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沈拓點頭:“過九段坡,近瀾江沿岸,有處岔路便是‘上輦’?!庇挚涞溃鞍A就是聰明?!?/br> 何棲伸指刮了一下自己的右腮,嗔道:“這便是聰明?天下可有蠢笨的人?” 沈拓笑道:“我便是那個蠢笨的人,我就不曾想有下輦,還有上輦?!?/br> 何棲聽了便笑,笑得一張俏臉燦若五月朝陽,仿若世間萬物都跟著明亮嬌艷了幾分,沈拓道:“阿圓喜歡外處風(fēng)光,等我們買了船只,便可時常出來?!?/br> 何棲片刻的怔愕,只覺滿心的喜悅?cè)缫慌醭砻郏趺匆捕禂埐蛔?。真好,他待她真好?/br> 沈拓聽她不語,便回頭來看,心頭如醉,想道:真好看,阿圓笑得真好看。 第八十一章 過上輦岔路后, 林木漸稀, 官道鋪到了瀾江沿岸。水闊接天, 萬里碧波, 遠處有孤帆自天際而來,漕船貨物滿載, 船手們奮力劃漿,近岸一艘船上, 一個婦人在那升爐炊飯, 隨手又把污水傾倒進了江中。 越近宜州,旱路水路越漸熱鬧, 鏢隊、走商、游子、書生;江面上漕船、畫舫、樓船、漁舟。 何棲看得心曠神怡, 只把途中的疲憊忘卻在了腦后。等進了宜州,更是萬千的景象讓人應(yīng)接不暇。 宜州從來就沒清冷的時候,又是元宵佳節(jié),滿城張燈結(jié)彩, 各樓各院俱懸彩燈, 商鋪行販生意紅火,客店旗亭行人擁擠,食肆腳店客似云來…… 沈拓與曹英二人跑了半日才找勉強找尋到一家尚未客滿的客店,曹英還嫌逼仄不潔。 店內(nèi)的伙計笑道:“郎君必是外來的, 能得落腳的地已是偌大的運道, 連那寺廟道觀都寄滿了人, 也只野地兇宅無人。” 沈拓也道:“表兄,他倒不是哄騙我們, 這幾日城中實找不到寄住的客店?!?/br> 曹英也只得無奈應(yīng)下,又道:“就怕委屈了弟妹與親家公?!?/br> 何棲扶了阿娣的手笑道:“出門在外,哪能講究,也比露宿野外強些?!?/br> 店家拍手笑道:“還是這位娘子通情達理?!备呗暯辛嘶镉嫚狂R迎客,又問要不要吃食湯水。 沈拓拉住一個伙計,給了銅錢,道:“勞煩備來洗澡的溫湯。” “好嘞?!被镉嬓Σ[了眼,“郎君娘子稍侯,你們理了行李,便送溫湯上去?!?/br> 何棲與阿娣住了一間,阿娣嫌房中味潮,先開了窗,又看床鋪也不甚干凈,道:“好在我們帶了鋪蓋,娘子怎好睡這霉潮的被褥?!?/br> 何棲在一張?zhí)僖紊献?,笑道:“若是沒帶,也少不得將就?!?/br> 阿娣邊收拾邊新奇道:“娘子,原來宜州這等富貴,樓般的大船,屋宅外好高的院墻,街上好些的人,一溜的商鋪,賣的好些東西。” 何棲道:“我也沒瞧過呢?!甭飞线€不覺,一歇下倒覺得腰酸腿硬,兩夜未曾好好洗漱,全身似是生了蟲子。這還是天寒,不曾出汗,要是換了大熱天,汗出如漿,行途之中無水清潔,整個人怕是要酸腐了。 略坐了坐,沈拓親送了兩碗鮮魚湯餅來,道:“客店的飯菜難以入口,表兄循著味去了對面的湯餅鋪,嘗了嘗,說甚是鮮美,便買了幾碗讓店中送來。” 何棲接過,問道:“阿爹與大郎可曾用過?” 沈拓道:“阿爹與表兄他們一處吃,我先與你送來。你不慣遠路,身上定是疲乏,用過湯餅,再洗沐一番,躺下略歇歇?!?/br> 何棲察言觀色,笑道:“你們用罷飯,可是要出去?” 沈拓笑:“表兄一心要去街市上逛逛,阿翎又是猴投胎的,在那應(yīng)和著要去。阿爹與小郎都嫌累,要歇上一歇?!?/br> 何棲道:“表伯一路上嚷著散了骨頭架,到了宜州倒忘了疲累?!?/br> 沈拓更加樂了:“你不知,你道他要去看什么?卻是要去看兇肆棺材鋪,看看與自家的有多少不同之處,有好的,也學(xué)來幾分。” 何棲笑起來:“表伯嘴上不喜白事的營生,心底卻還掛念著。只是,叔翁在外頭走動,想來沒少往返宜州,若有可取之處,早該學(xué)了去?!眹L了一口湯餅,湯汁似是拿魚骨熬過,不聞腥味,只余鮮美,又有雪白軟滑的去刺魚片,灑了青嫩的香蔥,吃了幾口,勾起食欲來,道,“我有阿娣相陪,大郎自去吃湯餅?!?/br> 沈拓道:“宜州喧囂繁華,三教九流俱全,魚龍混雜。表兄要去集市,我只讓阿翎作陪,我在店中守著,你放心休憩?!?/br> 何棲心悅他體貼,又心疼他勞累,道:“你也略躺躺,此間客店雖破,應(yīng)是積年的老店,幾步之外又是鋪兵鋪屋,街上又有巡街差役,又是大節(jié),府衙定要嚴防宵小?!?/br> 沈拓卻道:“阿圓心細,卻不知底里,越是大節(jié)越有賊匪滋事,人多事雜,難免疏忽?!彼缴砜戳丝创巴猓?,“那幾個倚著老樹閑聊的,看似懶漢,實是賊偷團伙。” 何棲躲他身后看了看,果然神色有異,雙眸微閃,笑問道:“大郎是如何得知的?” 沈拓道:“他們雖似閑話,眼睛卻偷瞄著過客衣著荷囊,見了肥羊便一擁而上,隨著行人擠擠挨挨。你明知不對,又哪里防得這么多只手,街上擁擠,甩又甩不脫,拭汗的功夫便讓他們得了手,你機敏拿下下手的偷兒,銀錢卻早已轉(zhuǎn)了手。你抓賊不成,反受他們的誣賴。” 何棲聽了道:“想來外客也是一只只待宰肥羊?!?/br> 沈拓笑道:“自是,不然何必守了客店門口?”賊偷還好,再有些采花偷香的,專揀這些時候行不軌之事,再一個便是拐子猖獗。他擔(dān)心何棲害怕,因此并不明說。 何棲卻是猜到了幾分,從來宵小之徒連根帶泥一串串兒出沒,因此也不再堅持。吃了湯餅,客店送了溫湯來,阿娣重將窗合上,服侍何棲沐浴后,自己也就著剩水洗了一遍。 他們在客店中小憩,曹英和施翎早急不可耐出了門,專往人多的地方鉆擠,斗雞、摔跤、雜耍、說書、牽絲傀儡,各有其趣。 rou鋪前有賣藝的拉開架式,展開拳腳下,施翎拉了曹英擠進去看了看,不過是花架子,搖了搖頭又要鉆出來。 偏那賣藝的生得鐵塔一般,打著赤膊,一身滿滿的花繡。他見曹英生得魁梧,以為是同道中人,又見施翎生得白凈秀美,卻在那大搖其頭,便以為是砸場子搶營生的。 一拳砸碎酒壇,疾步上來道:“兩位看客看個半日,卻是連個銅子都不舍,也忒得小氣?!?/br> 施翎抱了胸,笑道:“這是什么話?你擺臺賣藝,也不過討飯的路數(shù),講究個你情我愿,哪有強行索要的。” 賣藝的瞪眼道:“我看你二人挑事,搖甚的頭?可是瞧上不我們兄弟的身手?” 施翎本就不是好性的人,偏偏曹英也不是怕事的,在那跳腳拱火,又拉一邊的看客道:“我家阿弟,一拳便能將他打得趴下?!?/br> 他一挑釁,又兼人群里無賴閑漢挑事,施翎哪按捺得住,一撩衣擺進了場中。旁邊腳店雅座內(nèi)幾個輕浮浪子,探著身拍手:“你們好生出力,贏的那個我與你好酒?!?/br> 賣藝抱拳唱喏,道:“某定要博得貴人的彩頭。”他拿眼看著施翎,一摸連腮胡,笑道,“你要與我打?不如叫了你家兄長來?你生得細皮嫩rou,打壞了你甚是可惜,你別個是女娘纏了胸假扮的?” 施翎不怒反笑,活動了手腕道:“你這廝運氣倒好,爺爺不久前辭了閻王跟前的差使,不然,定要讓人知曉馬王爺究竟生得幾只眼。” 賣藝的還不知死活嘲笑:“小娘子紅艷艷的小嘴,還要逞能,快叫你兄長與我打?!?/br> 施翎嘆道:“我家兄長是個賣棺材的,你要他來,要買幾兩銀子的棺材?” 曹英挺著肚子,朝左右拱手笑道:“我確實是賣棺材的,半分不假,半分不假。” 賣藝的氣得怒發(fā)須張,邊抄了另一只耍把式的空酒壇沖著施翎砸過,邊捏了拳頭欺身撲將上來。 施翎原本就憋著一肚子邪火,賣藝的又耍陰招偷襲,直勾起昔日的狠辣。一腳踢碎了酒壇,借著這力道,來個鷂鷹翻身,另一腳以裂石之力踢在賣藝的腸窩處,直踢得賣藝的連退幾步。施翎見他要倒,追上一腳將他踹翻在地,又騎了他身上左右開弓連刮了他十來個耳光,打得自己手掌發(fā)麻,再對著鼻子補上一拳,總算將賣藝的打成紫腫豬頭模樣,這才出了胸口惡氣。 圍觀看客先前只為施翎狠捏把汗,一個黑粗高大,一個白細秀美,一個如下山的虎,一個如家養(yǎng)的雀,怎也沒料到黑大汗一個來回便倒地不起。一個一個拍手的拍手,叫好的叫好,有幾個還直跌腳,可惜了自己剛才扔出去的幾個銅板。 施翎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又沖另一邊的酒肆內(nèi)的幾個富家郎君作個手勢:“酒來?!?/br> 當(dāng)首的那個直喝彩,喊:“小郎君好俊的身手,可有興趣來家做我門客?” 施翎笑道:“蒙貴人厚愛,我卻有著去處行當(dāng),只得謝貴人好意?!?/br> 那位錦衣郎君雖遺憾,也不強求,讓店內(nèi)兩個伙計抬了一壇酒下來。施翎拍開泥封,請曹英去一邊的茶鋪借了幾只碗,與圍觀叫好的看客分了去。自己借著討酒客混亂推擠之際,拉了曹英出了人群。 曹英摸著下巴回味,將施翎夸了又夸:“阿翎身手了得,一腳放倒了那鳥大漢。生得橫,卻是個飯桶,白費了一身的花繡。”又可惜那壇酒,“上等的酒,白白便宜一幫閑漢?!?/br> 施翎道:“雖是可惜,抬回客店怕惹來事端?!庇旨t了臉,摸摸后頸道,“也怕哥哥嫂嫂生氣,他們不愿我胡亂打人?!?/br> 曹英也是臉上一紅,想起自己頭一個起的哄,忙道:“對對對,此事不好讓大郎知道,我們都別漏了口風(fēng)。” 施翎求之不得:“很是,明日還要看燈呢?!?/br> 作者有話要說: 施翎算了算得惹事體質(zhì)? 第八十二章 施翎與曹英二人商議好將此事瞞了沈拓, 頓時放下心時, 仍舊在城中轉(zhuǎn)悠。曹英真?zhèn)€去兇肆棺材鋪晃了幾圈, 棺材也不過如此, 描彩還不發(fā)曹二的手藝呢,倒是紙扎精致, 紙馬紙轎紙屋一應(yīng)俱全,童男童女栩栩如生。 有家兇肆竟還扎了好些美人, 燕瘦環(huán)肥各有千秋, 店主見他們張口結(jié)合,心道:少見多怪, 定是外鄉(xiāng)客田舍漢。 施翎道:“遠看竟是真的, 燒化了未免可惜?!?/br> 店家一翻白眼道:“有甚個可惜,事死如生,那些高門富戶生前美人環(huán)伺,去了陰司地府沒個美姬相陪, 豈不可惜?” 曹英聽他語氣鄙薄, 便也將眼一翻:“為個黃白物,店家卻做虧心事。” 店家一慣筆,怒道:“你這外來的生客,紅口白牙倒來誣賴人。” 曹英笑道:“如何誣賴你?死者少不得有妻兒家小, 他兩腳一蹬先死了, 幾年后他發(fā)妻去尋他, 卻見他左擁右抱,大被同床。他發(fā)妻見了定是怒火中燒, 一個官司打到閻王前,可不都是你惹出的禍端?” 店家愣了愣,氣得笑出聲來,抬手將二人轟出店:“別家玩耍去,休在這與我嚼舌。那邊黃麻食鋪賣的好湯團,大節(jié)十五,你二人去甜個嘴?!?/br> 曹英與施翎也不再糾纏,真?zhèn)€去食鋪買湯團吃。 他二人逛得開心,卻不知那賣藝的糾結(jié)了人手在尋他們的蹤跡。 這些街頭擺場賣藝的,做得是無本的買賣,初來乍到也罷,根生土長也好,少不得要拜當(dāng)?shù)氐牡仄︻^目,孝敬些銀錢,尋個靠山。 這賣藝的走南闖北,精于此道,年前來宜州盤本桓了幾月,與當(dāng)?shù)氐牡仡^蛇打得火熱。地頭見他識趣,又孝敬好酒好rou,沒多久便開始稱兄道弟。 他們本是兄弟兩個,粗黑為弟,黑瘦是兄,不過懂些花拳繡腿,只是架子唬人。施翎兩腳將黑漢踹倒,他兄長見勢不妙,早掩了面躲進了人群里去搬救兵。 地痞頭目聽了也是大怒,踢翻條凳道:“你們卻是拜在我的跟前,常言道:打狗還看主人,與你們?yōu)殡y,便是打我的臉面?!?/br> 賣藝的忍氣吞聲當(dāng)了狗,帶了幾個地痞氣勢洶洶殺將回來,就見自己弟弟已經(jīng)爬了起來,直楞楞戳在人群中,左右臉紅腫的巴掌印,渾身跟泥豬滾了幾圈一般。 粗漢嘴也破了,牙也倒了,口齒不清道:“阿轟,那果賊溜圓了?!庇直€破缽,“伙些乞丐裹巒搶鵝們的銀錢?!?/br> 瘦漢既心疼弟弟又心疼銀錢,沖地頭抹淚道:“只求哥哥與我兄弟二人做主。” 地痞撓撓臉上的小指蓋大的黑痦子,干笑幾聲,他們與城里乞丐互有勾結(jié),道:“被乞兒搶去卻是無法,滿城的破衫,哪尋得他們?nèi)??那個打人的,聽形容九成是外地的,鮮面孔,好打聽,尋出來教訓(xùn)一頓為你二人出氣如何?” 瘦漢感激,說了一籮筐的好話拍地痞的馬屁,直拍得地頭通體舒坦,如同吃了半斤的仙藥,骨頭都輕了好幾斤。 施翎與曹英二人走街躥巷,一時哪尋得他們的身影,一幫子地痞閑漢乞丐卻把他們落腳的客店給打聽了出來。 地頭冷笑道:“廟在還怕走了和尚?只守那等他歸轉(zhuǎn),打得他們個二佛升天。” 探得消息的乞丐道:“還有事要叫哥哥知曉,歹人同來好幾個,還帶個貌美小娘子,嘖嘖嘖,臉蛋白嫩嫩,全身噴噴香,不胖不瘦剛剛好?!?/br> 說得地頭色心大起,心道:真?zhèn)€是美人,此番撞我手里,少不得…… 乞丐又笑:“再再有事要哥哥知曉?!?/br> 地頭不耐煩:“你說話倒像出恭,一截一截拉,既要知曉痛快一并說完,誰個愿與你一捉虱的立街頭半日?!?/br> 乞丐了不生氣,摳摳黑指甲道:“那娘子有個夫婿,看著兇橫,怕不是好相與的?!?/br> 地頭笑道:“他是條好漢,我卻是這里的頭,憑他再有本事也要跪下認我這個祖宗。等他吃盡了苦頭,自個都要獻上娘子討好與我?!?/br> 乞丐討好笑:“哥哥家阿姊做了通判的愛妾,腰粗的大樹,他們生人,不過腳底的螻蟻?!?/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