紫嫣紅。 范大檔贊道:“你這菊花養(yǎng)得好,可惜沒人賞識,唉,可惜了?!?/br> 淮海侯忖度著他的意圖,笑問:“公公喜歡哪一盆,我讓人送到口袋胡同?” 范大檔道:“我天天在宮里待著,隔著三五天才能回去一趟,送哪里干什么?我是說,府上怎么不辦個文會花會請人來賞個菊?” 第59章 “文會還是花會?”淮海侯賠著笑臉, “公公能不能給個明示?” 范大檔無可奈何地嘆氣。 淮海侯跟先淑妃一樣,都是老實厚道人, 半點不活泛。要是那種心思靈巧的,聽到話音兒立刻就屁顛顛準備去了,他倒好,請公公明示。 能怎么明示? 大喇喇地說想給七爺引見個姑娘,讓他把人帶到這兒來? 可也正因為淮海侯老實,連圣上都知道他沒有歪心思, 所以范大檔才敢正大光明地與他來往。 范大檔看著淮海侯一把年紀,收起心里不耐,低聲道:“萬皇后不是委托柔嘉公主給幾位皇子選妃,我尋思著七爺的歲數也到了, 想順便訪聽訪聽有沒有合適的姑娘?!?/br> 淮海侯愣一下, “七爺要親自相看,可他的身子……能過來?” “侯爺不用擔心這個, 只要把人請來,我自有計較?!?nbsp;范大檔打斷他。 淮海侯思量番, 又問:“到底請哪家的, 公公有沒有個準信兒?” 范大檔吸口氣, 再度壓下心里的無可奈何, “府上平常往來哪些人, 依舊就請那些人?!?/br> 淮海侯答應著, “公公看哪天請客合適?明天后天肯定不行, 太倉促?!?/br> 范大檔給氣笑了, “侯爺要不跟夫人商量下,正好天兒不太冷,賞著菊花聽兩支曲兒紓解紓解心情。記著,花會是府上要辦的,我沒提這話。” 淮海侯應聲好,恭恭敬敬地送走了范大檔,獨自到書房里思量起來。 說起來萬皇后不愿cao持皇子們的親事,的確有苦衷。 現有的四位皇子都不是她親生的。 二皇子楚煜出自賢妃,七年前剛滿二十歲成了親,被封為桂王,早早打發(fā)到封地去了。正值婚配年齡的是三皇子楚燁,時年二十二,四皇子楚煒,時年二十,還有個五皇子楚炤已經十七了。 萬皇后在東宮時生過嫡長子楚熠,只比楚煜年長半歲。六歲那年冬天跟楚煜一起在玉液池玩,不小心掉進冰窟窿里凍死了。 萬皇后當時正懷著身孕,驚聞噩耗,腹中孩子就沒保住。 萬皇后曾要求徹查此事,可當時身為太子的圣上也只得了兩個兒子,一個既然已經死了,另一個絕無可能再大肆責罰,再加上先帝正御駕親征,太子監(jiān)理朝政無心多查,只將跟隨的太監(jiān)宮女盡數杖斃算作懲戒。 以后萬皇后再沒生育過。 淮海侯嗟嘆兩聲,回內院跟魏夫人商議,“適才范公公來送禮,提到咱家菊花開得好,要不要辦個花會熱鬧熱鬧?” 跟淮海侯相比,魏夫人算是人老成精了,稍思忖,笑道:“左右閑著沒事,親朋好友們聚聚也好。后天重陽節(jié),要是今兒下帖子,總得留出七八天來準備,那就定在十六或者十八。你找人往欽天監(jiān)問問,十六下不下雨,再打發(fā)人往豐臺拉兩車菊花,咱家這些品種少,根本不夠看的?!?/br> 淮海侯得了夫人的吩咐,立即出門打發(fā)人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