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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棲晚飯備了魚面，一盤切膾，一碟熏rou，一碟醋芹，一碟香油拌的干絲，又將一捧洗得干凈的無花果連著荷葉擺在茶托中。

    阿娣洗了臉，兩眼還是紅紅的，低著頭，進(jìn)進(jìn)出出幫著何棲搬桌案，擺竹椅。

    盧大挨挨蹭蹭地過來坐下，沖著阿娣露齒一笑，道：“阿娣，我與你賠罪，你別再生氣。”又討好道，“你不要干蜈蚣，我下次帶只草編的來?！?/br>
    何棲氣得快要笑出來，斥道：“又在多嘴多舌生壞，吃了面讓你沈叔送了你家去?！?/br>
    盧大本欲辯解，轉(zhuǎn)眼看魚面湯白蔥綠，口內(nèi)生涎，將萬(wàn)事拋到腦后，專心吃起面來。

    何棲看他吃得香甜，笑道：“你倒又不怕家轉(zhuǎn)挨打了？”

    盧大咽下一口湯，道：“阿姊，處斬還有斷頭飯吃呢，我吃得飽些，也禁打些?！?/br>
    何棲道：“胡言亂語(yǔ)，吃了一餐飽飯，皮便養(yǎng)得厚了不成？”

    盧大看一眼沈拓，笑道：“沈叔要是與我求情，我皮薄些也能捱過去。阿姊也不愿我被打得臥床不起，再買膏藥來看我?！?/br>
    何棲連連搖頭：“我看盧姨實(shí)是打你打得少了?！?/br>
    盧大忙道：“阿姊，何必累得我阿娘手酸?！?/br>
    沈拓聽他嘴尖舌利的，又捏捏他的胳膊，道：“你實(shí)該繼承你阿爹的衣缽擺攤算命，船工便免了?！?/br>
    盧大戳痛心事，拾筷道：“唉！我還是多吃些，挨頓胖揍。”

    飯畢，沈拓提了盧大去盧家，何棲因阿娣受了委屈，拿了一朵月色絹花插在她的發(fā)髻邊，笑道：“倒拿干蟲與你賠禮，許是個(gè)傻的?！?/br>
    阿娣拿手摸摸頭上的花，噗地笑出聲來。

    沈拓送了盧大回來后，面色有異，對(duì)何棲道：“與盧大哥略坐了坐，他竟真的要大郎去做船工。”

    第一百零三章

    盧大出門去堵沈拓, 想得倒挺周全。

    他先將自己的兩個(gè)阿弟關(guān)在家中, 又對(duì)二人道：“我去阿姊家中接阿娘, 若是阿娘早歸, 就是差身錯(cuò)過，讓阿娘不要等我晚飯。你們?nèi)羰锹犖业脑? 老實(shí)在家中，改日便帶你們捉竹蟲?！毕胂脒€是不放心, 自己的兩個(gè)阿弟皮頑, 又騙他們：“家里有包糖蓮子，因你們貪嘴, 被阿爹阿娘藏了起來, 你們家中好生翻翻，找出來，我們偷吃幾口?！?/br>
    盧小二盧小三一向信服兄長(zhǎng)，既想跟著盧大捉竹蟲, 又嘴饞糖蓮子, 二人真?zhèn)€沒去外頭，只在屋中翻箱倒柜，大鬧天宮。

    盧娘子從何棲那歸來，竹籃里裝了百來文錢并一把旱芹、半邊咸魚, 雖知何棲正經(jīng)托她的差事, 于理是要與她日俸, 于情卻實(shí)是讓她羞慚。何棲又每每借口天熱壞了吃食，塞她點(diǎn)心菜蔬。

    每日空手去, 滿籃歸，盧娘子面上心上總是過不去，又憂心沈拓與何棲船運(yùn)一事，琢磨著得空去千桃寺禮佛祈福。

    一路邊想邊走，一到家，只見臂粗的木棍從外抵了門，開門進(jìn)屋，里面似是遭了賊，箱翻椅倒，一片狼籍，盧小二盧小三滿頭滿臉的塵灰，全身臟得找不到干凈的地來。

    盧娘子的怒火從心底直透到腦門，撿了地上的雞毛撣子便抽了過去，邊抽邊罵：“這是反了天，你們做的好事，這是要拆屋推墻。前世造了什么孽，才生你們兩個(gè)猢猻？你們阿兄又去了哪？竟是沒一個(gè)省心的?！?/br>
    盧小二盧小三打得皮實(shí)了，嘻笑著左躲右藏，一個(gè)鉆在桌案底下，一個(gè)溜去了院中，還拍著手道：“阿娘來追?！?/br>
    氣得盧娘子拖了盧小二出來，摁倒在膝蓋上，褪了褲子，揚(yáng)手結(jié)實(shí)的幾巴掌，邊打邊道：“下次再犯，綁了你送官去?！?/br>
    盧小三扒在門框上，只露了一個(gè)腦袋出來，溜圓著兩眼看兄長(zhǎng)按揍。盧小二哭得鼻涕泡都出來，道：“阿娘我知錯(cuò)，不要送我見官，見官要挨板子。”

    盧娘子又問：“你阿兄呢？”

    盧小二答道：“阿兄去接阿娘了?！?/br>
    盧娘子不信：“可又是扯謊，好好的，我還讓他多事來接？”抬頭見躲在外邊的盧小三，喝道，“小三，你來學(xué)?！?/br>
    盧小三記性佳，磨磨蹭蹭過來，將盧大的話鸚鵡學(xué)舌般從頭到尾學(xué)了一遍，又拿手捂著臉，透過指縫偷看盧娘子的臉色，還道：“阿娘我們錯(cuò)了，我們幫阿娘燒火?！?/br>
    盧娘子放開盧小二，懷疑自語(yǔ)道：“不知又起了什么歪心思，在那弄鬼?！币蓺w疑，也只暗斥盧大不知分寸，倒真信了許是去了何棲那。

    盧小二還編排道：“許是阿兄想摘阿姊家中的果子?！?/br>
    盧娘子一點(diǎn)他的腦門：“你不是猢猻投胎的，倒是飯桶托生的，除了吃食別的半點(diǎn)不裝。”

    盧小二摸摸微腫的屁/股，拿袖子擦擦鼻涕，扒了竹籃，看到魚，抱了盧娘子的腿道：“阿娘晚上蒸魚吃，阿娘晚上蒸魚吃！”盧小三雖不喜吃魚，也跟著叫：“阿娘蒸魚吃?！?/br>
    盧娘子氣道：“見著吃的，可還記著打？”

    盧小二搖頭道：“不記得了?！?/br>
    盧娘子拿二子無法，讓二人擇菜，自己淘米燒火，等盧繼歸來，又抱怨三子油滑淘氣。

    盧繼抱了小三，笑道：“小兒郎，活潑才好。”

    盧娘子嗔怪道：“都是你縱的，一個(gè)兩個(gè)，能爬上天去。你家大兒也不知在作什么怪，說去阿圓家接我，許是去哪淘氣撒野了?！?/br>
    盧繼皺眉：“阿存是該磨磨脾性，滿肚的主意，也不知像誰(shuí)。”

    盧娘子嗤笑，問道：“這可奇了，我看他也不大像我。”

    盧繼趕緊推笑道：“像我像我，是我說錯(cuò)了話。”

    尋常人家為了省儉點(diǎn)燈油，金烏不曾西墜，便早早擺桌用飯，盧娘子收拾了碗筷張望著院門，怒道：“阿大這般年紀(jì) ，還不知輕重，這個(gè)時(shí)辰，也不見身影?！?/br>
    盧繼拿筷子沾了一點(diǎn)酒逗盧小三，道：“許是阿圓與大郎留他用飯?！?/br>
    盧娘子道：“也不知說真說假，要是不在阿圓那邊，是去了哪里？ ”

    盧繼見妻子擔(dān)心，拿話勸她，等到夜色鋪滿小院，空中銀河橫穿，繁星點(diǎn)點(diǎn)，仍不見盧大回來。盧繼自己也不由擔(dān)心起來，道：“我去四周瞧瞧，許是闖了禍，躲在角落，不敢歸家?！?/br>
    盧小三纏著要同去，盧繼便馱了三子，出去找大子，剛出院門走了十幾步遠(yuǎn)，便見沈拓拎著無精打采的盧大，掂掂背上的小三，笑道：“真?zhèn)€在你家中？我還道他闖禍躲到了別處， 還勞煩大郎特地將他送回。”

    盧大低喚一聲：“阿爹。”又接過盧小三背在背上。

    沈拓被盧大念叨著纏了一路，耳朵都聽得起了繭子，臨到頭，他倒歇聲認(rèn)命。對(duì)盧繼道：“近日事忙，許久不曾與大哥吃酒?！?/br>
    盧繼攜了他的手，笑道：“擇日不如撞日，憑你什么事，都與我家去吃上幾杯?！?/br>
    沈拓也笑：“大哥相邀，再不敢推辭的?！?/br>
    盧娘子看到沈后，又驚又喜，笑逐顏開道：“大郎快快進(jìn)來坐坐?！庇U見他們身后的盧大，微瞪一眼，掉開臉又堆滿笑讓沈拓進(jìn)院，吩咐盧小二去搬繩椅，道，“大郎陪你盧大哥坐坐，我去取酒，你們兄弟吃上幾杯。”

    沈拓正欲坐下，又起身揖禮道：“我來，倒連累嫂嫂忙碌。”

    盧娘子嗔道：“自家兄弟，說得這些客氣話。”招手招呼小二小三隨自己進(jìn)屋整治些下酒小菜，把盧大留在院中陪客，“大兒也陪陪你沈叔，跟著學(xué)些為人處世的道理?！?/br>
    沈拓笑道：“跟著我這種粗野莽漢，能學(xué)得什么好？ ”

    盧娘子笑起來：“大郎自謙了，先頭不論，眼下怎么也算百里挑一的好男兒?！?/br>
    沈拓等盧娘子進(jìn)屋，這才對(duì)盧繼道：“大哥不知，我身上還領(lǐng)著娘子的差使?！?/br>
    盧繼笑道：“原來都頭還有要?jiǎng)?wù)在身啊?！彼幻嬲f一面在瓜架下仰著頭搜羅著長(zhǎng)好的蒲瓜，找著一個(gè)，便支使盧大站在椅子上摘下，放到竹案上，道，“今年得的好瓜種，大郎帶一個(gè)回去。”

    盧大摸摸鼻子，拿衣袖擦了竹椅，挪回原處，道：“阿爹坐下與沈叔說話。”

    盧繼瞄了他一眼，問沈拓：“可是他闖了禍？”

    沈拓道：“倒也算不得闖禍，他今日找上我說要去船上做船工。”

    盧大見大勢(shì)已去，想著不過挨頓打，反倒直起了腰桿。

    沈拓續(xù)道：“大哥，阿存小小年紀(jì)憑便知與家中分憂，阿圓直夸懂懂，大哥與嫂嫂休要責(zé)罵他?！?/br>
    盧繼道：“大郎定還有事瞞我，你特地送他家來，阿圓又另囑咐了話語(yǔ)。”

    沈拓道：“這小子跑來攔我的馬，被我打了一耳光，倒是我沖動(dòng)失了力道?！?/br>
    盧繼驚出一身冷汗，他早見盧大臉上的傷，礙于沈拓在不好發(fā)問，聽了沈拓的解釋，從鼻子里哼一聲，道：“大郎是失了力道，實(shí)是打輕了?！?/br>
    盧大忙作揖：“阿爹，我真?zhèn)€知曉錯(cuò)了。我還想活個(gè)七八十年的，孝敬您與阿娘?！?/br>
    盧繼道：“你張口即來，你活到七八十年，我骨頭都化灰了?！?/br>
    盧大急道：“阿爹也是張口即來，阿娘聽了，定與阿爹生氣?！?/br>
    盧繼嫌棄擺手：“看你來氣，這里不用你，你去看看你阿娘備好酒沒，不拘有沒用下酒，只先把酒拿來?！?/br>
    盧大見他不似生氣的模樣，心生疑惑：阿爹竟不曾暴跳如雷，莫非有后著等著我。摸著身上立起的寒毛進(jìn)屋取酒去了。

    沈拓問道：“大哥有話要與我說？”

    盧繼道：“不瞞大郎，大郎若是不嫌他年小，好生事，不如提他去在船上做個(gè)雜役小廝，也不用給錢，只一日三頓給個(gè)飽飯?！?/br>
    沈拓驚道：“這是為何？船上艱苦，阿存瘦弱如何吃得消？再者，大哥家中也不至于讓侄兒這個(gè)年紀(jì)去做苦役?！?/br>
    盧大端了酒出來，耳聽盧繼竟要托沈拓給自己差事，頓時(shí)喜出望外，忙殷勤地為盧繼沈拓布酒。

    盧繼吃了一杯酒，不理在旁小意討好的盧大，道：“大郎，少年兒郎百種心性，或敦厚老實(shí)、或聰敏機(jī)變、或油滑憊懶、或魯莽沖動(dòng)，都如剛出巢的幼鳥，羽翼剛豐，不知天高地厚。我家這小子，心思浮動(dòng)，牙尖嘴利，膽子又大，一天能變?nèi)齻€(gè)主意，他又不肯吃虧，別人欺他一分，他便還人一寸。我與他阿娘，總憂心他遲早闖出禍?zhǔn)聛怼！?/br>
    沈拓執(zhí)杯道：“大哥過慮，侄兒心性，純孝良善?！?/br>
    盧繼笑起來，兩眼牽出幾條紋路，他道：“他也只這點(diǎn)可取，不至無藥可救?！?/br>
    盧大插嘴，不滿道：“阿爹把我說這般壞。”

    “去去去，豈有你說話的份。”盧繼橫他一眼，又勸沈拓吃酒，“我看他脾性，也是個(gè)眼高手低的，早晚要與陳大狗湊一塊去。大郎不棄，便將他扔到船上，只派他雜活，讓他吃些苦頭，知個(gè)天高地厚。 ”

    沈拓想了想道：“大哥拳拳父愛，所憂所慮都是為了侄兒，只是，許是過些了?！?/br>
    盧繼搖頭道：“不挨些皮rou苦痛，他只當(dāng)撓癢玩笑。”

    沈拓聽罷，問盧大：“你真的想上船，便是做雜役也愿意？”

    盧大點(diǎn)頭：“自是愿意?！庇中Φ?，“雖為家中省儉了米糧，要是再能得個(gè)一文半文的，更好不過?！?/br>
    沈拓與盧繼大笑起來。

    盧繼抽了盧大一記，道：“你一個(gè)白吃飯食的，半點(diǎn)不會(huì)還想要錢？做人學(xué)徒，還要縫補(bǔ)打水孝敬討好呢?！?/br>
    盧大轉(zhuǎn)而為沈拓倒酒，求道：“沈叔，我爹允了我，沈叔可愿用我？”

    沈拓連吃幾杯酒道：“在船上做雜役能學(xué)得什么，不如這般，我寫信與我表兄，他若愿意，你便跟在他身邊學(xué)著做事。”

    盧大尚可，盧繼大喜，起身拱手道：“大郎如此費(fèi)心安排，大哥實(shí)不知如何感謝?！?/br>
    沈拓避開來，微怒：“大哥與我何等交情，卻說這般客氣生分的話?！?/br>
    盧繼大笑，取杯自飲一杯：“是大哥的錯(cuò)，大哥自罰一杯?！?/br>
    盧娘子出來得知此事，更是喜不自勝。他夫妻二人又強(qiáng)留了沈拓吃了幾杯酒，這才放他回去。

    第一百零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