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錦棠的確胖，可若說丑陋那是絕對沒有的。她只是胖而已，卻并不像其他胖子那樣油膩膩的。她皮膚白，又是那種冷冷的白，像面團(tuán)團(tuán)一樣憨態(tài)可掬，絕不是什么癡肥丑陋。

    可是她偏偏就不能說薛錦棠不胖，偏偏不能反駁她，真是氣人。

    她這個旁人聽了都生氣，薛錦棠這個暴脾氣怕是更受不住了吧。

    薛錦棠神色不變，她艱難地朝沈大夫人屈膝行了個禮，聲音柔婉乖巧，絲毫沒有動怒：“原來沈七公子是好色之徒，多謝沈大夫人告知?！?/br>
    沈大夫人勃然大怒！

    七郎是她的心頭rou，此生的依靠，這沒規(guī)矩的小賤胚竟然敢如此污蔑七郎。

    “薛小姐請慎言！”沈大夫人沉著臉道：“我家七郎潔身自好，一塵不染，身邊服侍的皆是小廝，何來好色之說？”

    薛錦棠微微頷首，神色認(rèn)真：“原來沈七公子不好色。那就是沈大夫人您的不是了?！?/br>
    沈大夫人覺得自己有些忍不住了，這種沒規(guī)矩的賤胚子跟她多說幾句話都是對自己的玷污，可偏偏她還不能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我竟不知自己有什么不是。”沈夫人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薛小姐小小年紀(jì)胡說八道的本事倒是一流?！?/br>
    薛錦棠微微一笑，你生氣了，生氣就好，我就怕你不生氣呢。

    “世人都說：娶妻娶賢不娶色，嫁夫嫁德不嫁俊。這句話莫說是沈家這樣的書香門第，便是我們薛家也是人人都知道的?！毖﹀\棠侃侃而談：“我想沈家這樣的府邸，應(yīng)該不至于挑唆兒孫娶妻娶色，那應(yīng)該就是大夫人您自己的主張了?！?/br>
    “我聽說您一直管著沈家的中饋，是主持過祭祀、cao辦過喜事的宗婦，可是您連給沈家兒郎選婦最基本的常識都沒有，這難道還不是您的不是嗎？”

    ☆、19.吵架

    沈大夫人氣得心頭直哆嗦。

    她是尚書夫人、沈家宗婦、群芳女學(xué)的山長，莫說在北平府，便是整個大齊也沒有誰敢當(dāng)著她的面對她評頭論足。

    這下作胚子好惡毒的嘴！

    薛錦棠說來說去不就是為了保住這門親事嫁到沈家來，她若是如了她的愿，沈家宗婦這個位置也該讓人了。

    “對于沈家選婦的條件，薛小姐倒是很有幾分見地，可見你是真心想嫁到我們沈家來的?！鄙虼蠓蛉宋⑽@了一口氣：“只可惜，你實在太胖太丑，便是不說容貌，你這癡肥的模樣連走路都成問題，還如何主持中饋，侍奉公婆，照顧夫婿？”

    她笑了一笑：“外面的確有人傳言，說沈家人清貴，沈家媳婦享福，吃穿用度都不同旁人。這話雖然不假，可沈家媳婦每日都有很多事情要做，絕非無所事事躺在床上混吃等死之輩可以勝任?！?/br>
    她憐憫道：“薛小姐這個樣子，的確沒辦法做沈家的媳婦。”

    薛錦棠認(rèn)真聆聽，沒有絲毫的不耐煩與焦躁，她聽完之后才問：“沈大夫人，你這次來是為了商討婚期的嗎？”

    沈大夫人心中冷笑，這女孩子臉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她已經(jīng)明確拒絕了她，她竟然還癡心妄想。

    “真是個傻孩子?！鄙虼蠓蛉藝@息道：“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這門親事，但事實擺在眼前，你不能嫁到我們沈家。你也別難過，一飲一啜皆是天定，這都是命中注定沒辦法的事?！?/br>
    薛錦棠微微頷首，表示明白：“也就是說大夫人這次來并不是商討婚期的?！?/br>
    沈大夫人親切地笑了：“可能是我們的言行舉止給你造成了錯覺，但我們的確不是來商討婚期的?！?/br>
    “那沈家也并沒有立刻就要娶我過門的打算咯？”

    沈大夫人啞然失笑，仿佛薛錦棠說的是很好笑的事情：“真真是小孩子的無稽之談，先不說迎親前的準(zhǔn)備，便是納征、請期也至少需要半年的時間。在我們沈家莫說是娶婦，就是納妾也需要提前算好吉利的日子才能抬人進(jìn)門的?！?/br>
    婚姻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每一步都很有講究。

    特別是迎娶的日子，因為關(guān)系著新人婚后的生活是否幸福美滿，所以要找了專門的合婚人，根據(jù)男女雙方的生辰八字、生肖屬相推演出來。為了一個好日子等上幾個月實屬正常，等上一年半載也并不是沒有。

    薛錦棠這么問實在是沒有常識。

    沈大夫人暗暗撇嘴，薛錦棠或許不是傻子，但也不見得就有多聰明。可接下來薛錦棠說的話就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既然沈家并沒有立刻娶我過門的打算，我現(xiàn)在胖一些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薛錦棠目光灼灼地看著沈大夫人：“我的胖只是暫時的，你們憑什么斷定我薛錦棠以后不會瘦下來呢？”

    沈大夫人炸了！

    她沒想到自己竟然再次上了薛錦棠的當(dāng)。先是言語激怒她，然后用無關(guān)緊要、荒誕可笑的話放松她的警惕，布下陷阱，一步一步將她引到陷阱中來。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愚弄，沈大夫人再也無法維持尚書夫人的矜持與風(fēng)度了，她終于落了臉色：“薛小姐真是會說笑話，以后的事情誰能說得準(zhǔn)。若是你一輩子瘦不下來，我們家七郎還能一輩子不娶妻不成？”

    她語氣很不客氣，頗有幾分上位者居高臨下的咄咄逼人。

    薛錦棠不以為意，她不僅毫不緊張，反而還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那慢悠悠的神態(tài)不像面對尚書夫人、不像面對未來婆婆，倒像是在看花賞景一般。

    “沈家大夫人不必以己度人，雖然當(dāng)初沈家與薛家定親居心不良，雖然沈七公子過河拆橋、忘恩負(fù)義，但我薛錦棠卻不是斤斤計較之輩，自然不敢耽誤沈七公子一輩子。”

    薛錦棠笑瞇瞇道：“大夫人剛才說光納征、請期都需要半年的時間了，若加上迎親與其他事宜，怎么也要一年的時間了吧。我一向大人大量，就不要求一年了，便以半年為期吧。”

    “若是半年之后我瘦不下來，這門親事便作廢。不用你們沈家登門，我薛家會親自送還沈七公子的庚帖?！?/br>
    沈大夫人豁然站起，臉色鐵青，聲音像冰雹一樣冷：“若是我不答應(yīng)，執(zhí)意要今天退親呢？”

    “砰！”

    薛錦棠將茶盞狠狠砸在桌子上，毫不懼怕地起身與沈大夫人對峙而立，她眉目冷峻，氣場懾人，語氣斬釘截鐵：“那沈家大門前的那對獅子拴馬石便是我薛錦棠喪命之處！”

    這賤胚子竟敢……竟敢以死威脅！

    沈大夫人氣得腦中嗡嗡作響，廢了很大的力氣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好，好得很?！?/br>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走，沈二夫人神色惶惶帶著仆婦們匆匆而去。

    室內(nèi)所有人都被薛錦棠給震住了，剛才還言笑晏晏的小姑娘突然翻臉實在是令人膽戰(zhàn)心驚。

    薛錦棠則重重松了一口氣。

    吵架這回事，就是要比對方更兇更狠聲音更大氣場更強(qiáng)，狠的怕橫的，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只要你能豁出去，便能令人望而生畏。

    當(dāng)初沈鶴齡跟她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她不以為意，說自己是大家閨秀，絕不會跟人面紅耳赤地吵架。

    紀(jì)瑯還嗔怪沈鶴齡，說他會護(hù)著她，不許沈鶴齡教壞了她。

    真是沒想到，她現(xiàn)在不僅三天兩頭跟人吵架，還把沈鶴齡的那套歪理貫徹的淋漓盡致。沈鶴齡要是知道了，必然會欣慰說他有先見之明了吧。

    不過吵架還真是一個體力活。

    薛錦棠扶著桌子坐回到椅子上，不動聲色地把脊背靠在椅背上休息。名門淑媛是不能這般放縱自己的坐姿的，不過她現(xiàn)在又不是名門淑媛了，她不過是個胖子而已，怕什么！

    薛老太太好半天才如夢初醒，她望著薛錦棠松懈下來平靜的臉孔目光復(fù)雜。

    在其他人連連敗退的情況下，薛錦棠掌控了所有的局面，與沈家大夫人你來我往，將對方打得潰不成軍落荒而逃。

    可真是……太兇悍了。不過也很厲害，很值得高興，不是嗎？

    她笑瞇瞇地拉著薛錦棠的手：“棠姐兒，今天的事情多虧了你。圓融大師說你八字奇佳，命格尊貴，真真是一點(diǎn)沒錯。”

    “我剛才來的時候，仆婦們一直阻攔，我思念祖母心切，就讓鄭表哥打了兩個仆婦?！毖﹀\棠自責(zé)道：“都是我不好，請祖母責(zé)罰。”

    “胡說八道！”薛老太太親切地嗔怪：“你是小姐，祖母的掌上明珠，那些仆婦不聽話，就該打。哪有為了仆婦責(zé)罰主子的道理？以后再說這樣的話，祖母可就不高興了。”

    她的親切是真親切，笑容也是真心實意的笑容。

    今天幫她解圍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薛錦棠現(xiàn)在可是沈七公子的未婚妻，沈家長房嫡枝未來的宗婦。

    不只是她要捧著，整個薛家都要捧著她了。

    薛錦棠微微笑，對這個結(jié)果相當(dāng)滿意。她知道沈家不喜歡她，她也不想死皮賴臉巴結(jié)著沈家討人厭，但是現(xiàn)在只有沈家的親事能讓她恢復(fù)身份，能讓她正大光明地走到眾人面前，讓祖父祖母不再關(guān)著她。所以，這門親事她目前必須保住。

    等她有了其他憑仗，一定會跟沈七公子退親，絕不阻攔他追求自己的幸福。這段時間，就當(dāng)是當(dāng)初給沈七公子沖喜的報酬吧。

    看著祖母與薛錦棠那副祖慈孫孝，其樂融融的樣子，薛錦瑩只覺得自己站在冰窖里，從身到心都涼透了。

    薛錦棠，這還是薛錦棠嗎？

    ……

    鄭太太聽說了事情的經(jīng)過，連連贊嘆，喜得見牙不見眼：“好，好，我們錦棠真是厲害，以后再也不用屈就在別院了。薛錦瑩那小婦養(yǎng)的八成氣得臉都綠了吧，她霸占你的院子那么久，這回該讓她還回來才是?！?/br>
    “祖母已經(jīng)派人將薛錦瑩挪出去了?！毖﹀\棠一想到薛錦瑩那樣青白交加的臉，就覺得心頭輕快：“等稟報了祖父，應(yīng)該就可以搬過去了?！?/br>
    鄭太太喜氣洋洋：“舅母給你收拾東西去?！?/br>
    到了下午，薛錦棠要去給老太太請安，鄭太太怕薛錦棠走路累著，就讓鄭執(zhí)陪著她去。兩個人走到門口，就被人攔住了，王石斛家的兒媳婦一路小跑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四小姐，老太太說您身子沒有大好，不宜走動挪動，應(yīng)該在院中靜養(yǎng)。明天家里會請了趙老大夫給您看病，等您身體康復(fù)了，再去給老太太請安吧?！?/br>
    薛錦棠暗暗皺眉。

    上午她力挫沈大夫人，祖母揚(yáng)眉吐氣拉著她的手好一通夸贊，不僅允許她以后自由走動，還讓薛錦瑩立刻把院子給她騰出來。祖母當(dāng)時的開心承諾都是真的，怎么短短半天時間她就變卦了？

    王石斛家的兒媳婦說完話，等了半天不見薛錦棠出聲，也不敢抬頭，只在心里暗暗打鼓。

    她婆婆被打得皮開rou綻還在床上躺著呢，她可不敢得罪這位小祖宗。

    過了好一會才聽到薛錦棠輕軟的聲音：“祖母下午見了哪些人？”

    “家中并未來客，老太太只見了老太爺一個?！蓖跏业膬合眿D絲毫不敢怠慢。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祖母，我不出去就是?！笨磥?，這個家里是祖父在當(dāng)家，可祖父為什么要這么對她呢。

    王石斛家的兒媳婦應(yīng)聲而去。

    鄭執(zhí)見她沉默不語，眉頭緊鎖，心就像被什么扯了一下：“你不能出去了，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薛錦棠交給他的兩幅畫，分別賣給薛家沈家，總共賣了一千兩。一百兩留給了那個貧困的書生，五百兩送給了趙老大夫，支了他去給滄州府鹽山縣給一個不存在的人治病。

    從燕京到鹽山縣一來一回需要三天的時間，除去今天還有兩天。原本薛錦棠是打算讓他明后兩天帶著她去找燕王世子治病的，可是現(xiàn)在薛錦棠不能出去了，過兩天趙老大夫回來，薛家老太爺老太太就會發(fā)現(xiàn)薛錦棠瘦不下來的事實。

    到了那個時候，等待薛錦棠的恐怕不僅僅是關(guān)禁閉這么簡單了。

    很顯然薛錦棠也被這個消息打了個措手不及，她的確沒料到薛老太爺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不過她很快就回過神來，對鄭執(zhí)說：“我給燕王世子寫一封信，你馬上去燕王府，想辦法把信送到燕王世子手上?！?/br>
    “然后呢？”

    “然后燕王世子就會派人來接我去燕王府。”

    鄭執(zhí)張了張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之前她說親自去見燕王世子，他就很擔(dān)心。燕王世子陰沉冷漠，手段凌厲，又高高在上手握重權(quán)，要想讓他診治，必須有能打動他的酬勞。薛錦棠有什么呢？

    目下大齊與韃靼交戰(zhàn)在即，燕王這個主帥忙著整軍，燕王世子為籌集糧餉忙的焦頭爛額，薛錦棠說燕王世子收到信會來接她，這……這怎么可能？

    ☆、20.出門

    上房正院，薛老太太滿心的忐忑憋屈。

    老太爺讓她保住薛家的親事，她已經(jīng)保住。事情圓滿解決，皆大歡喜，本以為能得到老太爺?shù)目滟?，沒想到等到她的卻是一頓不留情面的呵斥。她心里有七分的不解三分的生氣，臉上就帶出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