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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滿床笏在線閱讀 - 第100節(jié)

第100節(jié)

    范垣松了手,一翻身坐在旁邊:“你就這樣不情不愿,百般推脫,我怎么覺著自個兒仿佛是個叫花子,得百般哀求?!?/br>
    琉璃起先不解,繼而忍不住笑道:“哪里有你這樣的叫花子,你又哪里是哀求什么了,隨時隨地,一言不合便是強搶?!?/br>
    范垣忍著笑道:“你若乖乖的給了,又何必我硬搶?”

    琉璃坐起來,稍微把有些凌亂的衣裳收拾了一番,又跪坐在他身邊,給他整理衣襟,系帶。

    一邊說道:“你這話就不通的很,我給不給是我樂意,我不愿意你就要搶不成?你這還是叫花子呢,簡直就是強盜?!?/br>
    范垣見她細心體貼地給自己打理,十指纖纖,不由握在手中,輕輕地親了一下:“就算是強盜,也是給你逼上梁山的?!?/br>
    琉璃縮手,不敢再跟他說笑,想了想,又問道:“先前你說搬出府的事,是真的么?”

    范垣道:“其實我早就有這個意思,先前也曾跟姨媽說過,只是你們不肯,姨娘也不肯,就罷了。誰知道又鬧出這件事來,你是親眼見到的,如果不是你在跟前,會鬧成什么樣?也不能就說以后不會再有類似的事發(fā)生,不是每一次都能給人及時攔阻開解的。而且府里畢竟人多手雜,你在那里我也是不放心的,索性就借著這個機會挑明了,順勢搬出去干凈?!?/br>
    琉璃嘆道:“母親跟哥哥都叫我勸勸你,可我知道你一旦下了決心,等閑是不會再改的。只是姨娘那邊你要怎么辦,若是她執(zhí)意不肯走呢?”

    范垣垂了眼皮:“我說過,我能管的就管,管不了的,我也只能……”

    琉璃忙捂住他的嘴:“別說這些賭氣的話,我知道你心里不是這樣的。”

    范垣握住她的手:“師妹……”

    琉璃應了聲,范垣默默地凝視著她的雙眼,就像是兩人的心意相通,范垣道:“我不是賭氣的話,橫豎,只要你在我身邊兒,我就、就很足了?!?/br>
    琉璃回看著他,眼前的這雙鳳眸,曾經(jīng)一度引發(fā)她的噩夢。在她榮升皇太后的那段日子里,耳邊聽著種種詆毀之詞,也漸漸覺著范垣看自己的眼神充滿了“殺氣”,直到重活一回,又了解他的苦心深情后才明白,那又哪里是什么殺氣,是他恨愛交加,漸漸藏不住的對她的……

    琉璃緩緩靠在范垣懷中,喃喃喚道:“師兄,這次、這次我再不會離開你了?!?/br>
    范垣垂首,在她鬢邊輕輕地蹭了蹭,又輕吻她的臉頰:“我知道?!?/br>
    ***

    且說黛煙宮中,嚴太妃因為臂上的燙傷,無法安枕。

    就算太醫(yī)已經(jīng)用了鎮(zhèn)痛的藥,只是那藥粉撒上去后,過不多時,便很快就給滲出的血水沖了下來,而當藥粉灑落的時候,那種痛卻也是無法形容的,如此,這一次次的撒藥就如同刑罰一樣,令人無法忍受。

    嚴太妃的臉上已毫無血色,嘴唇都給自己無意中咬破了。

    只是她為人十分的堅韌,就算如此,也并不曾呼一聲痛。

    太妃身邊的嬤嬤見她疼得輾轉反側,渾身發(fā)抖,汗流不止的,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不知如何是好。

    嚴太妃疼的死去活來,意識也有些恍惚,幾乎不清楚現(xiàn)在人在何處,一時像是在市井里的那清寒小屋,一時又像是在端王府,眼前也有個人影晃來晃去,竟不知是端王,還是范垣。

    嚴太妃眼睜睜看著那人影,不禁苦笑。

    自從投身風塵后,多少回迎來送往,對于男女之間的事幾乎本能地十分厭倦,也有很多客人“愛”她。

    有人愛她愛的一擲千金,日夜沉迷,也有信誓旦旦在她面前表示非卿不娶的,還有想把她迎進門當小老婆,或者休了家里糟糠把她扶正的。

    起初嚴雪不開眼的時候,面對那些賭咒發(fā)誓的臉,也曾有過一兩次的動容,但很快,那些男子便都紛紛露出了真面目,他們所貪圖的,無非只是她的身體而已。

    后來那個試圖強取豪奪的程達京小舅子,不過是表現(xiàn)的赤果直白了一些而已,其實那些人跟他也不過是殊途同歸。

    甚至端王,看似是個溫存體貼的,且又身份尊貴,京城里那些有頭臉的青樓女子,哪個不眼巴巴地盼著能給端王青睞一眼,但端王偏看上了她。

    對于端王的垂青,那會子的嚴雪,心里卻是說不出的煩悶。

    她原本該極為知足,畢竟以她的出身,就算此刻再清白,也終究有年紀大了的一天,終究也是壞了名聲,哪里會有好人家想要,最好的下場,或者嫁給個小門小戶的當個主母,或者與人做妾。

    能跟端王攀上關系,簡直似是她幾世修來的福分,莫說是青樓女子,就算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兒或者那些大家閨秀們,都眼熱的很。

    所以在端王表現(xiàn)出對她的喜歡之后,嚴雪始終欲拒還迎,并不對端王十分親近,眾人大惑不解,紛紛認為她是故意耍手段而已。

    殊不知,對嚴雪來說,端王自然是極好的恩客跟“一把傘”,能給她遮風擋雨,還能提升她的身價,但另一方面,嚴雪在跟端王相識的第一天,她的心里似乎就有一個預感,她注定逃不脫了,這個看似溫柔風流的王爺,雖始終對她以禮相待,卻絕對并不只是表面上看來這樣“淡然隨意”。

    而如果跟端王牽扯不清,那在她心底的另一個人,就也注定再也不能夠有什么了。

    只是嚴雪雖然預感到自己逃不脫跟端王的羈絆,卻著實想不到,自己會是以那種方式跳到端王手里。

    甚至可以說,是被那個人一手把她推到了端王懷中的。

    那雙無情的鳳眸在眼前晃動,嚴太妃凝視著,不禁喃喃說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恍惚中,有人道:“阿彌陀佛,怎么傷的如此嚴重?”

    是個有些熟悉的女聲。

    嚴太妃卻一時想不起曾在哪里聽過這個聲音,隱隱地老嬤嬤道:“是給滾水不小心燙傷了的。”

    先前那人道:“怎么都沒有涂藥呢?”

    “已經(jīng)涂了好幾回了,只是涂上后就又給沖了下來,太醫(yī)又說這燙傷是不能包扎的?!?/br>
    那人道:“我聽說有一種鹿血合的藥膏,治療這傷最好,怎么沒用?”

    嬤嬤答不上來,卻聽是太醫(yī)的聲音道:“稟娘娘,起先太皇太后在的時候,憐惜那鹿受苦,不許再割鹿放血,所以竟沒有備那種藥?!?/br>
    “哦……是了,我一時忘了,我倒也聽過有這件事,還聽說把那養(yǎng)著取膽的熊也都赦了呢,這卻是先皇太后的大善心了,阿彌陀佛,善哉,她做了這許多好事,此刻應該早已經(jīng)早登極樂,成為不死法身了?!?/br>
    嚴雪模模糊糊聽到這里,心頭猛然驚醒,終于明白這在自己榻前的是何人了。

    她試著睜開雙眼,依稀看到一個極為素淡的影子,若隱若現(xiàn)地在面前。

    只聽那影子沉聲又道:“眾生皆苦,如今太妃遭受這等苦楚,怎好不緊著救治,且這燙傷非比尋常,一旦耽擱,誰知道會鬧出什么大事來。卻也顧不得了,先皇太后向來慈悲,自然也不忍看太妃如此受苦,你們不用再忌諱違抗了她的遺命,只快快地去便宜行事,如果皇上責怪起來,就只說是我說的罷了。”

    太醫(yī)聽了,只得答應,便退了出去,想法兒炮制藥去了。

    嚴雪定定地看著那影子,輕聲喚道:“娘娘?”

    眼前的人微微地轉過身來,宮燈的光芒下,照出一張有些寡淡的臉,因常年的吃齋茹素,先前的廢后鄭氏的身形比沒有辭去鳳位前更消瘦了許多,原本秀美的臉也多添了幾分肅穆莊嚴。

    她凝視著嚴雪,終于微微一笑,笑容給這張令人有些生畏的臉上多了幾分慈藹:“meimei醒了?”鄭氏俯身,輕輕地在嚴雪的手上握了握。

    嚴太妃看著這張恍若隔世的臉,也想回給她一個笑容,但過于強烈的劇痛已經(jīng)讓她的神經(jīng)都麻痹了,竟然笑不出來,只是身不由己地望著鄭氏,掙扎著微弱說道:“您……怎么來了?”

    鄭氏半帶哀憐地看著她:“我如何能不來?我今兒念經(jīng)的時候,一陣陣地心血涌動,總覺著會出什么事兒,果然便聽人說你傷著了,自然是要來看看的?!?/br>
    嚴雪喃喃道:“請、恕我無禮了。”

    鄭氏溫聲道:“說的哪里的傻話?沒什么比你好好養(yǎng)身子,快些傷愈好轉起來更要緊的了。你放心,等太醫(yī)制好了藥,就很快不疼了。我回去后,也會多給你念幾卷經(jīng),讓菩薩保佑你快快的好起來?!?/br>
    鄭氏說罷,又握了握嚴雪的手:“你好生歇著吧,我改日再來探望你?!闭f完后,便自去了。

    鄭氏去后,嚴雪如在夢中,分不清廢后到底是來過,或者還是自己疼極之際生出的臆想而已。

    她輾轉之中,終于熬到了后半夜,太醫(yī)終于得了鄭氏所說的鹿血膏回來,給嚴雪厚厚地在手臂上敷了一層。

    這鹿血性最熱,其中卻加了清涼的龍腦、薄荷等,用秘法熬制,對付燙傷最為有效,一面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另一面卻也能清涼鎮(zhèn)痛,加上藥膏極黏,傷口滲出的血才無法沖去。

    嚴雪漸漸地覺著手臂沒有先前那樣火紅的烙鐵烙著似的疼痛難忍,又服了一碗藥,不知不覺的總算睡了過去。

    次日早上,整個人便好多了。嚴太妃問嬤嬤道:“昨晚上可有人來了?”

    孔嬤嬤見醒了,忙回道:“正是呢,是皇后……是娘娘來探望過?!?/br>
    嚴雪這才明白自己昨夜所見并非幻覺。只是鄭皇后自從主動辭去鳳位后,便不再跟各宮中妃嬪交際,只顧在佛殿內晝夜念經(jīng)誦持,這卻還是她第一次主動出來見人。

    只是嚴雪還來不及多想,突然又問道:“挽緒呢?”

    挽緒是她身邊最得力的宮女,從昨兒晚上似乎就不見了人,嚴雪醒悟過來,左右張看,仍是未見。

    孔嬤嬤面有難色:“她……她從昨兒就給內務司的人帶了去了。”

    嚴雪一震,昨兒范垣來此的種種瞬間在眼前閃過,就像是同時有一陣寒風從心底掠過似的。

    定了定神,嚴雪道:“去,給我把陳公公請來!”

    孔嬤嬤知道她的用意,卻勸道:“娘娘才剛剛醒,不能這樣大動肝火的,還要保養(yǎng)自己的身子才好?!?/br>
    嚴雪正欲再呵斥,外間小太監(jiān)突然道:“皇上駕到?!?/br>
    嚴雪聽說,大為意外。

    孔嬤嬤過來扶著她,正咬牙要起來,朱儆已經(jīng)走了進來,一眼看到,便抬手制止道:“太妃不要動!”

    嚴雪已經(jīng)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只是這一動間,未免碰到臂上的傷,頓時臉色又白了幾分。

    朱儆緊走幾步來到跟前,人雖小,卻極體貼,高舉手扶著嚴雪:“太妃,快安生坐下。”

    嚴雪撐不住,只得往床邊一靠,卻仍望著朱儆:“皇上怎么這會兒來了?”

    孔嬤嬤早挪了凳子過來,朱儆坐在跟前兒,道:“才下了朝,太妃疼的可好些了?朕聽說昨兒晚上太醫(yī)院連夜捉鹿,放血調藥來著?!?/br>
    嚴雪苦笑:“多謝皇上關懷,已經(jīng)好的多了。只是……未免違背了先皇太后的仁德……”

    朱儆聽了,低下頭去,想了一會子,卻又抬頭道:“母后原先在的時候,常常說起太妃的好。如今太妃遭難,當然要不惜一切好生盡快地讓太妃恢復,鹿血能夠起到救人療傷的大效用,自然再好不過了,母后一定是明白的,也一定會很愿意這樣做的?!?/br>
    小皇帝一本正經(jīng),卻又十分嚴肅地說了這番話。嚴雪聽在耳中,眼圈迅速的紅了。

    她下意識地咬了咬唇,終于忍不住問道:“皇太后……曾經(jīng)跟皇上說起過我?”

    朱儆點頭道:“這是當然了,母后還經(jīng)常叮囑我,讓我也要謹記孝順太妃呢?!?/br>
    不期然聽了這句,嚴雪的兩只眼睛頓時潮熱起來,淚猝不及防地便涌了出來。

    朱儆忙掏了帕子出來,一邊給她拭淚一邊說道:“如今母后已經(jīng)不在了,我卻仍記得母后說的話呢,太妃也務必要好好的保重身子?!?/br>
    嚴雪心頭悲酸交織,只顧落淚,來不及回答,便輕輕點頭而已。

    小皇帝又坐了片刻,便起身要去,嚴雪突然想起一件事:“皇上。”

    朱儆回頭,嚴雪道:“我身邊的宮女挽緒,不知為何給陳公公帶走了,她是我身邊最得力的人,我缺了她是不成的,皇上能不能讓陳公公放她回來?”

    朱儆眨了眨眼,道:“太妃別擔心,朕會告訴陳沖的。想必是有什么要緊的事才叫了人去,若是沒事自會放回?!?/br>
    朱儆說罷,抬腳去了。

    及至下午時候,挽緒并沒有回來,陳沖卻親自來了黛煙宮。

    因為藥膏得當,疼痛減輕,嚴雪的精神越發(fā)好了些,見陳沖上前行禮,便道:“陳公公,我的宮女呢?!?/br>
    陳沖道:“娘娘不必心焦,奴才正是為了這件事來的。自要給娘娘一個交代?!?/br>
    嚴雪雙眸微微瞇起:“交代?”

    陳沖說道:“正是?!闭f著往旁邊使了個眼色,眾宮女太監(jiān)見狀,便齊齊地退后。

    陳沖上前一步,道:“本來娘娘身上有傷,不該在這時候來跟您說些不痛快的話,只是又知道娘娘惦記著那奴婢,不知道她的下落只怕不能心安?!?/br>
    “你只說就是了?!眹姥┑馈?/br>
    陳沖說道:“是。既然如此,奴才就直說了。挽緒只怕是回不來了?!?/br>
    嚴雪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你說什么?她為什么回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