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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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為什么呢?” 他說:“我不知道,不知道為什么?!?/br> 她流著淚說:“我也不知道。” 他們的確已經不再屬于彼此了。 一切只是過去。 李益拿手擦干她的眼淚:“回去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她道:“我會救你的?!?/br> 他道:“不要救我,該自私的時候,要自私一點?!?/br> 她落淚不止。 李益思索這件事,心想,這件事,她大概是真不知情的。 楊信那天所持的信物,想必是楊信的意圖,雖然他當時就猜出來了。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這件事。他感覺楊信這個人不可靠,這個人心機太深沉,當面是一片忠心的,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事瞞著她。這人膽子太大,也非常有主見,敢瞞著主子策劃這種事,有朝一日,或許會成為禍患。但眼下楊信畢竟對她是忠誠的,即便是出于利益,也會站在太后這邊。這人目前還用得著,她還需要這個人。他心中猶豫,最終還是沒有告訴她。 她并不傻,楊信絕無能力事事瞞著她。如果真有一天,這人做過了,她想必自己能處理的。 只是一個宦官罷了,可以充當工具,對她而言,構不成太大威脅。 她已經不是單純的小女孩了。 總要自己展翅高飛,他不可能事事都為她cao心。 馮憑離開之后,再也沒有出現過。 事隔幾天之后,他再次被提審,李因是決計要從他口中得到供詞。 審訊的過程中,他和李羨被分開關押,防止串供。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間斷提審,沒有休息,食物是水和饅頭,冬天天氣寒冷,獄中也沒有被褥,他的衣服被人剝去了,只剩下一件薄薄的單衣,隨時隨地都在瑟瑟發(fā)抖,腸子胃部餓的緊緊攪纏在一起,然而那痛楚已經不算什么了,身上的傷口在發(fā)炎,新傷疊著舊傷,在化膿。由于傷口和天寒,他右腳的一只腳趾腐爛掉了,他已經能聞到自己身上散發(fā)的寒濕臭氣。最可怕的是提審,因為李因每天都能想出新的逼供法子,千方百計要撬開他的嘴,每天夜里,他噩夢連連,夢中也全是酷刑。 他不肯招供。 死也好,活也好,他不在意。 他知道,不管他招不招,結果八成都是一樣的,李因不會因為他不招,就將他無罪釋放。拓跋泓也不會因為他不招供而認定他無罪。但是他不能承認。 承認就死了。 他不想死。 然而最終,還是撐不下去。 他招供了,承認自己參與策劃了此事。 李因仍不放過,問道:“誰是幕后主使?楊信曾經和你私下見面,是不是在商議謀反的事?” 他否認:“沒有,沒有幕后主使,跟后宮無關?!?/br> 李因道:“你連自己都招了,還留著這點秘密做什么?!?/br> 他低聲道:“只要你招了這件事,這案子就了了,你的痛苦就結束了?!?/br> 他氣息奄奄道:“我雖然不是什么好人,犯下大罪,但也不能空口無憑誣陷他人,太后娘娘對皇上一片真心,她確實跟此事無關。” 他不知道別人有沒有招供,不知道李因手中到底有多少證據,他不知道案子的進展,什么都不知道。 一切都不清楚。 但李因既然一直在逼他指控太后,想必證據并不充足。 他行事的過程,也沒有留下任何物證,李因應當抓不到什么確鑿的證據,只是一些口供罷了。但口供這個東西,在審案當中可信度并不高,也有可能是栽贓陷害,屈打成招。他在朝多年,深諳朝中人事的種種奧妙以及刑部辦事的種種流程,只要他不配合,李因沒有辦法。 獄卒不愿再審了,強壓著他手,沾了印泥,往寫好的供詞上蓋手印,他半死不活中,又驚醒過來,堅決抵抗。他像發(fā)了瘋一般,將兩只手伸到火盆中,最后,燙的手心的掌紋都起了泡,兩手燒的血rou模糊,無法再按印。 連獄卒們全都嚇壞了。 連續(xù)一個月提審。 起初他還回答,否認,說沒有,到后來,麻木了,他就什么話也不說了,不管怎么問,一個字也沒有。 他當自己已經死了。 疼痛到了一定程度,也就麻木了,感覺不到了。 一個月過后,李因不再提審他了。 他得以在獄中安頓下來。 牢中的日子,暗無天日,他已經忘了時間。 不再提審之后,煎熬減輕了一些。他得到了一身勉強保暖的衣服,日常飲食,也不再苛刻了。但身體還是糟糕,他患上了咳喘的病,只要醒著,便忍不住一直咳嗽,嗓子里發(fā)出喘氣聲。沒過多久,他被轉移到刑部的牢房。刑部牢房比司隸校尉的大獄要好多了,他得以單人居住一間,還有床,飲食也更好了一些。 他身體實在糟糕,跟獄卒索要藥物,衣服,幸而,獄卒一一滿足了他,并沒有對他太冷酷。他這時候,整個人已經有點麻木了,事情大半都忘光了,只剩下生存的本能。 李因費盡千方百計,也沒能從他口中套出任何關于太后的信息。然而案子還是要結案,兩個月后他將全部的結果、證據呈交給拓跋泓:“他已經認罪,但是不承認太后與此事有關?!?/br> 拓跋泓道:“興許真的無關吧……” 他是親至獄中,親眼看過刑審的。 李因道:“李益跟太后有舊情,所以才刻意袒護?;噬?,臣覺得,這件事,太后有重大嫌疑,應當將她身邊的人,楊信等拘捕問罪,一并審理?!?/br> 拓跋泓輕聲道:“他既然說沒有,那就算了,不要再審了,就這樣結案吧?!?/br> 李因道:“可是……。” 拓跋泓輕聲打斷道:“沒什么可是,朕相信她?!?/br> 李因道:“那便依皇上所言吧?!?/br> 拓跋泓親自下的判決,對人犯名單一一下了結論,該殺的殺,該流的流,一個也不能放過,名單勾決了,擇日行刑。 李因將勾決的名單拿下去實施了。 這天夜里,李益見到了拓跋泓。 他不知道皇帝為何會來。他聽到外面過道中年輕人沉穩(wěn)的腳步,有股熟悉的龍涎香的氣息,幽幽地傳進來。他沒有看到他的人,卻率先嗅到了他的氣息。而后,一雙黑色緞面靴子來到牢室外,皇帝還是個孩子,才十七歲,說話的聲音是分明的少年氣,但又故作沉穩(wěn)壓得很低,吩咐說:“把牢門打開?!?/br> 他頓時知道是他來了。 拓跋泓走進牢中來,漠然站定,居高臨下看著他。李益一見他,連忙從蜷身的床上下來,跪到面前,深深叩首。 “微臣叩見皇上?!?/br> 皇帝當真年輕,美貌如花的男孩子,冷漠起來也是漂亮好看的,他穿著簇新的龍袍,簇新的靴子,就那么冰冷而略帶嘲諷地瞥著他。 拓跋泓承認李益這個人是有魅力的。 作為一個男人,有迷倒女人的本事。就憑他這一身死也不承認的骨頭,換做一般人,還真是做不到。就憑他這一派鎮(zhèn)定溫和的氣度,哪怕此時此刻,面對自己,還是能做出謙恭的忠良樣子,演技入了魂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還是個愛形象的人,死也不忘風度。 他輕哂道:“臣?你現在還能自稱臣嗎?” 李益道:“臣永遠是皇上的臣。” 拓跋泓啞然失笑:“你還承認我是皇上。你怕是心里盼著朕死吧?!?/br> 李益道:“臣盼著皇上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拓跋泓道:“你到現在還嘴硬。” 李益道:“臣無罪,不需要嘴硬,臣對皇上的忠心,蒼天可表,日月可鑒?!?/br> 拓跋泓默了許久。 他看著他,突然很想刺激一下他,想看他還能不能維持體面。 他道:“朕告訴你一件事。” 李益道:“臣洗耳恭聽。” 拓跋泓道:“朕愛她?!?/br> 李益叩首,回答道:“臣知道?!?/br> 拓跋泓驚訝說:“你知道朕說的是誰嗎?” 李益道:“臣知道。” 拓跋泓道:“你知道?你難道不想說點什么嗎?朕和她的身份,也不太合適啊,你這個忠臣,忠心蒼天可表,日月可鑒的,你不想勸勸朕?不想說點什么?” 李益道:“這是皇上的私事,臣無話可說?!?/br> 拓跋泓咂摸了一下這話,道:“你說的也對,你倒挺識趣的?!?/br> 他說:“她早已經是朕的人了,我們好幾年了?!?/br> 李益道:“臣知道?!?/br> 拓跋泓說:“這你也知道?” 李益說:“臣知道?!?/br> 拓跋泓嘆了口氣:“你什么都知道,真是太沒趣了?!?/br> 他好奇地問他:“你難過嗎?” 李益說:“臣不難過?!?/br> 拓跋泓看他果真沒有難過的樣子,有些失望說:“朕還以為你會難過呢,看來你也不是真心的愛她?!?/br> 他說:“我知道你要說,讓朕好好待她。你放心吧,這話不用你說,朕會好好待她的,朕真的很愛她,朕以后會一直跟她在一起的,可能會在一起一輩子,想想就很長。朕今年才十七歲?!?/br> 他感嘆道:“朕覺得自己好年輕啊,像昨天才剛剛出生的一樣。” 李益伏地不語。 “她年輕的時候是真好看,一看就讓人動心。鵝蛋臉,眼睛水汪汪的,嘴唇紅紅的,皮膚白白凈凈。身上香香的,又嫩又軟。” 他自顧自說:“可惜,她馬上快要三十了,再過幾年就要老了,她年輕漂亮不了十年了。朕不知道等她老了以后還愛不愛她,到時候她變的像我母似的,可能會有點奇怪?!?/br> “朕心里有時候還真的是蠻擔心的。” 他說:“都說男人好色、愛新鮮。后宮的女人,都是應季的花兒,色衰愛弛?;实凵磉呌泻芏嗝廊?,就算是個天仙,時間久了也膩了,朕也許也避免不了。朕想想就好害怕呀。不過朕現在還是很愛她,朕跟她在一起幾年了,也沒有覺得膩,感情還越來越深。朕覺得她別那些女人應該是不一樣的。” 他看了看李益:“你給朕想想,朕有什么辦法,能一直這樣嗎?” 李益道:“臣沒有辦法?!?/br> 拓跋泓說:“這點辦法都沒有,朕看你也是個無能的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