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天氣有些陰,一團(tuán)團(tuán)烏云聚在很遠(yuǎn)的天邊,遮住了陽光,有飄來的趨勢。 劉珂只帶他去了她常與他煲電話粥的地方。 山上風(fēng)大,吹起兩人的衣角。 兩人并肩坐在巖石上。 山并不高,卻也足夠望遠(yuǎn)。那一間間錯落分布的房屋,一塊塊農(nóng)田,一條條阡陌交通的小徑,盡數(shù)收入眼底。白天的連綿青山失去了神秘感,一直綿延著,仿佛巨人的脊背。 劉珂說:“之前,我就坐在這,和你聊天。” 葉沉手撐在兩邊,感到了粗糙的扎手的刺感,“坐久了,屁股不痛嗎?” “習(xí)慣了,”她說,“小時候,和張萊樹沒少爬,那種很矮的李子樹,躺在上面,硌著背痛,也舍不得下來?!?/br> 葉沉覺得新奇。他以前只爬過墻,城里的樹太高,又總有人來轟他們這些耍皮的小孩。站在墻頭,幻想著,腳尖輕落,像蝴蝶一般,盤算好,勇而無謂地一躍而下。那短短一霎,世界的運轉(zhuǎn)都加快了數(shù)倍似的。 “為什么舍不得?” “嗯……怎么說呢?!眲㈢媛N著腳,有些小女孩的姿態(tài),“感覺天很低,云伸手就能摘下來似的,往下看,有蟲子,有雞,有無數(shù)生命。還有偷懶的心思,以為父母看不見我,就能躲掉作業(yè)、家務(wù)活?!?/br> “農(nóng)村孩子干活很早,可能現(xiàn)在好些了。我媽說,她九歲左右,就開始挑水了。” “你們女生都勤快些吧,”葉沉感嘆,“我高中之前,最多幫我媽掃掃地,倒個垃圾,后來出了事,見我媽東跑西跑地忙,像是突然就懂事了,卻覺得,晚了?!?/br> 人一旦學(xué)會無奈,稚心就已不在。誰不想天真???都是被生活給磨的。 劉珂偏頭,看著他,伸手抱住他的頭,微微壓下,唇貼著他的額頭。 “你當(dāng)時……有沒有起過,自盡的念頭?” “不瞞你說,”葉沉笑,“經(jīng)常。” 生起這種不負(fù)責(zé)任的念頭,是很輕而易舉的事情。都說拋下比重拾更容易。 當(dāng)時的他根本就不具備抵擋狂風(fēng)暴雨的強(qiáng)壯枝干,看著自己枝葉斷的斷,落的落,以為自己就要撐不下去了,是父母,小心翼翼地給他支起了棚,讓他躲在他們的庇護(hù)下。有一天,他會長大,長出那個棚,學(xué)會用自己的枝葉來護(hù)他們。 現(xiàn)在,又多了個她,所以,他需要更寬大的樹冠。 云越來越濃厚了,兩人準(zhǔn)備下山。 路并不平坦,葉沉卻說要背她。劉珂不肯,他堅持:“你很輕,也不遠(yuǎn),不用擔(dān)心?!?/br> 葉沉的肩膀,比看起來要寬厚。她比他更小心地注意路況,自己跌倒了沒事,可她不愿他受傷。 “這是我第一次背人?!闭f話間,他托著她的腿,往上送了送。 劉珂只有緊張的份:“你如果不舒服了,一定要說,千萬別勉強(qiáng)?!?/br> 她并不是走不了路,也不疲憊,他只是想背她一次,像所有普通的情侶一樣。他可能在很多事情上,心有余而力不足,可他想盡量地去為她做。 “葉沉?!彼兴?/br> “嗯?” “我覺得,你是我的宿命。” 葉沉沒有作聲。風(fēng)大起來,吹得她的頭發(fā)在他脖頸上作怪。 “愛情是認(rèn)人的,就像植物,在適合它們的地方落根、生長,而我的愛情,只歸你。它是有生命的,而我控制不了,它揪住你不放了,你感覺到了嗎?” 在這顛簸的路上,她慢慢地說著,用講故事般的溫柔的輕緩的聲音。 劉珂是聰慧的,她努力地讓他沒有心理掛礙,她也是全心全意地對他的,先交付了心,又交付了身,帶著不求他回予同樣對待的勇氣。 葉沉回過頭,用眼睛回答她。 感覺到了。 背上的重量。心尖的溫度。無一不在昭告他。 * 中午,雨落了下來。 狂風(fēng)夾雜了連串的雨珠,拍打著未關(guān)嚴(yán)實的窗戶。 滿世界彌漫著泥塵味。 一場秋雨一場寒,又是山中,溫度一下子就降下來。 因住得久,劉珂衣服帶得多,而臨時來的葉沉只有個背包,盡是不御寒的薄外套。吃過午飯,雨漸漸停了,溫度卻無法上去。山風(fēng)裹挾著濕潤的氣息,自破了角的窗戶吹進(jìn)房間來。 劉珂讓葉沉卸掉假肢,去被窩里待著。她找了硬紙板和膠布將窗糊住,卻發(fā)現(xiàn)他額上出了汗。 “怎么了?”劉珂跪在床沿,額抵額地試他溫度,擔(dān)心他風(fēng)吹久了,會發(fā)燒。畢竟,他抵抗力會比常人弱些。這么一想,劉珂免不了自責(zé),明知天氣不好,非得帶他出去做什么。 “不是,你別多想?!比~沉握著她的手,發(fā)現(xiàn)也是冰涼的,“陰雨天,腿會痛。” 劉珂慌了,“那怎么辦?” “沒事,過會兒就好了,我早習(xí)慣了?!?/br> 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受一次這樣的折磨嗎? 劉珂脫了外套和鞋,鉆進(jìn)被窩里,坐在他左腿上,緊緊地?fù)ё∷?。她牽起他的手,往自己衣服里引,“你摸摸我吧,分散注意力?!币彩腔挪粨衤妨耍氤鲞@種法子。 他只是撫著她光滑的后脊背,不帶任何欲念地。 “需要我?guī)湍惆茨???/br> 劉珂想起以前小時候,不知是缺鈣,還是運動過量,晚上腿骨頭里頓頓地疼,哼哼唧唧地睡不著,母親被她吵醒,便坐在床邊,邊打著哈欠,邊替她按摩,直到她睡著。 “不用了,抱著就好?!辈⒎鞘撬司?,只是這個時候不合適。 于是劉珂擁著他,又找新的話題。 “之前我媽給我找了相親對象,工作也好,又穩(wěn)重,我差點就嫁了?!?/br> 葉沉笑:“怎么不嫁?我記得,你年紀(jì)不小了?!?/br> 劉珂擰了他一把,“你巴不得我嫁是嗎?我還偏不?!彼终f,“想找個喜歡的人吧?!彼鲱^看他一眼,意味明顯。 他俯下臉,親了她一下:“那時候大家都說,你和曲老師是一對?!?/br> 話中有醋意,然而他是個情緒不喜外露的人,還真不太易聽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