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jié)
可成也蕭何敗蕭何,正是這步步緊逼,使得賀子寅放棄了穩(wěn)扎穩(wěn)打,開始使用激進的手段。 他身負功名,背后又有世家做倚靠,再加上安王的護佑尚懷新的提拔,非有真憑實據(jù),難以將他下獄。 更難以借賀子寅這個突破口,挖出安王圖謀不軌的鐵證。 就算是以那些意圖取劉拂性命的江湖人士為憑,賀子寅只要兩手一攤說不認識,就無法判他。 一擊即中的證據(jù),實在太難求了。 劉拂曾想過以自己為餌迫使賀子寅親自出手,卻被蔣存與陳遲一道攔了下去。正當他們百思不得其解時,饒翠樓殺客一案按著律法規(guī)定,被再次提上金陵府衙大堂。 這天發(fā)生的所有事,都不在劉拂的掌控當中。 “妾身與賀子寅曾有私情,在得春老板相救自賣入饒翠樓后,賀子寅就處處與妾身為難,威逼利誘欲讓妾身做他暗線,竊取東家情報……那人命案子,亦是出自賀子寅手筆……” 謝妙音抬頭仰望堂上雙雙而坐的謝、徐二位大人,藏在袖中撐在膝上的雙手握得緊緊,拼命咬牙才忍住回望身后那人的渴望。 “謝氏,空口無憑,你可敢與賀生呈堂對峙?” 見謝妙音點頭,徐知府與衙役私語幾句,傳了幾人上來:“謝氏,賀生身負功名,不受無端指責,你先點出其人,再論其他?!?/br> 謝妙音一一看過,輕聲道:“回大人,其中并無賀公子?!?/br> 這八人具是外鄉(xiāng)前往金陵參加科舉的書生士子,個個風流雅致,單從品貌上看,無一輸給賀子寅。 待這八人行禮退下后,堂外百姓已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賀子寅沖破攔住他的衙役,滿臉氣憤整罷衣衫,拱手冷聲道:“大人此舉未免有失偏頗,學生雖從不曾涉足青樓楚館,但好歹也有一榜才名,謝氏便是從不出她那繡閣,也該認得出學生形貌。” 謝妙音微愣后垂眸低聲道:“那公子鼠蹊處的紅痣……” 賀子寅大怒回頭,直指謝妙音。他脾氣暴戾非常,被人于大庭廣眾處直言隱私,竟顧不得其他,徑自上前揚手直向謝妙音。 只是他一巴掌還未落到實處,就被人緊緊攥住了手腕。 “賀公子的私密印記,總不該還如才名般響徹金陵了吧?”劉拂冷笑著揮開他的手,向著堂上二位大人長長一揖后,撩袍跪在了謝妙音身邊,“學生劉拂,見不到賀公子當堂侮辱弱質(zhì)女流,冒犯公堂,還望大人恕罪罪。” 替劉拂開路的蔣存同樣躬身致歉,卻因身負功名不必下跪。 一時形勢變化,賀子寅與蔣存分離兩側(cè),劉拂與謝妙音春海棠正跪中間。 “稟大人,謝氏既已辯出‘從不入歡場’的賀公子,這對峙是否可以繼續(xù)下去了?” 自然是能的。 只是這擅闖公堂的罪責,也不能輕易罷休。 “學生愿領(lǐng)責罰?!眲⒎鞴笆?,“只是這無法無天的人,卻不止學生一人?!?/br> 第177章 清歌 事情如劉拂所愿的發(fā)展了下去, 但最后的結(jié)果,卻超出了她全部的預料。 在劉拂與蔣存兩個‘無關(guān)人士’,與方才藐視公堂試圖動手的賀子寅, 都被撻了三鞭后,謝妙音回望一眼被架下去的劉拂,一反常態(tài),侃侃而談, 道出無數(shù)賀子寅的私事。 不止堂下百姓一副聽說書的神情,與賀子寅交往過密的書生們也都面露驚奇。 而作為當事人的賀子寅雖仍立在堂上, 卻因方才的傷處臉色蒼白, 咬牙切齒的模樣看起來很是不同尋常。 他欲要反駁,但五句中僅能駁上一句的樣子, 也十足的沒有信服力。 獨個立在那里無處攙扶的賀子寅聽著謝妙音妙語連珠, 只覺得傷處痛得不行。他眨了眨眼,眨去從額上垂下的汗珠,透過迷蒙去看跪在地上的那個女子。 就連賀子寅都有些疑惑,自己是否真上過這個小皮娘的床。 “……床間蜜語, 妾身曾聽賀子寅說過, 他私下搜集了今科士子名錄,只待題憲出京……” 這話不假, 確實是他的謀算。 已習慣了尋機辯駁的賀子寅先是思路了一瞬,才發(fā)現(xiàn)事有不對。 “我不殺伯仁, 伯仁卻因我而死,妾身身負性命……”謝妙音突地跪直了身子, 語速變得極快,“實無力茍活于世,愿一死以證清白,控賀子寅狼子野心!” 話音剛起,她便爬起身來,直直沖向堂上玄木堂案。 只聽‘嗙’得一聲巨響,謝妙音已微頓于地。那尖尖桌角上沾染了猩紅血跡,緩緩順著棱角趟了下來。 “妙音!”劉拂大驚失色,捂著后腰傷處沖開衙役,直撲謝妙音身邊。 春海棠哭得花容失色,正用袖擺壓著謝妙音額上傷處。 但那傷口又深又闊,洇洇血水滾滾而出,須臾間便濕了春海棠滿臂滿手:“救救她,快救救她!” 謝妙音已是面如金紙,吐息艱難。 劉拂的懷抱,已被鮮血浸透。她心知肚明,便是華佗在世,也救不得這一條性命。 眼見一縷香魂即將西去,劉拂只覺一口氣梗在心頭,嗓中如塞了團棉絮,難以出聲:“妙音,你怎如此……” 她又如何猜不到,懷中少女如此癡傻所謂何來。 不過是為解她憂慮。 “三真一假,虛、虛實難辨,全是公子教、教奴的……”謝妙音氣若游絲,所出之聲,僅有劉拂一人能夠聽聞,“奴本薄命人,公子莫要、莫要傷……懷……” “公、公子……”少女艱難的捏住劉拂的袖擺,“奴,奴在家行三,你……可否喚奴一聲三、三……” 一語未畢,竟已沒了聲息。 “三娘?!眲⒎鞣子谒?,輕聲道,“你且安心去吧?!?/br> 此時還有更重要的事需得她做,絕非傷懷時候……她狠狠閉了閉眼,將淚光?;亍?/br> 將謝妙音安放于地,理好染滿血跡的衣袍,劉拂跪地叩首道:“求青天與民公正!” 謝妙音不能枉死,有一條人命作證,便是沒有實據(jù),賀子寅也只能束手就擒,任人搜查。 在聽到一個‘準’字后,劉拂再次重重叩首,然后直起身來,直直瞪視著扭曲了神情的賀子寅。 二人視線交錯的瞬間,劉拂勾起唇角,向他露出了一絲獰笑。 面若桃花滿身血污,不過一笑,竟似是羅剎般讓人望而生怖。 賀子寅煞白了臉,眼睛卻無法從劉拂臉上離開分毫,他忍不住倒退一步,欲要再退,就被衙役們揮動殺威棒的呼呵驚得跪坐于地。 “賀公子。”劉拂拱了拱手,諷笑道,“你身負功名,本不必跪的?!?/br> 只是日后,怕賀子寅在這十尺公堂之上,再無站著的機會了。 ··· 不出劉拂所料,以賀子寅之猖狂,絕不會將蛛絲馬跡都收拾得干凈利落。 他們一路抽絲剝繭,在才發(fā)現(xiàn)丁點與安王相關(guān)的端倪時,就密奏京師,用最快的速度換來了執(zhí)著尚方寶劍的欽差大臣。 鋤jian佞,斬逆臣,突如其來的旨意,打的安王措手不及。 但清算比起查探更加不易,是以當一切塵埃落定時,秋闈也已過去,陳遲也終于在放榜之前,于獄中迎回了因案件一直未定而收監(jiān)于內(nèi)不得出的春海棠。 當他架著馬車將春海棠送至金陵城外獅子山下時,天色已昏暗下去。 “你妙音jiejie,果真是一把火燒了的?” 陳遲點頭,穩(wěn)穩(wěn)扶住他滿面淚痕腳步不穩(wěn)的干娘:“謝姑娘當時,是這般交代孩兒的。” 春海棠拭了拭眼角,低聲道:“這也非你的過錯……便是與她朝夕相處于我,也為看出她何時起了死心……真、真是個死心眼的傻孩子!” 身后事如何cao辦,謝妙音只趁著那日偷偷講了數(shù)句與陳遲聽,中間夾雜著無數(shù)閑言,讓人難以察覺。 “我曉得的。”陳遲啞聲道,“最內(nèi)疚的是阿姐……我又如何敢再傷懷?!?/br> “那是?” “周公子從來后一直陪在阿姐身邊。” 極目遠望,小山頭上正立著一處新墳,墳前一站一坐,倒映著兩個人影。 “傻姑娘?!眲⒎鲀A酒于地,“賀子寅怕是至死都想不到,他使你做棋子暗害他人,最后會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只是我也想不到,你竟會如此……” 那碑上‘清歌夫人’四字,正是太孫妃聞訊后,為謝妙音求來的封賜。 “大師奏cao,榮期清歌,沉微玄穆,感悟悟靈,此亦天下之妙音也。這清歌二字,極襯你?!?/br> 清歌二字,卻是劉拂為她選的。 “三娘,放榜之后我便要北上,怕是不能常來看你了?!眲⒎鬏p嘆口氣,彎腰用指尖劃過碑上陰刻文字,“不過只要南望,便是在望著三娘你。” 她的聲音哽在嗓中,白玉似的臉憋得通紅,眼中卻無一絲淚痕。 “阿拂?!敝苄休p按著劉拂肩頭,感受著掌下顫抖,心也緊縮成一團,他輕嘆口氣,恨不能以身相待,“你且哭出來吧。” 劉拂搖頭輕笑道:“我答應了三娘,絕不傷懷。” 這數(shù)月來,周行已勸過劉拂許多次,只是從未奏效。 “我無事的?!眲⒎魃焓诌b指,“你看?!?/br> 山后秦淮河水濤濤,離當年祭河神所筑高臺舊址不過百余米,峰頂正與饒翠樓隔河相對,那墓碑面北而立,正對著京師所在。 “這傻丫頭,竟是被當年一個幻象,困住了一生?!?/br> 她脫下外袍,輕輕蓋上碑后小小的墳塋,就如當年元宵節(jié)上脫衣遞與謝妙音時一樣。 眼前浮現(xiàn)的少女,亦是當年一襲白紗,端莊素雅中透出絲絲可愛嬌憨的觀音娘娘樣子。 ‘我叫妙音,jiejie你呢?’ 第178章 郡君 “劉碧煙!你坑害得我好慘!” 隔著牢門, 劉拂斟了杯酒遞到賀子寅唇邊:“賀公子此言差矣……”她笑望著對方,輕聲道,“你該喚我一聲‘郡君’才是?!?/br> 跟安王被禁之事同時傳遍朝野的, 還有龍女以己身渡眾人苦,因揭露反王一事立下大功,被敕封為郡君的消息。 與此同時,她還由圣上做主, 被老忠信侯代子收為義女,成為了忠信侯府的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