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成斐見她沉思不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召回她的神思來, 笑笑道:“別多想了, 沒事的,我得先回家一趟,從昨天歸京, 還未見過父親?!彼皖^親了親她的額,“咱們定親的事,也該提起來了?!?/br> . . . 自皇宮一個來回,天邊已經(jīng)隱隱破出了晨光。 先前接連半個月的行軍勞頓, 蘇二回到府里,得以躺在軟塌上,著實(shí)睡了個舒舒服服的好覺, 一不留神便歇的過了頭,天色大亮還不肯起來,裹在被衾里成了只軟腳蝦,直到吃完早飯還有些渾渾噩噩的。 蕎蕎一邊給他收拾那些他從軍中帶回來的東西, 一邊細(xì)細(xì)碎碎的嘟囔:“走的時候找奴婢,回來自己也不拾掇,堆在房里也不嫌亂。” 蘇二無賴的趴在案上,笑道:“我可沒使喚你,是你自己看不過去的?!?/br> 聲音雖不大,但還是一字不落的飄進(jìn)了蕎蕎耳朵里,小丫頭登時眉毛一挑:“嘿,還不樂意了,好好,我不管公子的閑事,你就讓它們臭著吧?!闭f完放下手中活計(jì),作勢抬腳便往門外走,蘇城忙爬起來,追上去扯住了她的袖角:“你哪知耳朵聽見我不樂意了,回來回來,咱們一起收拾還不行。” 蕎蕎這才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皺了皺鼻,被他強(qiáng)硬的推了回去。 蘇城嘿然一笑,去拉壓在箱奩里的毯子,蕎蕎忙活著,突然想起一事:“對了,公子不是有話要對奴婢說么?什么話?” 蘇城拍打氈毯的手停了,片刻笑道:“就是…別總在阿棠院里憋著了,到我這里來吧?!?/br> 他語音放的很輕,蕎蕎剛好拿起他的戰(zhàn)甲,上頭的護(hù)心鏡有些松了,才提溜起來,便和周邊盔甲撞的叮鈴一聲響,蕎蕎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 話音落下,又重新想了一遍蘇二的話,聽清了。 她想也沒想就道:“不要,奴婢是小姐的,公子有阿雨伺候?!?/br> 理著戰(zhàn)甲的手突然被橫空伸來的另一只扣住:“我不是這個意思?!?/br> 蕎蕎惑然抬起頭。 蘇二平日里沒正經(jīng)過幾回的眼睛突然就鄭重了:“我不是讓過來當(dāng)侍女,我想娶你?!?/br> 蕎蕎眼睛緩緩睜大了,動作卻非???,指尖一下從蘇城掌心里抽離:“啥?” 房中突然寂靜下來,兩人都跪坐在地上,中間隔著一個凌亂的箱子堪堪相望,半晌,蘇城伸手握住了她的肩:“我想讓你過來做我的人,不是丫鬟,蕎蕎,做我的妻?!?/br> 對面的人傻愣愣的,好像被定住了,一點(diǎn)反應(yīng)也沒有。 蘇城見她好像一只深夜里突然被明燈照住了的傻蛙,沒忍住就笑了,見她睫毛一眨,慌忙又?jǐn)苛诵σ猓骸拔艺J(rèn)真的?!?/br> 蕎蕎咕咚咽了口口水,眼睛微微一閃,往上扯了扯唇角:“公子睡迷糊了,這會子說胡話呢?!?/br> 她說著就要站起身,卻被蘇城一把按住:“我清醒的很,說的都是真的?!?/br> 蕎蕎身子僵住,蘇城一把將隔在兩人中間的箱奩推開,傾身至她近前:“這么多年,你別說看不出來我對你的心思?!?/br> “阿棠都要嫁人了,咱們兩個的事,是不是也該提一提?” 蕎蕎一直低垂著眼睛,不去看他,蘇城等不到回應(yīng),開始有些焦灼起來:“還是說,你對我無意,不喜歡我?” 蕎蕎猛地抬起眼:“不是…” 蘇城恍然松了口氣,朗然一笑,拉起她便往外走:“那你扭捏的什么,我現(xiàn)在便去和父親說?!?/br> 蕎蕎卻使勁拽住了他:“公子,等等…”她哪里有蘇城的力氣大,生生被他拖著走了好幾步,眉心一鎖,使勁將自己的手從他掌心脫了出來,“你聽我說!” 蘇城只覺手中一空,停了下來,轉(zhuǎn)身去瞧她。 蕎蕎臉漲的通紅,往后退了幾步,眼睛盯著自己的鞋尖兒:“我,我喜歡公子,只是…”她腦袋垂的更低了,“奴婢不過是一個丫鬟,不敢奢求做公子的妻,況且…奴婢有自知之明,沒能力擔(dān)起少夫人這個位子。” 蘇嵃也不會答應(yīng)的。 先前蘇城拉著她回老家,讓貼身小廝阿雨給瞞著,蘇閬被蘇嵃叫去書房時,那小子放心不下,便偷偷趴在窗戶上聽了一陣,正好把開頭那幾句聽了進(jìn)去,回來便把蘇嵃的話告訴了她。 蘇嵃的顧慮沒有錯,自己除了沒事做做糯米糕翻翻話本子,什么也不會,蘇城將來要繼承將軍府的家業(yè),她這樣不知事的人當(dāng)了主母,對他來說只會是個拖累,況且將軍府的人對自己這樣好,她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蘇城身形頓住,蕎蕎閉眼,橫心又道:“奴婢愿意跟著公子,只要公子心里有我,是不是妻都沒關(guān)系,哪怕是侍妾通房都可…”話未說完,身子突然被人往前一帶,便跌進(jìn)了蘇城懷里:“你這樣看輕自己,是在懷疑我的眼光?” 蕎蕎不說話了。 “聽著,我不會再有其他人,所以蘇城的妻,只能是你,”他將她放開,對上她的眼,“我知道你在顧慮什么,不會的可以慢慢學(xué),這次張承允的事,你就處理的很好,至于父親那里,我去說?!?/br> 他頓了頓,又道:“去年開春回來,皇上原本要依功給我個軍職,我找了個由頭推了,今年我去謀一個,你就在府中跟著教習(xí)嬤嬤學(xué)些東西,可好?” 他的語調(diào)柔和而鄭重,說的蕎蕎幾欲落下淚來,紅著眼圈使勁點(diǎn)頭。 蘇城懸著的心在看見她點(diǎn)頭的那一刻,完全落了下去,笑著摟住了她:“父親不是不講理的人,我們讓他滿意了,他肯定會答應(yīng)的,別擔(dān)心?!?/br> 蕎蕎話里帶了點(diǎn)些微的鼻音:“我都聽你的…只是,可不可以不要先跟老爺說?我還沒準(zhǔn)備好,”她慫慫地低下頭,“還有,要等小姐出嫁之后,我再到公子這里來?!?/br> 蘇城拍拍她的肩:“好,等我供了職再給父親說,等阿棠出嫁之后再娶你,行了吧?” 蕎蕎一笑,輕輕掙開了他:“我去給公子包湯圓兒,留著晚上吃?!?/br> . . . 夜色溶溶沉下來時,小廝進(jìn)來道,成斐已經(jīng)在府門外等著了。 蘇閬應(yīng)了一聲,摸起案邊的海棠步搖簪進(jìn)發(fā)里,起身出了房門。 成斐站在府門下,目光遠(yuǎn)遠(yuǎn)落在走過來的蘇閬身上,一定。 她今日沒把頭發(fā)攏起,大把青絲用發(fā)簪斜綰著,留出一縷垂在胸前,一身對襟素絨裙裳,白衣紅紋,襯得她膚色瑩白,原本俊眉修眼,這般女兒裝扮,更是顧盼生輝,直教人錯不開神去。 蘇閬?zhàn)叩匠伸掣?,見他一直瞧著自己,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走么??/br> 成斐回神,撈住了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含笑道:“我的阿棠真好看?!?/br> 蘇閬看向他,腦海中突然冒出來一句話:“女為悅己者容”。 今天鬼使神差的,打扮成這樣就出來了。 她微微別開臉去:“那個…你也好看?!?/br> 成斐笑意更深,牽著她下了石階:“走吧?!?/br> 外面玉壺光轉(zhuǎn),華燈初上,從街頭看到巷尾,各式花燈重疊交錯,喧囂人聲穿梭其間,十分熱鬧喜慶。 在戰(zhàn)場的肅殺蕭瑟中熬的久了,初踏入這般蕃昌祥和之景,總能給人異樣的感動,饒是蘇閬性子冷些,一顆心也被暖化了,興致十分的高,扣著成斐的手穿梭其間,這里看看那里瞧瞧,臉上笑容也多了起來。 洛長街上花燈最盛,人也最多,游人濟(jì)濟(jì),成雙入對的公子小姐也不少,偏蘇閬和成斐走在街上,陷在人群里最是扎眼,順目望去,郎君面如冠玉,姑娘巧笑目盼,相依而行,所經(jīng)之處倒好似周圍火樹銀花都失了顏色,惹得一眾路人頻頻回首,當(dāng)事者卻完全沒注意到,蘇閬的眼睛初被花燈吸引了去,成斐滿眼都是蘇閬。 攤上幾排蓮燈扎的精巧,瓣瓣緋嬌分明,簇成半開的芙蓉形狀,紅燭做芯,小哥兒殷勤熱情的解釋,這花燈底下是活的,待燈芯點(diǎn)燃,放進(jìn)河里,花燈順著水漂,花瓣就會一瓣瓣的打開來,跟真蓮一樣,成斐看著蘇閬閃閃發(fā)亮饒有興致的眸子,溫聲問她:“要幾盞?” 小哥兒接口:“若要放燈祈福,一人一盞就夠了,也可以不用銀子買,”他往斜后方揚(yáng)手一指,笑道,“那個燈棚里猜謎吶,客官猜著了,跟掌柜的去拿就成。” 蘇閬聞言,抬眼望去,果然看見不遠(yuǎn)街角處搭了一個竹棚,中間掛著一個大燈,四周用紅繩懸了許多三指寬的竹片,暖光輝映,人影攢動,十分熱鬧,頓時起了興,放下手中花燈朝成斐道:“我們?nèi)タ纯础!?/br> 第89章 竹片削的齊整, 四邊已經(jīng)被打磨的光滑,瑩潤可愛,蘇閬隨手撈過一個, 上頭寫著兩行墨字:陳雪化褪山兩邊, 無端坐落扁舟前。 蘇閬略一思索,道:“慧嘛, 是不是?”她說著,扭頭去看他, 成斐一笑, 抬手把那塊竹摘了下來。 這就是猜對的表示了。 蘇閬很有些始戰(zhàn)告捷的小滿足, 拉著成斐的手興致勃勃在里頭轉(zhuǎn),諸如此類,棚子里懸的都是這種普通的字謎, 哪里難得住她,一時收不住,沒注意噼里啪啦的就收了八九枚,邊扭頭問:“你怎么干看著?” 成斐眉梢微挑:“你讓我猜?” 蘇閬一頓, 旋即笑了:“是哦,狀元郎來的話,這燈棚估計(jì)得被包圓兒了?!?/br> 附近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但見一個好看的公子領(lǐng)著個同樣好看的姑娘,字謎幾乎是見一個收一個,煞是順當(dāng)養(yǎng)眼,原本猜謎的也不猜了, 都袖著手去瞧,蘇閬猜在興頭上,根本沒注意到旁邊的目光,又摸過一塊竹牌來,念了一遍。 “悖者離竅其無后,舉目谷上一線天。竅者,心也…是個睿吧?”她喃喃,抬頭去瞧成斐,成斐才要點(diǎn)頭,一旁老攤主卻湊了上來,“姑娘當(dāng)真冰雪聰明,最難的字都被姑娘猜著了,”他笑著搓了搓手,“大家說是不是???” 周圍響起一陣附和的喝彩聲,蘇閬這才發(fā)現(xiàn)那么多人都看著這里,猜謎的興致倒散了不少,又聽一旁攤主小心翼翼哈腰道:“那個,姑娘可猜累了,去選個禮吧?” 自己這是猜的太多了?手上竹牌嘩啦嘩啦響,唔……果然猜的太多了。 蘇閬瞧一眼成斐,聽他在耳邊輕笑道:“喜歡的話我回去給你出,要多少有多少?!?/br> 她一想也是,離竅無后,原本挺好一個字謎語拆的這樣犀利,哪能有成斐寫的巧,遂抬頭一笑,舉了舉和成斐相扣的手,抬頭沖攤主道:“他方才只跟著我了,再讓他猜最后一個吧?” 攤主見兩人通身貴氣,必是大戶出身,本不敢得罪,實(shí)在是怕虧本,才硬著頭皮出來勸,聽見她好聲這樣說,忙滿口應(yīng)了:“好嘞,好嘞?!?/br> 蘇閬推了成斐一下:“隨便拿一個看看嘛?!背伸持浪遣幌胱屪约喊邹D(zhuǎn),依言撈過一枚,拿下來時還順手刮了一下蘇閬的鼻尖兒,看那牌子上寫的是‘一筆中修分雙點(diǎn),立落凡心早晚間’,不假思索念了個“忤”,說著將蘇閬手里的竹牌和自己的收到一處,遞還給攤主,那廂長長舒了口氣,哈腰堆笑道:“二位跟我來?!?/br> 成斐攬著蘇閬?zhàn)吡?,留下一堆看熱鬧的眾人,不時冒出來一句:“嘖,郎才女貌。” 蘇閬跟在后頭,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燈棚最里頭滿滿的堆了一面的花燈,隨口問道:“掌柜的,是猜多少選多少么?” 攤主忍著rou疼,笑著應(yīng)了:“是呢,姑娘。” 說話間已至近前,蘇閬拿了兩個方才相中的蓮花燈,左右瞧了瞧,目光掃過頗惴惴的攤主,頓時明白過來,沒忍住噗嗤笑了一下:“要不掌柜的給我倆尋個精巧的,我們提著就走了?!?/br> 攤主眼睛一亮:“再要一個?” 蘇閬點(diǎn)頭:“多了也拿不了啊。” 老攤主心里一下就輕松了許多,道了聲好便過去了,半晌,提著盞鴛鴦戲水的花燈過來,遞給還有空手的成斐,滿臉是笑:“小郎君和小娘子這樣好的人,定會順順當(dāng)當(dāng),圓圓滿滿?!?/br> 成斐接過,微笑頷首:“借您吉言?!?/br> 蘇閬捧著花燈,被成斐攬著肩膀,穿過熙攘人群,終于挨到了通往城外護(hù)城河的水邊,掏出火折子將燈芯點(diǎn)燃,俯身輕輕推進(jìn)了水里,花燈順?biāo)h走,原本半合的蓮花果然一瓣瓣的打開了,燭光透過粉色的燈紙映出來,照亮周遭的漣漪,水中已經(jīng)被人放了許多花燈,一盞盞飄在水波上,像極了綴滿星子的銀河,光華璀璨。 蘇閬看著那兩盞花燈并排飄遠(yuǎn),兩手交握抵在下巴上,低頭閉眼默默念了一會兒,才抬臉去看成斐:“怎么樣,許愿了嗎?” 她含笑瞧著他,眼中還倒映著河中簇簇花燈的光,熙熙炯炯。 成斐反問:“你許完了?” 看見蘇閬認(rèn)真點(diǎn)頭,不由笑了:“那我也許一個?!?/br> 不過片刻,他便睜開了眼,蘇閬詫異:“這么快?” 成斐拉過她的手:“走了,去亭里坐坐?!?/br> 蘇閬?zhàn)分了韨?cè),邊走邊問:“許的什么?” 成斐唔了一聲:“你呢?” “嗯,”她捉緊了扣著他的手指,“我愿我們和身邊的人,都能平安順?biāo)??!?/br> 成斐對上她看向自己的眼睛,一笑:“我愿你心想事成。” . . . 兩人在外頭逛了許久,回到將軍府時已時近三更,將過半夜,府中沿路的燈熄了不少,暗暗魅魅的,成斐把蘇閬送至院里的海棠下,才停下來,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進(jìn)去吧。” 蘇閬已經(jīng)萌生了許多倦意,揉著眼睛點(diǎn)頭,卻沒轉(zhuǎn)身,反而肩膀一傾,腦袋便挨在了他頸窩處,懶懶道:“靠一會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