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王敏心疼小兒子,而且現(xiàn)在村里缺糧食,她要是明天大白天的去磨,的確惹眼。別人家要借,不給傷情面,借了自家的人怎么過活,不能每次都靠蔣勤那大嗓門。何況明天還要下地干活去掙工分,不能耽擱,便真的連夜去把玉米磨了。 用新打的玉米熬了湯給靳武喝,吃完的時候已快半夜了,靳武吃完飯就去自己屋里睡了。王敏收拾好灶房,又去靳武的屋里給他掖了掖被子,才放心的去睡了。 靳武難得回家一趟,家里的日子過的再緊巴,王敏也不舍得虧了自己的寶貝兒子,用那點子棒子面,變著法子的給他做好吃的。 惹的靳華不滿,見灶房里只有母女兩個人,王敏才斥責(zé)道:“你二哥難得回家,你和他計較什么,何況這糧食還是他背回來的吶。” 靳華頓時惱了,提高了聲音道:“誰說的,那玉米是jiejie買的,是我一路背回來的,快到家門口了,我二哥才接過去表功的。二哥還說衛(wèi)生所里有事,不肯把糧食送回來吶,還是大姐怕有人搶才把他罵回來的?!?/br> 王敏嫌她的聲音太大,怕被人聽去,拍著她的頭道:“你小聲點,那可是你二哥,別渾說了,快燒火……” 靳華只得撅著嘴往灶臺里塞了一把柴火:“娘,快麥?zhǔn)樟耍憬o二哥說說讓他到時候回來幫忙唄,可以多掙一點工分。搶麥?zhǔn)盏臅r候,只要是成年男女都是整工分吶,一天十二分,那多好啊,咱們家就可以多分點糧食了,不用挨餓了?!?/br> 王敏一邊忙著搟面,一邊道“你哥還要學(xué)習(xí)吶?!?/br> 靳華撇嘴:“學(xué)什么,麥?zhǔn)漳菐滋?,縣里好多人都請假回去幫忙吶,我三哥是不想干活,所以年年都不回來?!?/br> “你也知道他不是那塊料,就別指望他了,咱們多干點好了?!?/br> 見王敏油鹽不進(jìn),偏袒靳武,靳華氣的狠狠踩著柴火棍,一把厥折了,用力塞進(jìn)鍋臺里?;鹧嫘苄苋紵?,瞬間就把那火柴棍吞沒了,發(fā)出噼噼啪啪的聲音。 不一會鍋里的水就滾了,母女兩個也顧不上閑聊了,專心的忙乎做飯了。 就算王敏變著法子給靳武開小灶,也趕不上縣里衛(wèi)生所的伙食,靳武在家住了兩天就回去了。那點玉米,一家子省吃儉用,到底是熬到了麥?zhǔn)盏臅r候。 靳家莊只有二十幾戶人家,但地頭寬,地多人少,每年麥?zhǔn)盏臅r候簡直跟打仗似的,全村老少別說吃飯睡覺了,都是連軸轉(zhuǎn)。 一幫子人在地里割麥,送回麥場,這邊就抓緊時間打出來裝包,孩子們在地里撿拾掉落的麥穗,一個個都曬的漆黑發(fā)亮。 和白面似的三春一比,更加黑的跟煤球似的,但是麥子收完了,眾人的心里卻很是開心,圍著三春逗她。三春愛笑,不管見誰,都裂開小嘴先笑,可愛極了,很得靳山的歡心,閑暇就帶著她出去顯擺。 到了冬天,九個多月大的三春,已經(jīng)能拽著手踉踉蹌蹌的走幾步了。于是靳山除了夸自己孫女長的好看以外,就多了一個可以夸獎的好處,聰明。 雖然家里不富裕,但靳山卻不肯讓自己的小孫女受虧,吃的什么都緊著她,把三春養(yǎng)的白白胖胖的,個子在同齡中也顯得高了許多。那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骨溜溜的亂轉(zhuǎn),看見人便咧著小嘴笑,顯得很是機(jī)靈聰明。 靳民自然是更悶氣了,一次,靳山又滔滔不絕的夸獎自家孫女,靳民再也忍不住道:“聰明什么,她要是能把這錢拿起來,那就算聰明?!?/br> 靳民說著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分錢,放在磨盤上,磨盤經(jīng)常用,平坦的很,那硬幣放在上面,就是大人都不好扣起來,莫說一九個月大的孩子。 靳山皺緊了眉頭說道:“你這不是難為人嗎,三春才多大啊?!?/br> “你不是說她聰明嗎?” 兩人還在爭辯,眾人卻啪啪的拍起手來,靳山垂首,就看見趴在磨盤上的靳三春,把那硬幣撥拉到了邊緣,另一個小手伸在旁邊,接住了自己撥拉下來的硬幣,高興的舉給靳山看。 靳山怔住,雖然平時沒少夸獎自己的孫女,但她真的如此聰明,他卻又愣住了。 靳民也微微愣怔了一下,就要去奪那硬幣,靳三春以為他要搶,慌忙抓緊在小手中,警惕的看著他。 靳民老臉心疼都皺到一起了:“我的錢,我的錢……” 靳山這才回過神,哄勸自己的孫女:“三春乖,把錢還給人家?!?/br> 靳三春卻抓的更緊,怎么也不肯給,靳民急的老臉通紅,旁邊的人哈哈大笑:“三春這么小,就知道錢的好處了?!?/br> 第7章 三春好似聽懂了眾人的夸獎,把攥住錢的小手送到了靳山的面前,笑嘻嘻的說:“糖,糖……” 靳三春聰明,靳山老早就開始教她說話,但她到底還小,教到現(xiàn)在,也只學(xué)會了兩個字,一個是爺,一個就是糖,還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崩,連貫不起來。 靳三春的小手攥的緊緊的,只要去掰她的手,她就哭,靳山要不過來,便訕訕的看著靳民,不知如何是好。 旁邊的村民叫道:“靳民叔,就一分錢給孩子買糖吃吧。” 靳民漲紅了臉,吃吃道:“可是,可是……” 一旁張樹家的媳婦粗聲粗氣的道:“難道你能忍心把人孩子弄哭了,誰叫你亂顯擺,找事來著?!?/br>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靳民的老臉更紅了,可是也不甘心。 靳山便呵呵笑道:“那個,我現(xiàn)在身上也沒帶錢,一會回家,我讓小華拿了錢給你送家去?!?/br> 靳民的臉上掛不住了,冷哼一聲說道:“不用了,給孩子買糖吃吧。”說完,rou疼的看了一眼靳三春攥的死緊的小手,氣哼哼的走了。 為了蓋那三間大瓦房,靳家所有的積蓄都拿了出來,還欠了很多外債。靳安他們至今住的還是茅草屋,屋里光線黯淡,屋里也沒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個黑黝黝的柜子,和一張缺了腿的桌子。 沒有木頭打床,便用土胚子制的磚壘了一個大炕,年代久了,那些土磚有的碎了,床榻便顯得坑洼不平。 靳安就在床上墊了兩層草苫子,上面還鋪著一層薄薄的褥子,倒還軟和,一家子并排躺著,家里的被子不多,大春和二喜睡在一個被窩,靳安夫妻摟著三春睡。 靳安睡在右側(cè)最里面,蔣勤睡在中間,方便照顧睡在左側(cè)的二個女兒,她聽見二喜嘴里發(fā)出咯咯喳喳的聲音,還以為她上了火氣咬牙吶,伸手一摸,把二喜嚇了一跳。 蔣勤見她沒睡,卻發(fā)出這樣奇怪的聲音,頓時疑惑起來,低聲問道:“你在吃什么?” 二喜嚇的縮緊被窩,聲音悶悶的傳來:“沒……我什么都沒吃?!?/br> 二喜小的時候貪吃噎食過,險些過不來丟了命。蔣勤很怕她亂吃東西,見她這樣遮遮掩掩,頓時懷疑起來,便伸手摸進(jìn)她的被窩,從她嘴里硬掏出了一個東西,卻是一個糖果。 蔣勤的臉頓時黑了:“這糖是從哪里來的?是不是偷來的?!?/br> 靳家娶她籌集了彩禮,后來還蓋了那三間泥瓦房,欠了一屁股的債,家里人口又多,一家子吃喝都成問題,哪里有余錢去買糖果。蔣勤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對孩子們的教育卻很是嚴(yán)格,二喜貪吃,她實在是怕她手腳不干凈。 二喜卻硬著脖子道:“不是偷的,是我買的?!?/br> “你哪里來的錢買糖果?!?/br> 二喜機(jī)靈,很會討大人的歡心,靳山和王敏兩個很寵她,她不怕自己的爺爺奶奶,卻唯獨怕蔣勤。見自己母親追問,她卻是不敢撒謊,就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真是我買的,錢……是……是從三春手里扣出來的?!?/br> 今天三春在大槐樹下抖聰明的事,早已傳的全村都知道了,蔣勤也知道三春憑借著自己的小聰明,拐了靳民一分錢,而一分錢可以買十個糖果吶。 “那糖果吶,給你jiejie了嗎?” 二喜嘟噥:“大姐說她不吃?!?/br> 知女莫如母,蔣勤對于二喜小小年紀(jì)就jian猾的事可是知之甚詳:“你根本就沒給你姐,她怎么吃,你jiejie有什么好吃的,都想著你,你吶?把糖拿出來?!?/br> 二喜磨磨蹭蹭,萬般不情愿的把六顆,被自己暖的熱乎乎的糖果交了出去,蔣勤給了她三顆,剩下的三顆塞給了大春。 大春迷迷糊糊的揉著眼睛說道:“媽,meimei小,給她吃吧?!?/br> 蔣勤卻不由分說的塞進(jìn)她手里:“讓你吃就吃,你才比她大兩歲,也是個孩子吶,不能養(yǎng)成二喜這吃獨食的毛病?!?/br> 大春這才接著,翻身繼續(xù)睡了,第二天,那稀罕的糖果大春才吃了一顆,剩下的還是被二喜給糊弄走了。 靳武不在家,家里也沒什么壯勞力,靳山有活的時候跟著施工隊走鄉(xiāng)串戶的給人幫工蓋房子,沒活的時候就回來在自己隊里干活掙工分。 一家子只有他們兩個掙整工分,便顯得拮據(jù)的很,好在蔣勤和王敏婆媳也勤快,一天也能掙七八個工分,但孩子就沒有時間照顧了。 家里就只有交給了靳華做飯洗衣什么的,大春懂事,meimei基本都是她帶的,可有時候忙不過來,便讓二喜帶著。 三春越大長的越好看,大大的眼睛,皮膚白凈,小嘴花瓣一樣好看極了。再加上那一頭毛茸茸的卷發(fā),看起來就像商店里擺的洋娃娃一樣,洋氣又好看。 而且三春也聰明,在村里人見人愛,有人稀罕給她點花生大棗什么的,她都不舍得自己吃,裝回來給家里人吃,因此一家人最是疼愛她,二喜看著便不高興。大春忙的沒時間帶三春,輪到她帶的時候,她暗地里沒少坑自己年幼的meimei。 第二年夏天,三春已經(jīng)一歲半了,學(xué)會了走路新鮮的很,一個不錯眼就跑沒影了。二喜本來就不喜歡這個奪了自己寵愛的meimei,也沒耐性,帶著三春也不盡心,她跑沒影了也沒發(fā)現(xiàn)。 直到門外傳來她的哭聲,蔣勤出來看見二喜自己躲在角落里抓石子玩,不禁怒喝道:“讓你帶三春,就知道自己玩?!彼f著,慌忙快步走出了院子,卻看見靳武抱著三春走了回來。 三春不認(rèn)識靳武,加之靳山不許外人抱她,也養(yǎng)成了認(rèn)懷的習(xí)慣。此時被靳武抱在懷里,哭的撕心裂肺的,靳武拿糖果哄她都哄不住。 第8章 “小武回來了。”蔣勤說著伸手接過了三春。 此時二喜也跟著跑出來了,看見靳武手里的糖果,眼睛頓時就亮了,甜絲絲的喊道:“二叔,你回來了,俺爺和俺奶可想你了,俺也想你?!闭f著,還熱情的上前抱住了靳武的手臂。 靳武高興地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糖果給她:“拿去和大春一起吃?!?/br> 二喜答應(yīng)著,慌忙接過靳武手中的糖果就沖進(jìn)院里去了,一邊撕開喉嚨的大喊:“爺,奶奶,俺二叔回來了?!?/br> 王敏聽見了,不顧雙手都是面就跑了出來:“哪吶,小武,在哪吶。” 靳武快走了兩步走進(jìn)了院子,本來想去拉王敏的手,可是看見她兩手都是面,也就作罷,攬住她的肩膀笑嘻嘻的道:“娘想俺沒?!?/br> 王敏笑的臉上的皺紋都展開了:“你個臭小子,有什么好想的,你回來的正好,一會娘給你蒸饅頭吃。” 灶房的案板上放著黃色的面團(tuán),那是用棒子面和著一點白面,發(fā)好了就能蒸饅頭了。即便是這樣摻著雜面蒸的饅頭,也只有農(nóng)忙的麥?zhǔn)占竟?jié),或者新年的時候才能吃上一頓,平常是根本見不到的。 靳武不禁問道:“這什么好日子,咱家竟然能吃上饅頭了?!?/br> “這幾天活重,我蒸幾個饅頭給你爹和你哥吃。” 靳武皺緊了眉頭:“麥?zhǔn)詹皇嵌冀Y(jié)束了嗎?” 王敏只顧著高興,沒有看見靳武變了的臉色,還喜滋滋的道:“麥子是收完了,可是生產(chǎn)隊今年建了豆腐坊,咱們村里也有任務(wù),種了幾十畝的黃豆,這幾天熟了,搶收吶,要不那豆子就炸地里了?!?/br> 靳武的臉色更不好看了,王敏沒有注意,抱著三春走回來的蔣勤卻看的清清楚楚,不禁暗中不滿的撇了撇嘴,但也忍住沒說什么,就跑著三春進(jìn)屋了。 中午饅頭蒸好了,二喜眼饞的圍著灶臺轉(zhuǎn)了幾圈,可是這饅頭是給干活的勞力吃的,連王敏和蔣勤都沒有,她那里敢偷吃。 王敏揭了饅頭,那箅子上面沾的一些爛了的饃皮,二喜也顧不得燙手,就揭下來塞進(jìn)嘴里,大口大口的嚼咽,生怕王敏再扣回去一樣。惹的王敏失笑,便把箅子上的饃皮都揭了,塞到她手里:“去給大春點,你們姐兩一起吃?!?/br> 二喜答應(yīng)著,緊緊用雙手捂住那幾片饃皮,跑出去躲在角落里自己全吃了。 中午靳山父子回來吃飯,靳安見到弟弟也很高興,喊著他一起吃飯。爺仨都分到了一個饅頭,靳安的自己吃了半個,剩下的偷偷塞給了蔣勤,讓她們娘幾個分著吃。 靳武分了饅頭,有些不好意思,也分開給了王敏一點,又給靳華一點,靳山卻抱著三春,把饅頭撕碎了喂她吃。 靳武吸溜吸溜地喝著碗里的稀飯,一邊開口說道:“三春是個女娃子,俺爹都這么嬌慣,那要是生個孫子,還不舉到頭頂上去供著?!?/br> 靳山斜眼撇他:“你小子還說嘴吶,趕緊給俺娶個兒媳婦回來是正經(jīng)?!?/br> 靳武順勢就開口道:“還真讓爹說著了,我這八字有一撇了?!?/br> 靳山頓時高興起來,把三春放下讓她自己去玩,一邊急切的問道:“是哪家的閨女。” 靳武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jīng)的道:“爹,生產(chǎn)大隊新建了一個衛(wèi)生所,配了兩個醫(yī)生,只要我的婚事說成了,就能有一個名額?!?/br> 靳山不解的皺眉道:“這名額和你的婚事有什么關(guān)系?” 靳武微微紅了臉道:“我處的那個對象是生產(chǎn)大隊隊長的閨女?!?/br> “你是說陳彥學(xué)那個龜孫子?!?/br> 靳武緊張的慌忙四下看了看:“爹,你別亂說,人家可是生產(chǎn)大隊的隊長,我們得罪不起?!?/br> 靳山不以為然的冷哼:“那個缺德冒煙的,還怕別人說他,他早就不要自己的老臉了。你是不知道,二隊里的一個女知青,想要回城,求到他頭上。他趁機(jī)糟蹋了人家女娃娃,結(jié)果那女的懷了崽子,自己偷偷打胎,差點命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