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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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辱沉浮。 …… 春天的花, 秋天的月……夏天的陽光,冬天的雪……這美好的世間,他將永無機(jī)會(huì)再體驗(yàn)了。等待他的陰冷的棺木, 黑暗的地下, 潮濕的泥土,他將墮入永恒的虛空, 從此世間再無有他。他忽然感到了恐慌,有一瞬間, 心跳的非常劇烈,手腳也仿佛在發(fā)抖。 他急欲尋找什么,想要抓住一個(gè)東西。 他走到墻邊, 跪下,雙手哆哆嗦嗦伸出去摸索。他摸到磚石之間的一道縫隙,遂將手伸進(jìn)去,他觸到一片薄薄的光滑的硬物,試圖用力將它抽出。 那是一把梳子。 是她當(dāng)初贈(zèng)給他的。他入獄的時(shí)候正好帶在身上, 那些日子一直提審,搜身,他怕丟了,或被人搜去,牽連到她身上,所以悄悄藏在墻縫里。這是他身上僅存的物件了。 那梳子是玉制的,非常光滑,油潤地卡在里面,不好拔出。他手指摳的出了血,總算將它摳出來了。 冰冷堅(jiān)硬的觸感讓他感覺到了一點(diǎn)依靠。 梳子上的流蘇已經(jīng)舊了。 這段愛情也已經(jīng)在往事堆里泛了黃,蒙了塵,無有緣由在提起。他用帶血的雙手握著這把小梳子,而就著那個(gè)姿勢,身體慢慢地靠在了墻上。 他雙膝著地,面朝著墻,緩緩地倒了下去,像一瞬間失去了力氣似的,整個(gè)人頹廢萎靡了。心臟揪痛的厲害,好像被一記重拳猛捶過,呼吸仿佛要阻塞了,他不得不將手握緊胸襟,急促地喘息了幾聲。 眼淚鼻涕一同掉了出來,他連忙用手抹去了,只換來幾聲尖銳的咳嗽。 他努力想振作起來,這個(gè)樣子太丑陋了。 他一只手扶著墻面,將身體的重量全放到那跪著的右腿上,一面抬動(dòng)僵硬的四肢,慢慢將背靠著墻。這個(gè)簡單的動(dòng)作他用了他足足有半刻鐘。當(dāng)后背和臀。部接觸到冰冷的磚石,他終于身體放松下來了。 他疲憊地閉上眼睛。 他恍恍惚惚,嗅到了一點(diǎn)熟悉的香味。 像是她衣上的熏香。 李羨在夢中呼喚他:“老二……” 他像是極度驚慌,聲音急促,一直不斷地叫他:“老二!老二!”那呼喊聲在這黑夜里格外驚魂,一聲一聲,敲打著人的心神,仿佛要將人的靈魂從軀殼里拽出來。 李益回到現(xiàn)實(shí),忍著痛楚,勉強(qiáng)站起來。他挪到兄長床邊,見李羨雙眼緊閉,似乎在做噩夢,忽然又大聲叫:“慧嫻!” 李益伸手推他肩膀,想喚醒他,李羨卻一把抓住他的手,口中又喃喃地呼喚起來。 他叫了許多名字。 喊了慧嫻,又喊“阿芳”、“端端”,是他一雙兒女的名字。他這樣的呼喚對李益來說是一種精神的折磨,李益任由他握著手,這一刻只期望自己死了。 李羨從萬丈深淵中醒來,像是垂死的人回光返照似的,一躍抱住他:“老二!” 李益忍著痛:“大哥?!?/br> 李羨在黑暗中抱著他,他觸摸到活著的兄弟,意識到自己剛才只是做了噩夢。然而很快他又想到,這醒來后仍是另一場噩夢,他癡癡茫茫:“老二……” 李益給他倒了一杯水,又取了塊干凈手帕,在茶壺嘴上潤了潤,給他擦了擦臉頰。 李羨仍是癡癡的。 李羨的承受能力不太好。 他是公侯嫡子,沒受過這等非人的罪,單是精神上的折辱,就已經(jīng)完全摧毀了他了。他又是宗子的身份,一心背負(fù)著家族的安危,不管是對于兄弟還是兒女后代,都有些強(qiáng)烈的責(zé)任感,認(rèn)為自己有義務(wù)振興家族,保護(hù)他們。然而卻遭受這樣的摧殘,覆巢之下,無有完卵。 李羨已經(jīng)是個(gè)被痛苦折磨的瘋了傻了的樣子。 對于這樣的局面,他的反應(yīng)激烈程度是遠(yuǎn)遠(yuǎn)大于李益的。剛剛?cè)氇z那一陣是發(fā)怒,狂躁,不吃不喝。為了避免被刑審定罪,他想盡千方百計(jì)地自殺,用摔碎的飯碗瓷片割腕,沒死成,血流了一地,被看守的獄卒發(fā)現(xiàn)了,包扎傷口又救了回來。他又將腰帶系在牢門鐵欄上,要勒死自己,結(jié)果仍是不成功。他跟獄卒說天冷,要生炭盆,將一塊燒的火紅的炭塊吞進(jìn)嘴里。就是這樣,仍是沒死成。 只是嘴里燒壞了,而今說話也不利索了,嗓子是啞的,出不來聲。 “我夢到你十五歲那年,為了跟慧嫻結(jié)婚的事,和父親吵架……” 他茫茫然地,回憶起夢中情形,聲音無限惆悵…… 李益非得要冷下心,用毅力將自己的情感和眼下的情景隔離開來,才能勉強(qiáng)和兄長對話。他從桌上拿了酒壺,坐在床上,想回憶大哥說的那件事。只是腦子像是被鐵水銹住了,無法開動(dòng),遲遲想不起來。 他就一直發(fā)著愣。 過了好半天,他才緩緩想起來。他很遲鈍地眨了眨眼睛,木然說:“我沒有為結(jié)婚的事和父親吵過架。” “你非要去南安王宮中……” 李羨坐在床上,兩眼無神,啞著嗓子說:“父親讓你不要投靠南安王,你非不聽。父親氣的將你禁足在家中,不許你出去,跟麗嬪娘娘謊稱說你生病,你和他大吵了一架,最后還是去了南安王身邊?!?/br> 李益道:“那不是結(jié)婚,那是十九歲時(shí)候了?!?/br> 李羨知道,結(jié)婚那件事,李益的確沒吵過,但他之后和父親的幾次爭執(zhí)根源都是婚事。其實(shí)他不是非要去南安王身邊,只是借此和父親賭氣罷了。 許久,李羨手撫著額,道:“我這頭痛的厲害,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李益道:“你喝點(diǎn)酒吧?!?/br> 他扶著李羨坐起來,將酒給他。酒能止痛,李羨接過,飲了一口:“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李益道:“再過三天就是重陽了?!?/br> 李羨在牢中已經(jīng)忘了時(shí)間,聞言驚訝道:“你的生辰快到了?” 李益道:“你不說我也忘了?!?/br> 李羨說:“你是三十八歲了吧?忽然咱們年紀(jì)都這么大了?!?/br> “我老覺得自己才二十八……你也才二十八……” 他嘆道:“一眨眼就四十了?!?/br> 李羨忽然想起了一些家事,便忍不住嘆氣,難過說:“今年還沒有去父親母親的墳前祭拜,本來去年冬天就該去的?!?/br> 他低聲惆悵道:“也不知道墓還在不在?!?/br> 李益道:“想他不至于這樣絕,連李家的祖墳都容不下吧?!?/br> 李羨道:“但愿吧,只是家中沒有人了,以后沒有人支撐照應(yīng),免不得要受殃劫?!?/br> 李益無言。 李羨說:“我有一把琴,原來放在宅子里?!?/br> 他想到什么,有些懊惱道:“估計(jì)是被抄走了,當(dāng)初該送給王子昇的,他是個(gè)識貨的,落到別人手里糟蹋了。” 李益不是他那樣戀物的人,物件是物件,人都沒有了,還在意什么物件呢?但李羨很在意這個(gè),一會(huì)說起他那琴,一會(huì)又惦念起他書房那幾幅畫,一副陰山行狩圖,一副蘭草圖:“不知道落到誰手里了……” 還有他宅子里幾萬卷的藏書。他非常遺憾道:“當(dāng)初該送給王子昇的,他定會(huì)替我好好保管?!?/br> 李益嘆道:“阿兄別想那些事了?!?/br> 李羨道:“我剛想起一件事?!?/br> 李益說:“什么事?” 李羨說:“你記得那副蘭草圖是怎么到我手里的嗎?” 李益聞言,瞬間啞然。 那畫兒,本是太武時(shí)崔浩的,崔浩被抄家滅門,凌遲處死,家中的珍寶財(cái)物流散到各大豪門貴戚手中。其中有一副蘭草圖,幾經(jīng)輾轉(zhuǎn),最后被李羨收入了囊中。 這真是,一輪又一輪…… 兩個(gè)人都沉默了。 半晌,李益說:“我剛才聽你叫慧嫻的名字?!?/br> 李羨嘆口氣說:“哎,慧嫻。” 李益想起慧嫻,只是有些歉疚,不管感情如何,她是不該死的。 然而這也不是馮憑的錯(cuò),她的立場只能那樣做。 然而也不是他的錯(cuò)。所以究竟是誰的錯(cuò)呢?誰都沒有錯(cuò),終歸還是他的錯(cuò)了,他有些無奈:“你大概在怪我?!?/br> 李羨說:“我沒怪你?!?/br> “她要是活到今天……”李羨語氣很低弱,“她要活到今天,看到咱們兩個(gè)這個(gè)樣子,怎么能受得了,必定也要受殃及了。她算是逃過一劫。” 他們談了許多話。 林林總總的,都是些家中瑣事,錢財(cái)宅地都不敢指望了,李羨只是心疼他的書畫和收藏。后來又說到兒女。當(dāng)初還京的時(shí)候,李羨將他的兩兒一女留在了并州,讓他的姨妹在照管,而今卻不曉得下落如何。孩子年紀(jì)還小,幸而不至于殺頭,但恐怕也難有好結(jié)果了,罪臣之子,自然也是罪人。至于阿龍,慧嫻去世后,阿龍被她的jiejie帶去,后來也送到并州去了。做父母的,什么都能舍得,只是舍不得兒女,小小孩子,這一生已經(jīng)全完了。 第87章 行動(dòng) 馮憑的表情麻木冷漠,聽到宦官的回話, 心卻不由自主地提起了。 “……他不接受?” 她沒反應(yīng)過來, 什么叫做他不肯接受…… 他不肯死嗎? 她也不想讓他死,可是她也沒有法子。 小宦官跪在地上, 低頭說:“李大人不肯接受娘娘賜的毒藥,并讓人帶一句話給娘娘?!?/br> 馮憑木然道:“他說什么?” “李大人說, 太后送他鶴頂紅,是以為他貪生怕死嗎?李大人說他不是懦夫, 不需要娘娘為他冒險(xiǎn),也不需要畏罪自盡。這瓶鶴頂紅,多謝娘娘的心意?!?/br> 馮憑聽到這句話, 愣了足足有好一會(huì)。 她像是沒聽懂似的, 坐在那,一直發(fā)呆。 宦官的話, 一字一句,都像一根根鋼針, 直刺到她的心上,刺的她心上鮮血淋漓,一時(shí)疼的無法反應(yīng), 也無法動(dòng)彈了。 她想要假裝糊涂,假裝不懂,假裝沒有聽到這句話。他不識好歹,就讓他去吧,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反正跟她沒關(guān)系,痛的也不是她。她努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緒,然而渾身還是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是恐懼,還是憤怒,或是失望,她的心狂跳,臉頰的肌rou也在抽搐,身體里好像有一股力量推著她爆發(fā),她整個(gè)人無法克制地要發(fā)作。 那宦官見她發(fā)呆,以為她是想事情入了神沒聽見,正要重復(fù),就見她忽然立了起來。整張桌子都被她帶的哐當(dāng)搖晃起來。她像只被入侵領(lǐng)地的獅子,焦躁不安地原地疾走轉(zhuǎn)圈,憤怒的額頭青筋暴起:“你這個(gè)混賬……混賬……” 她氣的語無倫次,眼睛通紅,急得亂轉(zhuǎn)亂罵:“你是想氣死我嗎!” “你是要逼死我!” “你氣我……”她感覺自己的自制力在崩解,她想要大怒一場,不知道要如何出聲。她嗓子都?xì)鈫×耍骸拔覛馑懒四憔蜐M意了嗎?” 她突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