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薛錦棠淡淡道:“鐘課首也是大家小姐,應(yīng)該聽說過欲要正人,必先正己這句話。你要管教我,也該先把不遵從紀(jì)律亂貼紙張、污蔑罵人的人先抓出來才是。身為課首,放任同窗之間互相攻訐辱罵,你當(dāng)?shù)氖鞘裁凑n首?” 鐘婷婷早就看薛錦棠不順眼了,今天她就想給薛錦棠一個教訓(xùn)。 “我怎么做課首,輪不到你來說。而且人家說的也沒錯,你本來就偷題作弊……” 她正說得帶勁,算術(shù)先生跟沈鶴齡一起來了。 算術(shù)先生身體剛好,走路慢慢的,沈鶴齡快走了一步,站在兩人旁邊問:“怎么回事?” 他就是怕薛錦棠受委屈,所以跟先生一起過來說明情況,沒想到還是晚了。他語氣熟稔帶著關(guān)心,鐘婷婷看了他一眼,委屈道:“薛錦棠不遵守紀(jì)律,要出去,學(xué)生攔不住她。她還說我不配當(dāng)課首。” 真不怪鐘婷婷誤會。沈鶴齡替算術(shù)先生授課,一直清清冷冷的,到上課時間就來,下課就走。他年輕俊美,卻從不跟女學(xué)生搭訕,其實也有避嫌的意思。唯一跟他說得上話的,就是鐘婷婷了。 他授課這段時間以來,只跟薛錦棠說過一次話,還是放學(xué)之后,在亭子里。事后有好事的學(xué)生問薛錦棠怎么回事,薛錦棠就說沈鶴齡要她跟沈芳齡道歉,被她拒絕了。 她這個解釋,大家都相信了。因為薛錦棠不得沈家人喜歡,又得罪了沈七公子,雖然是未婚夫妻,沈七公子對她的冷淡厭惡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擔(dān)心的樣子,關(guān)切的語氣,讓鐘婷婷自然而然地認(rèn)為沈鶴齡是在跟她說話。于是她說了好些薛錦棠的壞話。 沈鶴齡越聽眉頭皺得越緊:“聽你的意思,你這個課首管不住薛錦棠?” 鐘婷婷點頭:“她太過分了?!?/br> “你確實不適合做課首,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還是做普通學(xué)生比較適合你。課首你先別做了,明天我重新選個人來?!?/br> 沈鶴齡聲音清清冷冷的,沒有一絲的溫度:“這樣,你可滿意了?” 鐘婷婷都快哭出來了。 怎么會這樣呢?明明是薛錦棠的錯,該受罰的是薛錦棠啊。 “七公子,我不是那個意思……” “好了,你不必說了?!鄙蝥Q齡冷冷地打斷她,雖然聲音沒有很嚴(yán)厲,但是那語氣里的不喜是那么明顯。 他看都不看鐘婷婷一眼,從薛錦棠手里抽了那張紙,然后讓薛錦棠回教室去,他跟算術(shù)先生說了幾句話,走進(jìn)教室,問大家這是誰寫的。 眾人面面相覷,沒有一個敢回答的。鐘婷婷臉色蒼白,嚇得說不出話來。 “你們不說也不要緊,既然是用紅筆寫的,墨跡才干,那寫字的筆應(yīng)該就在教室里,我搜一搜,總能搜到?!?/br> 他并未動怒,神色只是淡淡的:“我只是給你們一個機(jī)會,現(xiàn)在把人供出來,其他人就不追究了。若是讓我搜出來,這件教室里的所有人,除了薛錦棠之外,都要被開除。該如何做,你們自己掂量,我數(shù)到三。一……” “七公子,我說,是課首鐘婷婷?!?/br> 隨著一個學(xué)生主動站出來,其他人紛紛站出來,說鐘婷婷是怎么做的,還說了什么話,之前又私底下做了哪些事,如何污蔑薛錦棠。 算術(shù)先生聽了個目瞪口呆。他是綿軟的性子,典型的好好先生,平時學(xué)生們嬌軟可愛,他看著心里也喜歡。就是鐘婷婷學(xué)習(xí)不如薛錦棠,卻也是個寬和大度,積極向上的女孩子,怎么私底下竟然如此不堪,實在是令人無法想象。 薛錦棠也是很吃驚。她知道鐘婷婷不喜歡自己,沒想到她竟然還做了那么多的事。 鐘婷婷哭著說沒有,說紙上的字是她寫的,其他的事情她沒做過,是那些人攀咬。 不過事情到了這一步,她說什么,也不會有人聽了。 沈鶴齡目光越過人群,落在薛錦棠身上,宣布今天上午不上課,先處理鐘婷婷的事,讓大家都散了。等戒律堂的人來領(lǐng)走了鐘婷婷,他才走到薛錦棠那個身邊,問她:“沒嚇著你吧?” 薛錦棠搖了搖頭:“我又不是沒見過人間險惡的小孩子,之前比這更惡劣的事情都遇到過,這些實在算不得什么。” 她說的平常,沈鶴齡聽得心痛。 他是很想守護(hù)盈盈,讓她一生都快樂無憂的??墒撬麤]有做到。其他地方他不敢保證,但是在女學(xué),他在,誰也別想欺負(fù)盈盈一分一毫。 “回去吧?!鄙蝥Q齡說:“早點午睡,下午丹青課,我們要上山?!?/br> 薛錦棠納悶:“丹青課,你也去嗎?” “下午的丹青課跟之前不一樣,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你不想拿到第一名嗎?我陪著你,保證你能拔得頭籌。” 沈鶴齡柔柔一笑,像從前那樣伸手要去戳她的臉,薛錦棠頭一偏躲開了。 看著自己停留在半空的手,沈鶴齡愣了一下,失策了。 薛錦棠咯咯一笑,神采飛揚:“沒想到吧。士隔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我已非昔日盈盈也?!币兄x杜令寧,總是捏她,她都學(xué)會躲了。 她笑得開心,沈鶴齡心頭一動,雙眸里也盛了笑意。這樣的盈盈,是他喜歡的模樣。要是她能把盈盈留在燕地,一直這樣守著她,能不能讓她忘掉深仇大恨,永遠(yuǎn)這樣開心呢。 ☆、58.營救 下午丹青課到學(xué)堂之后, 徐先生宣布今天不教丹青, 教大家到山上挖礦石做親手做顏料。 之前徐先生教過大家如何分辨采掘紅土、雄黃、朱砂、鉛丹等礦石。不過這些礦石遍布不同的地方, 想要找齊很不容易。 女學(xué)后的娘娘山上,赭石最多, 其他的礦石零星也有一點,這就要靠緣分了。徐先生要求大家必須在兩個時辰之內(nèi)找一塊赭石回來, 兩個時辰之后再回到課堂教作業(yè)。 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 徐先生就讓大家出發(fā)去娘娘山。 大家都是結(jié)伴進(jìn)山,也有落了單的叫自己的丫鬟陪著。杜令寧家里有事,上午請假回家去了,薛錦棠本想回去找杏枝過來, 又想沈鶴齡說了陪她一起, 就跟大家一起朝山腳下走。 秋高氣爽, 碧空如洗, 山上青松墨綠, 丹楓似火如霞, 野草在秋風(fēng)的吹拂下變成了深赫色,還有不知名的果子已經(jīng)熟透, 掛在枝頭一片橙黃。山上五彩繽紛, 仿佛穿上一襲錦繡華服, 不見蕭瑟,反而色彩艷麗, 生機(jī)盎然。 女學(xué)生們都嬌滴滴的, 一開始不想來, 覺得挖石頭什么的實在是沒意思。待見到這山間如此景色,紛紛拋開之前的想法,覺得一邊挖石頭一邊游覽欣賞山間景色也不失為一樁快事。 薛錦棠從小在南方長大,之前出去玩也是去蘇杭,北地的景色她見得少,也覺得津津有味。 沈鶴齡人已經(jīng)在提前到了那里,他穿著方便上山的窄袖服,膚白腿長,氣度溫潤,將大半女學(xué)生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幾乎每個從他身邊經(jīng)過的女學(xué)生都會停下來,跟他打個招呼,說一聲“七公子好?!?/br> 沈鶴齡清清淡淡的,或是微微點頭,或是嗯一聲,并沒有太多的表情。 遠(yuǎn)遠(yuǎn)看到薛錦棠來了,他走下來迎著薛錦棠,熟稔地接過她手里的挖掘工具:“走,我們進(jìn)山。” 這時候山腳下還有很多女學(xué)生,他跟薛錦棠說話,還跟她一起進(jìn)山,不少人都看到了。加上上午他替薛錦棠出頭,把鐘婷婷攆出女學(xué)的事情已經(jīng)傳開了,眾人立刻竊竊私語。有好幾個人沖薛錦棠投去羨慕嫉妒恨的眼光,說話的聲音很不小。 “不是說七公子很討厭薛錦棠的嗎?怎么他會對薛錦棠這么好?” “他們不是退親了嗎?薛錦棠真是無恥,這樣勾搭七公子?!?/br> “你眼瞎啊,明明是七公子對薛錦棠獻(xiàn)殷勤,想吃回頭草。” “那肯定是薛錦棠先勾搭七公子在先……” 沈鶴齡在前頭走著,突然就停下來,微微提高了聲音,冷冷看著那些人:“我跟薛錦棠如何,跟你們不相關(guān)。她從前是我的未婚妻子,以后就算不是了,也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以后再讓我聽到你們這樣詆毀她,我是不會客氣的。你們過來,跟她道歉?!?/br> 那幾個女孩子都自認(rèn)為自己有些臉面的,不想被沈鶴齡這樣冷著臉說了一頓,又氣又難堪,心里怨恨薛錦棠,到底不敢在臉上表現(xiàn)出來,只能忍著羞辱過來道歉。 薛錦棠之前在京城有外祖父寵著,紀(jì)瑯、沈鶴齡護(hù)著,沒受過什么委屈,來到燕京之后,什么沒吃過的苦都吃了一遍,都是她自己扛著的。今天有了沈鶴齡替她扛,像從前一樣,她心頭一暖。 等兩人進(jìn)了山,跟那些人拉開一些距離之后,薛錦棠就說:“阿鶴哥哥,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戶部尚書家的小姐了,不過是個小小的商戶女,其實你不必為我出頭?!?/br> “可不管你的身份怎么變,你都還是盈盈,都是我要護(hù)著的人。我答應(yīng)了師父會照顧你,就一定不會食言。你難道忘了,我可是一言既出,什么馬都難追的人?!?/br> 沈鶴齡說著,從袖中抽出兩塊紅布,抓過薛錦棠的胳膊,溫柔地纏上去,細(xì)細(xì)地綁了,又在自己胳膊上也系了紅布。 “走吧,別分開太遠(yuǎn),紅布看不清楚了,就要匯合,免得迷路了?!?/br> 娘娘山分前后,前山供百姓游玩賞樂,對所有人開放,后山只供達(dá)官貴人、女學(xué)開放。學(xué)生們散開了,山林間很安靜,只有風(fēng)吹過樹梢的沙沙聲,偶爾也有遠(yuǎn)處傳來的說話聲。 大半個時辰過去,薛錦棠還是一無所獲。就在她累得不行的時候,突然挖到了赭石。她心頭一喜,將赭石裝進(jìn)袋子里,準(zhǔn)備去找沈鶴齡匯合。 頭上的緩坡上,傳來此起彼伏請安的聲音:“見過世子殿下?!?/br> 在燕京能被稱為世子殿下的,只有趙見深。她抬頭見上面的小徑上,一行人轉(zhuǎn)到另外一邊去了,那聲音也慢慢沒有了,偶爾有幾個女學(xué)生的身影一閃而過。 她環(huán)顧四周,見不遠(yuǎn)處一片紅色在林間格外顯眼,就奔著那紅色而去。 等到了地方才發(fā)現(xiàn)那紅色不是沈鶴齡,而是山間小路邊的一顆高大的楊樹,不知是誰在樹干上系了紅布,估計是做標(biāo)識用的。 她正準(zhǔn)備回頭去找沈鶴齡,小路對面的叢林里,走出來兩個人。前面那個身姿如松、寬肩長腿,氣勢凌厲;后面那個面白無須,儒雅文秀。正是趙見深與范全二人。 她轉(zhuǎn)身就走,只可惜已經(jīng)來不及了,對面?zhèn)鱽淼统恋暮浅饴暎骸罢咀?!?/br> 薛錦棠只能原地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來。 趙見深是什么人,他早就察覺到對面山林中有人,本來以為是女學(xué)生,后來見了紅布,又覺得是有人故意要引他來。 等見了薛錦棠,他就越發(fā)肯定她是故意的。 “民女見過殿下?!毖﹀\棠半跪了身體給趙見深請安。 “起來吧?!壁w見深抓了她的手腕,輕輕一帶,薛錦棠就被他摟在懷里了:“你叫我來,有什么事跟我說?” 薛錦棠一驚,倒沒敢反抗,只聲音平穩(wěn)道:“民女無意遇到殿下,并非故意在此等候?!?/br> 她身材不算嬌小,可在趙見深看來,她就是非常嬌小,被他這樣摟在懷里,趙見深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肌膚雪白、睫毛修長、下巴尖尖,真是沒有一處不精致的。 更難得的是,她沒有反抗,而是乖乖的,像個溫順的、待宰的羔羊。 她是想清楚了,決定靠著他了吧?要不然怎么會這么乖。 雖然不明白她棄暗投明的原因是什么,卻不妨礙他高興。管她是因為什么原因呢,只要她愿意待在他身邊,他總是歡喜的。至于她要的那些東西,他通通可以給她,就像他之前承諾的那樣。 小姑娘嘴硬,放不下臉皮。那么他,就裝作不知道她的那些小心思好了。 趙見深笑了,在她臉頰上親親一吻:“既然不是故意等候,那便是你我有緣分吧。” 這個親吻輕輕淺淺,不帶情,欲,只有遮不住的喜悅。 薛錦棠慌了。她不反抗,不亂動,是知道他沖動起來有多嚇人。只是沒想到他誤會越來越深,她不能讓這誤會加深了。 “殿下,與民女同行的還有一位伙伴,他一會就過來,請殿下放了民女?!?/br>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有些發(fā)抖。她是真害怕,她不想讓沈鶴齡看到自己如此難堪的一面。更何況,沈鶴齡也知道,她跟紀(jì)瑯從小青梅竹馬,早就定下親事。 越想心里越難受,薛錦棠眼淚有些忍不住涌。她極力壓制著,眼睛還是濕潤了。 趙見深目光深深地看著她。 這是什么意思?欲擒故縱?還是真的只是個巧合。 不過她的眼淚讓他很難受,不能再繼續(xù)強(qiáng)迫他。他松了手,薛錦棠兩條腿都是軟的,跌在地上。 趙見深又伸手想扶她起來,薛錦棠忙朝后挪,又趕緊爬起來,不想讓他碰。 她避如蛇蝎的樣子讓趙見深相信,她的確沒有撒謊。 原本心里頭那點子喜悅煙消云散。 趙見深站著不說話,薛錦棠也不敢走,范全早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氣氛有一種詭異的低迷。 薛錦棠覺得心在油鍋里煎一樣,實在是難熬急了。他身上無形的壓力,實在是讓她無法承受。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沈鶴齡的聲音:“盈盈,盈盈?!甭曇粲行┘?,估計是不見了她,怕她遇到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