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管家臉上表情很是鄭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湊上前來，壓低嗓門說道：“巡撫大人知道您回府城了，特特派了巡撫府上的管家來請，讓您再去給他們府上的老夫人給瞧瞧身子骨兒?！?/br>
    原本神情緊繃的生怕出了什么大事的安長毅嘴角止不住地就是一抽，“咱們這位巡撫大人未免也太過小心了，上回我來府城的時候，已經(jīng)去巡撫府仔細(xì)替老夫人檢查過了，老人家的身體倍兒硬朗，精神也矍鑠的緊，怎么巡撫大人他就是不信呢？”

    齊管家的臉上也漾滿了無奈的神色，“不管怎么說，姑爺您還是去一趟吧！您也知道，咱們這偌大一個大寧府，巡撫大人最相信的大夫，也就您了！”

    知道自己此行必然跑不脫的安長毅頭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扭頭去看自己還不曾親香夠的小師妹。

    聞弦歌而知雅意的楚妙璃不待他說話，就搶先一步開口道：“師兄既然有事，那就請自便吧。”

    “可是……師妹你……”安長毅有些意動，又有些擔(dān)憂自己的小師妹，畢竟，對方今兒個才回到齊家，對這里的一切，都陌生的很。

    知道安長毅這是關(guān)心則亂的楚妙璃忍不住又彎了彎眼睛，“師兄，你是不是忘了這是我家啦？”

    她語帶笑意的提醒。

    安長毅臉上的表情忍不住的就是一窘。

    尤其是當(dāng)他回憶起前不久在泯水縣封宅小閣樓里所看到的那一幕幕即便是他老道師傅見了也不得不甘拜下風(fēng)的畫面時。

    他掩飾性地攥拳湊到唇邊咳嗽兩聲，故作自嘲地說道：“師妹說得對，師兄確實(shí)有點(diǎn)cao心過度了，”他一邊說，一邊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吩咐齊管家一定要服侍好楚妙璃以后，就帶著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藥童去訊府衙門后面的巡撫府了。

    安長毅離開后，楚妙璃也打發(fā)了齊管家，并沒有選擇讓他留下來，繼續(xù)陪著她閑逛。

    要知道，現(xiàn)在整個齊家都是齊管家在打理，他也是十分忙碌的。

    齊管家對于楚妙璃的善解人意十分感激，主動提出要派兩個丫鬟來服侍她，被楚妙璃給隨口打發(fā)了。

    相較于身后一直有人亦步亦趨的跟著，楚妙璃還是更喜歡自己一個人靜靜呆著。

    而且，雖然原主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了，但是楚妙璃依然很想用這雙原主的眼睛，好好看一看這齊家，看一看原主真正的根。

    楚妙璃才剛剛回家，齊管家即便做事再怎么妥帖能干，也琢磨不透自家這位小主子的脾氣。

    為了不在自家小主子的心里留下一個越俎代庖的印象，齊管家即便骨子里再怎么不放心，也不得不按捺下滿心的擔(dān)憂，順從了她的意見，將這透著幾分陰涼和悲凄之氣的佛堂留給了她。

    楚妙璃天生就不是個會為了別人而勉強(qiáng)自己的性子。

    在目送走了齊管家以后，楚妙璃重新投身進(jìn)自己面前的經(jīng)書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這經(jīng)書里面似乎暗藏著什么極為奇特的奧妙一般……讓她迫不及待的想要一探究竟。

    楚妙璃在上個任務(wù)世界做了一輩子的走陰婆，論對捕捉魂靈的敏感程度，她敢認(rèn)第二，沒人敢認(rèn)第一，在一番耐心的檢查后，楚妙璃很快就將血字經(jīng)書里隱藏的那道殘魂給一點(diǎn)點(diǎn)地從經(jīng)書里拉扯出來了。

    那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但好在楚妙璃不論做什么事情都不缺乏耐心。

    在她的努力牽引拉扯下，一個穿著素色裙襖的女性殘魂一點(diǎn)點(diǎn)的在楚妙璃面前顯露了身形。

    容貌清麗秀雅的它看到楚妙璃的時候，先是眼前一亮，隨后又充滿失望地?fù)u了搖頭，聲音哽咽而苦痛地說：“你不是她，她到底沒能渡過那一場命中注定的劫難。”

    殘魂話語里所透露出來的信息量委實(shí)太大。

    大得楚妙璃覺得即便是對方看穿了自己的身份，也沒什么好驚訝了。

    她定了定神，帶著幾分故意做出來的不確定問：“您是齊二夫人嗎？”

    “不錯，妾身正是齊門蘭氏?！饼R二夫人眼里閃過一抹淡淡的柔色。

    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楚妙璃的面容不放，其中，最為讓它上心的就是楚妙璃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眼……那雙與它幾乎沒什么分別的鳳眼。

    “這些年來，妾身一直都在幻想妾身女兒的容貌，妾身抄了多久的經(jīng)書，撿了多久的佛豆，就幻想了多少張妾身女兒的面孔……大概是妾身心不誠的緣故吧……所以佛主才一直沒有實(shí)現(xiàn)妾身的愿望，讓妾身的女兒重新回到妾身的身邊來。”

    齊二夫人許是憋得狠了，盡管知道此刻站在眼前的這個人并非是自己渴盼多年的女兒，但依然按捺不住想要把滿腔愁腸和思念盡數(shù)傾倒給對方的沖動。

    “在妾身的女兒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妾身就做過一個栩栩如生的胎夢，夢里有個聲音告訴妾身，說妾身的女兒是九世善人投胎，在過完這一世后，就會功德圓滿、位列仙班！但是，在此期間，她必須要經(jīng)歷一場注定逃避不了的劫難，度過了，那么她以后就會飛升成仙，沒度過，就必須再輪回一世，直到徹底度過為止。”

    很清楚對方現(xiàn)在只想要個聽眾的楚妙璃默默的聽著齊二夫人往下說。

    “這個胎夢妾身在做完以后，就莫名其妙的忘了個精光，直到前不久，才莫名其妙的想了起來……”齊二夫人對于楚妙璃的體貼很是感激，也很是悲傷。

    它嘴角頗有幾分艱澀地往上翹了翹。

    “如果妾身沒有猜錯的話，仙子應(yīng)該就是在不久前……替代了妾身那苦命的女兒……來到了這個世界吧？”

    “替代？我以為夫人會認(rèn)為是我奪舍了令嬡才對?！背盍дf這話的時候，語氣里的充滿著復(fù)雜的味道。

    “仙子說笑了，您的身上充斥著極為濃郁的功德金光，妾身雖然不知道您到底是哪路神仙下界，但也知曉您絕非是那等會惡意掠奪他人軀殼為己用的人，再說了，如果您當(dāng)真奪舍了小女的身體，那么，剛才您在看到妾身時，就不會用那樣飽含悲憫的眼神望著妾身了……”

    齊二夫人眼睛仿佛會說話一樣的看著楚妙璃，“妾身知道，在仙子的心里，必然也生著一副憐弱惜貧的柔腸呢?！?/br>
    楚妙璃被齊二夫人恭維的臉面隱隱發(fā)紅。

    她雖然活了好幾世，但還真沒見過這比水還要溫婉柔弱的女子。

    也不知道……擁有著這樣一副容貌和脾性的齊二夫人……究竟是哪里來的毅然和決然，居然會選擇用自己的指尖血來書寫經(jīng)書，還一寫就寫到了病骨支離，撒手人寰。

    楚妙璃并不喜歡被人恭維，因此，她很快就轉(zhuǎn)移了話題。

    “夫人猜得不錯，我確實(shí)是不久前才來得這個世界?！背盍О阉驮碇g的交易說給齊二夫人的殘魂聽。

    齊二夫人雖然已經(jīng)無法落淚，但她的眼眶依然不受控制的泛起了點(diǎn)點(diǎn)潮紅。

    “妾身就知道……知道那定是妾身的女兒在和妾身道別……”它喉頭哽咽地從袖袋里摸出一塊帕子搗住嘴，如同正常人類一樣，抽噎不止，“如果妾身沒有忘記那個胎夢該多好？如果妾身沒有忘記的話，妾身和相公，還有大伯以及嫂嫂，一定會加倍努力防范的……嗚嗚嗚嗚……”

    楚妙璃見它著實(shí)可憐，忍不住出言安撫道：“剛才夫人自己也說了，這是令嬡命中注定無法逃脫的劫難……相信令嬡在天有靈，也不會希望夫人您再這么自苦下去?！?/br>
    “在天有靈……我們都知道餅餅已經(jīng)徹底魂飛魄散了……哪里還有什么在天有靈呢？”齊二夫人抹去自己面頰上并不存在的殘淚，神情很是凄楚地望了楚妙璃一眼，“是妾身這個做娘的沒有照顧好她，才會讓她受此劫難……不行……妾身要去陪她！妾身要去陪她！”

    “陪她？你去陪她？你怎么去陪她？”楚妙璃沒想到齊二夫人明知她女兒齊玉珠已經(jīng)魂飛魄散了，居然還會動這樣的傻念頭，一時間說話的聲音都忍不住拔高了八度。

    “妾身也知妾身這樣做只是徒勞，但妾身不管怎么說都是餅餅的娘，在餅餅最需要妾身的時候，妾身不在她身邊，已經(jīng)是最大的失職，如今妾身唯一能做的……就是隨她而去……說不定……哪朝一日，她化云來妾做風(fēng)……如此……也不枉妾身與她母女一場?！?/br>
    伴隨著齊二夫人的話語，一點(diǎn)點(diǎn)的白光，從她虛幻地身體里飄蕩而出。

    喉嚨里仿佛被人硬塞了一團(tuán)棉花的楚妙璃再也止不住自己奪眶而出地淚水。

    她化云來妾做風(fēng)……如此，也不枉妾身與她母女一場……

    當(dāng)年！

    當(dāng)年她楚妙璃的生母！

    義無反顧的帶著她出軌的父親，駕駛著家中轎車，毫不猶豫從大橋上一撞而下的時候，有沒有像眼前的齊二夫人一樣，想過她這個女兒？想過她這個還在幼兒園里滿心期待著他們夫妻來接的女兒？！

    心口瘡疤猝不及防被揭開的楚妙璃疼得整個人都有些無法呼吸。

    此時，殘魂幾乎散盡的齊二夫人動作極為優(yōu)雅地對楚妙璃微微福了一禮，“妾身的相公也是個苦命人，往后，還請仙子能夠看在妾身女兒餅餅的份上，多多關(guān)照于他，切莫讓他晚景凄涼才是?！?/br>
    楚妙璃淚眼模糊地避開了齊二夫人這一禮，字字鏗鏘的從牙縫里擠出了四個字：“義不容辭！”

    齊二夫人笑了，鳳眸含淚的笑了。

    隨后，她就在楚妙璃的視線中，神態(tài)安然而滿懷期許地徹底消散于天地之間。

    楚妙璃如同石化一樣的定格在原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動作頗有幾分艱難的轉(zhuǎn)過身，想要離開這一處勾起她沉痛往事的傷心地，只是她才剛一轉(zhuǎn)頭，身形就再一次不受控制的凝固了。

    安長毅。

    早先被大寧府巡撫請去的安長毅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佛堂的門口。

    他臉上表情異常蒼白的看著她，良久，才從那兩片十分好看地薄唇里，要多艱難就有多艱難地吐出了一個充滿疑問的詞：“仙子？！”

    第56章 地府鬼（15）

    楚妙璃對于安長毅發(fā)現(xiàn)自己身份一事早有心理準(zhǔn)備。

    因?yàn)樗皇莻€喜歡勉強(qiáng)自己的人，不可能當(dāng)真在未來的某一天，以原主的身份嫁給安長毅做妻子。

    且不說，她本身就是個極端的恐婚主義者，就算她不是，她也不可能會嫁給一個上輩子……還叫著她祖母的人……那實(shí)在是太挑戰(zhàn)她的心理下限了。

    盡管，她知道這兩個人很可能只是名字相同也一樣。

    是以，為了順利擺脫這樁由長輩訂下來的婚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并非齊玉珠的事情告訴安長毅，徹底打消他娶她為妻的念頭。

    楚妙璃和安長毅雖然才堪堪認(rèn)識不久，但是對他的脾性也有所了解，知道他在知曉了她的真實(shí)身份后，定然不會再勉強(qiáng)于她，而且，現(xiàn)在也是個非常不錯的好時機(jī)。

    因此，在安長毅難以置信的目光中，楚妙璃一邊從袖袋里抽出一方絹帕拭掉臉上的淚，一邊用一種很是平靜的聲音說道：“既然師兄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那么我自然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不錯，一切正如師兄現(xiàn)在心里所猜測的那樣……我并非你的師妹齊玉珠……而是一個身負(fù)任務(wù)降臨于此世的過客?！?/br>
    “師……仙……仙子，既然我……既然安某那早早離世的師母見到你……見到您，都要畢恭畢敬的尊您一聲仙子……那么……安某這做徒弟的……又哪來的厚顏……再讓您喚安某一聲師兄？您、您還是直接叫安某名字吧。”眼眶發(fā)紅的安長毅用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聲音，微微打顫的對楚妙璃說。

    一邊說，還一邊畢恭畢敬地對楚妙璃做了個長揖。

    在他吐字異常艱難的把這一番話說出口的時候，在他畢恭畢敬對著楚妙璃拱手作揖的時候，他心中那股從知道對方是他小師妹兼未婚妻時，所滋生出來的狂喜和悸動，也如同那逐漸燃盡的篝火般，一點(diǎn)點(diǎn)地徹底化做了灰燼。

    等到他再次直起腰背時，更是連一縷青煙都沒有留下。

    俗話說得好，沒吃過豬rou，也見過豬走路。

    雖然楚妙璃從不曾對哪個男子動過心，更遑論結(jié)什么永生之盟，但是，許是因?yàn)榘查L毅已經(jīng)在心里認(rèn)定了她的緣故，在他們回返大寧府的這一路上，他沒少用各種各樣的方式，來向她表達(dá)他對她的感情……

    也正因?yàn)檫@樣，楚妙璃才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對于已經(jīng)在心里規(guī)劃他們以后幸福藍(lán)圖的安長毅來說，是一件多么殘忍以及難堪的事情。

    不過，長痛不如短痛。

    現(xiàn)在知道，總好過以后，安長毅向她求親，她再拒絕來得好。

    所以，楚妙璃再次無視了安長毅眼里隱隱浮現(xiàn)的慟意，繼續(xù)用一種充滿公式化意味的口吻說道：“我現(xiàn)在是打著你師妹的名義在此方世界行走，那么，這聲師兄你自然也是當(dāng)?shù)闷鸬模?，我們?nèi)蘸笾慌逻€要相處一段不短的時間，因此，還請師兄你能夠多多為我遮掩，讓我不至于再次露餡才是。”

    “仙子說笑了?！蔽蓙y的心緒已經(jīng)有所平復(fù)的安長毅要多勉強(qiáng)就有多勉強(qiáng)地扯了下自己的嘴角，“其實(shí)，就算安某今日沒有因?yàn)椴环判膸熋枚x絕了巡撫大人的設(shè)宴倉促趕回，只怕仙子你……也會用別的方式，告訴安某，你并非安某的師妹餅餅本人吧。”

    安長毅的語氣里，不自覺的帶出了幾分自嘲的意味。

    “也是安某愚鈍……居然直到今日才發(fā)現(xiàn)仙子對安某的諸多暗示……也對，如果安某的師妹餅餅，當(dāng)真有著仙子您這樣鬼神莫測的能耐……她又怎么會……又怎么會被那狼心狗肺的一家給活活逼虐得灰飛煙滅？！”

    安長毅用力眨了兩下眼睛，試圖眨掉自己眼眶里越來越明顯的潮熱和濡濕。

    這世間，再沒有什么比失而復(fù)得又得而復(fù)失更讓人覺得痛不欲生的。

    他安長毅尋尋覓覓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師妹……誰知……他費(fèi)盡千辛萬苦找到的……卻只是一具軀殼。

    喉嚨里仿佛被人硬灌了一碗黃連湯的安長毅不愿意將自己的脆弱顯露在面前這位看似熟悉實(shí)際又分外陌生的仙子面前。

    他神態(tài)頗有些狼狽地胡亂抹了把自己的臉面。

    “仙子對我齊安兩家有大恩，既然您已經(jīng)與安某的師妹餅餅達(dá)成共識，還為她報了大仇，那么，安某自然也會盡安某所能的輔助仙子完成仙子先前口中所說的任務(wù)……就是不知道……安某有沒有這個能力和榮幸?！?/br>
    楚妙璃對于安長毅的毛遂自薦自然十分歡迎。

    常言道，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

    有人幫忙，總好過她獨(dú)自一人單打獨(dú)斗來得強(qi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