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 曹英做夢也沒想到,天上竟有這等掉餡餅的好事,不偏不倚,正好掉進他的嘴中。他囫圇一口吞下,還沒回過味,已經(jīng)在了肚子里。 曹大真是如坐針氈,暗自唾棄,偏許氏還投來揶揄一瞥,氣得曹大拉著沈拓連吃了一壇酒,喝得半醉,拍著沈拓的肩道:“大郎,你大伯是個小人,你莫要計較?!?/br> 沒頭沒尾的,害沈拓一頭的霧水。 何棲被曹英媳婦拉住,說了幾籮筐的好話,許氏親手遞盞梨漿給她:“不如先住了嘴,多余的好話,留待明日說。你這一氣說完了,改日見了侄媳,要如何夸她?” 曹英媳婦被自己婆母打趣得滿臉緋紅,何棲也撐不住笑道:“嫂嫂只來謝我,卻不知我還要謝你呢,不知被我占了多大的便宜。” 曹英媳婦不解,問道:“什么便宜?我怎不知?” 何棲笑道:“表伯精明能干,又擅庶務(wù)往來,不知比大郎可靠多少呢?他日表伯忙前忙后,忙里忙外,三過家門而不入,嫂嫂說不得還要埋怨我呢。” 曹英媳婦忙道:“弟妹憑得嚇人,我心腸壞了才來怨人?!?/br> 何棲自斟一杯道:“我先吃一杯,免得嫂嫂日后不認?!?/br> 曹英媳婦與她對飲一杯,又笑:“怪道弟妹與婆母、婆祖母合得來,都是相同的脾性,又大方又知禮又愛說笑?!?/br> 許氏贊許看她,對何棲道:“往日我嫌她拙腮,不曾想今日這般會說話,一句話倒把我們都給夸了?!?/br> 何棲點頭:“嫂嫂都夸得我不知如何是好?!毙牡讌s想:真?zhèn)€是自家占了便宜呢。 第八十九章 與曹家議定后, 沈拓便去找了陳據(jù)。 陳據(jù)蹲在街角, 拿一枚紅果騙一個稚童的rou餅, 道:“裹得脆甜的薄糖, 甜滋滋…… 酸溜溜……天熱后,糖化成稀湯, 滿桃溪都尋不到一個賣紅果的來。” 垂髫小童舔了舔嘴唇,看看陳據(jù)手里的紅果, 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炊餅, 道:“你拿一串,我便跟你換。” 陳據(jù)拿手鉗他鼻子, 惡聲惡氣道:“小小年紀這般jian詐, 竟要訛我的紅果?!?/br> 垂髫小童與他熟識,并不怕他,還道:“你有一串,卻只拆下一顆, 換我整個rou餅。”他撕下一口, 遞過去,“喏,這個與你換?!?/br> 陳據(jù)氣得一把奪過塞嘴里,胡嚼幾下咽進肚里, 又將手中紅果也塞進嘴里:“你這小人家家, 忒得小氣, 你莫不是算盤投胎的?” 垂髫小童呆了呆,看看自己手上沒了的一塊rou餅, 再看看陳據(jù)手里沒了的紅果,鼻子一抽,嘴巴一扁,扯開喉嚨號陶大哭。 陳據(jù)嚇得手忙腳亂去哄他,將一串紅果塞進小童手里,道:“別哭別哭,你那阿娘是個母夜叉,你再哭,她要抄了燒火棍來打殺我性命?!?/br> 小童一眼的淚,抽咽著一指紅果:“少了一顆?!?/br> 陳據(jù)抱起他:“你果然是算盤托生的,白得我一串紅果,還嫌少。” 稚童娘親聽見哭聲,真?zhèn)€抄了火棍出來,見是陳據(jù),笑道:“原來又是你這個大狗來逗趣,你別弄哭了他,惹得人腦門疼?!彼f罷,嫣然一笑轉(zhuǎn)身又進了屋。 陳據(jù)放下小童,拍拍他的屁股,道:“快隨你阿娘進屋,街集上好些拐子?!?/br> 垂髫小童舔著紅果,頗為依賴,問道:“陳阿叔明日再帶點心來?!?/br> 陳據(jù)怒道:“才不來,白被你討去便宜。” 垂髫小童拉眼吐舌,沖他做一個鬼臉,轉(zhuǎn)身蹦跳著走了。陳據(jù)等他進了屋,這才重又在路邊蹲下,剝了根草莖含在嘴里。 沈拓過去居高臨下看他的臉,陳據(jù)先是一愣,繼而笑道:“原來是哥哥,哥哥怎得有空來尋我?” 沈拓拎了一壺酒,一包燒rou,二人在樹影底下席地而坐,陳據(jù)吃口rou再吃口酒,半瞇著眼,搖頭晃腦,道:“有酒有rou有閑,勝過活神仙。” 沈拓問道:“那是陳賴的家?。俊?/br> 陳據(jù)點頭:“陳賴去服兵役,一去幾年,連封家書也無?!毕胂胗终f,“許是死了?!?/br> 沈拓道:“他家娘子倒是難得的?!?/br> 陳據(jù)嘆氣:“陳二是個沒良心的,陳賴替他應(yīng)的兵役,臨行時說得好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賭咒發(fā)誓孝敬老娘養(yǎng)著嫂嫂,誰知不過幾年他便翻了臉?!?/br> 陳老娘揣了包袱硬擠去與陳二住,陳二娘子罵婆婆,她便立在門口回罵,吵嚷得一條街都知曉陳二夫妻茍待母親,又揚言要報官告二兒不孝,這才降住了陳二夫妻。老娘他們不甘不愿養(yǎng)了,寡嫂卻不愿照料。陳二娘子陰腔怪調(diào)道:寡婦門前多是非,嫂嫂生得又好,夫君常來常往,誰知多少不中聽的話,我們還是遠離些好。 陳賴娘子先時也是日哭夜哭,小兒餓得臉黃,陳老娘偷拿些陳二家中的米糧送去與兒媳孫兒,不免又吃陳二娘子的掛落。陳賴娘子和淚咽飯,不忍婆母一把年紀受這些辱罵,不肯再伸手要陳老娘的接濟。 時日久了,陳賴娘子自個倒立了起來,說道:我有手有腳,不信被活活餓死。她做得好茶湯,便開門升爐賣甜湯。又有陳賴的臉面在,陳據(jù)幾人也看顧個一二,不讓地痞流氓上門欺她。 倒是陳二夫婦看得眼紅,也賣起甜湯來,又沒這手藝,開得幾日,虧了幾百的錢。陳二娘子尤不死心,挑嗖陳老娘去問秘方。道:“婆母也不看牢些,籬笆不牢,哪防得惡犬?大伯生死不知,她年輕輕守了活寡,手上有了銀錢,日日見著青壯后生,仔細跟人跑了?!?/br> 好在陳老娘不為所動,在那扒飯道:“她如何我不知曉,你如何我倒清楚?!?/br> 氣得陳二娘子故意當(dāng)著陳老娘的面與陳二罵道:“沒見這么討嫌的,吃晚粥都要貼著鍋底下勺。” 她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拿手帕掩面來與陳賴娘子道歉。陳賴娘子每日賣湯,早不似先前那般靦腆,插了腰將她罵了出去。 陳二娘子口不擇言罵道:“夫君生死還兩知呢,你倒天天端個笑臉,半點不見傷心,這每日賣的不知是甜湯還是別的什么?!?/br> 陳賴娘子一鍋熱水澆了出來,指了她鼻子罵道:“不如說個明白,我每日賣的什么?你敢說,我就敢拉了你見官,辯個一清二白。我開門賣湯,不端笑,莫非還要拉喪個臉?” 陳二娘子又道:“你敢欺我,我娘家兄弟定不罷休。” 陳據(jù)等人見她生事威脅,一擁而上,將來路去路堵個嚴實,紛紛嚷道:陳二娘叫了你娘家兄弟來,讓我們也見見厲害。 陳二娘子見人多勢眾,怕將起來,灰溜溜走了。背后編排陳賴娘子不檢點,勾得好些青壯去他店里吃甜湯,一時風(fēng)言風(fēng)語四起,說什么的都有。 陳賴娘子得知后冷笑,出來道:“我行得端坐得正,不做半點虧心的事,夜半過墳頭都不怕鬼踩腳。我便是女子,說出話砸地上也能聽得見響,陳賴是死是活我是不知,他死我是陳家的鬼,他活我是陳家的媳,我要與人有私,或者二嫁,只管將我拉了去沉塘,挖了我的心肝去祭陳家祖墳?!?/br> 說得眾人都歇了聲。 陳據(jù)站在人群里,看著甜湯鋪前嬌俏的身形,秀眉杏眼,腮邊一顆鮮紅的小痣,那顆小痣似是活過來一般,鉆進心間,藏在一處,成了一顆粗礪的砂石,不經(jīng)意間便磨得人心尖疼痛。 她這般好,但她與他,此生無緣。 陳據(jù)垂著頭吃著愁酒:“大郎,要是……”若是我先求娶,若是我先遇見,若她是我的? 沈拓聽懂了他未盡之言,接過酒壺道:“她既是志堅之人,既說不二嫁,怕是心意難以為回轉(zhuǎn)。” 陳據(jù)更沮喪了,道:“她比好些男兒都有擔(dān)當(dāng),言出必行,不似那些反復(fù)的小人?!笨嗑迫肽c,不曾銷愁,反添酸楚,道,“縱使她肯另嫁,我一個閑漢無賴,拿什么匹配?” 沈拓道:“陳據(jù),我與娘子欲買一條漕船,做護運生意,你可愿意過來相幫一二?”他笑道,“雖是個畫餅,還不知究竟如何,漕運日日水里風(fēng)里,又有諸多辛苦。你可以愿意來?” 陳據(jù)呆怔在那,不斷將燒rou拚命塞入嘴中,直塞得兩頰鼓鼓囊囊,說不出半個字來。他們本來同樣是街頭無賴子,成日無所事事,游手好閑,惹人唾棄,不曾想,短短時日,卻已經(jīng)是兩種不同的境遇。 沈拓先是得了新任明府的學(xué)識,做了桃溪的巡街都頭,又娶了秀才家的娘子,婚后夫妻和美,又商量著做漕運生意,芝麻開花般,一節(jié)高似一節(jié)。而他呢,仍是街邊墻角的爛泥,粘了人鞋底,遭人嫌棄,恨不得除下鞋在門檻處大力磕掉。 他仍視他為友,待他仍如知交。 “大郎不棄,我卻……”陳據(jù)奮力咽下滿嘴的rou,直咽得嗓子疼,“我只是個一無所長的街市閑漢,訛些銀錢花用,實不知自己有個甚用處?!?/br> 沈拓喝口酒,又將酒壺遞轉(zhuǎn)給他:“我與娘子相商,打算買舊的船只重上桐游,新舊大小合意的,怕是難尋。娘子內(nèi)宅婦人,我又在衙門應(yīng)差,這事只能勞你與表兄跑一趟宜州碼頭?!?/br> 陳據(jù)道:“我雖識得好些人,只不識得做水運的。” 沈拓道:“你我相識又不是一時半刻,漕運做得護運生意,消息靈通最是要緊。表兄擅交道經(jīng)營,你又通消息,再合適不過。” 陳據(jù)猶豫片刻,又問:“嫂嫂可知道哥哥要請我?guī)凸ぃ俊?/br> 沈拓笑道:“表兄與你,還是娘子先張的嘴?!庇值?,“你何時這么不爽快?到底應(yīng)還是不應(yīng)?” 陳據(jù)咬牙,不能多想,想得越多想得肝兒顫、膽兒小,縮手縮腳不是好漢。若是……若是……他有正經(jīng)的差事,有了底氣,他與她幸許還有一絲的可能。 “干了?!标悡?jù)道,“哥哥不棄,風(fēng)里雨里,我自跟著哥哥走,是好是壞便看老天給不給臉?!?/br> 沈拓哈哈大笑,拍手道:“這才是我的好兄弟?!?/br> 陳據(jù)也跟著笑,飲盡壺中酒,道:“我這條爛命便交給哥哥了?!?/br> 陳家小童捧了一碗甜湯,挪著腳步小心翼翼蹭到陳據(jù)面前,道:“陳家阿叔,阿娘請你吃甜湯,” 陳據(jù)接過,吃了幾口,甘甜如蜜,沁人心脾。慢慢將甜湯吃盡,把一滴不成剩的空碗遞還給小童,道:“替阿叔謝謝你阿娘?!?/br> 陳家小童歪著腦袋問:“那陳家阿叔帶糕點與我吃嗎?” 陳據(jù)笑:“天天帶來與你吃。” 陳家小童這才心滿意足抱了空碗回去,將進門,又回身不放心道:“阿叔再帶紅果來,等天熱,糖化成稀湯,桃溪就找不見一個賣紅果的了。” 沈拓與陳據(jù)大笑:“小小人,倒似成精?!?/br> 第九十章 齊氏一早起來做了一屜桂花蜜棗米糕, 對切一半裝了籃子, 余的一半又狠切了一刀藏在屋中, 呵囑小兒莫要讓自己阿兄哄了去。 李小郎咬著手指點頭, 等齊氏出門,自己搬了凳子爬上去, 踮腳開了柜門,伸手將紙包夠了下來, 抱在懷里出去找繼兄們一起分了。 喜得大李氏抱了他在懷里親了親, 夸道:“唉喲,真我李家的好兒郎! 你們不是一個腸子爬出來, 卻是一家子嫡親兄弟呢, 到底和旁姓的不同。”又偷教他和小囡囡,“你們娘是個壞的,我們不與她親?!?/br> 李小郎似懂非懂咬著米糕。 倒是李貨郎皺眉開口:“阿娘說得什么話,怎好叫他們母子不和。”他最近身體有了起色, 脾氣也軟和了一點。 大李氏反駁道:“她現(xiàn)在還是你的婆娘, 以后誰知是不是,沒得叫她帶壞?!?/br> 李貨郎不知怎么臉色突變,赤紅著雙眼,激動得手足亂舞:“怎得不是?怎得不是?她既嫁了我, 還能生出二心來?!?/br> 大李氏嚇了一大跳, 道:“她先前還嫁的沈家呢, 又如何又嫁了你? ” 李貨郎直眉赤眼道:“三娘是夫死改嫁,不是心性不好?!?/br> 大李氏見他氣得厲害, 不敢再多說,訥訥住了嘴,掰了米糕與孫兒孫女。小李氏立在窗下用手帕托著杏脯吃,聽李貨郎發(fā)火,疑惑地側(cè)了臉,心道:阿娘哪日不說嘴的,也沒見阿兄動氣,今日怎么氣得連脖子都粗了?這里面定有什么原故。 . 盧繼送了一小袋的糯米給沈家,何秀才見了饞起糖粽來,何棲記起家中還有一小捆干箬葉,燒水煮得軟了箬葉,拿抹布一張一張凈,又與阿娣浸了糯米,。 何棲讓阿娣拎了一小桶干凈的水,坐在廊下包粽子,她包的角粽小巧玲瓏、精致可愛。阿娣立在她身后看得眼直,笨手笨腳試著包了一個,怎么也兜不住,連個角都立不起來,想著是不是包了太多的米,又去掉好些,這才包得了一個,只是松松散散,不成形。 阿娣拎著自己包的角粽,自個都忍不住發(fā)笑,紅著臉道:“我手笨,都包不出樣子來。” 何棲笑道:“你才包得幾個,還沒手熟。” 阿娣扎得一手好燈籠,偏包不好角粽,忙活了半日,額角都冒了汗,連一個差強人意的都不得?;倚那蟮溃骸澳镒恿砼闪似渌幕钣嫿o我,我笨得很,怎也學(xué)不會?!?/br> 何棲道:“那你在院門口看著有無貨郎、箍匠路過,家中積曬得好些雞毛、雞內(nèi)金,不拘換什么來,撣子、竹漏、篾籮。遇著箍匠就喊進來,將鍋蓋、炊桶都箍得緊些。” 阿娣喜得連連點頭應(yīng)下,起身道:“我粗手丫頭,也只做這些好使?!弊吡藥撞接值?,“竹漏我就能編呢,不必另換來?!?/br> 何棲夸道:“好丫頭,好生能干?!?/br> 阿娣拿了掃把,開了院門,邊等著貨郎、箍匠邊悶著頭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