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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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是剛才在宮門上了車,就有底下人來稟:“皇上去了仁壽殿,陪太后用晚膳,還有福寧長公主作陪。” 韓征打發(fā)了來人,才冷冷勾起了一邊唇角。 昨兒鳳儀殿的事能瞞得過其他人,要瞞過太后卻是不可能的,他也早預(yù)料到太后和福寧長公主會抓住這次機會,無所不用其極的添油加柴了,卻是沒料到,二人會這么迫不及待,不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呢? 不過無所謂了,他還有足夠的時間,等時間一到,連隆慶帝都只能淪為階下囚了,何況她們母女,他定會將她們給一勺燴了的! 韓征很快回了常太醫(yī)家。 一路上既迫不及待想見施清如,又有些怕見她,怕見到她仍然消沉悲觀,卻還要強打精神,強裝自己已經(jīng)無事了的樣子。 卻是剛進了院子,就見施清如正扶了采桑,在廊下走動,臉上雖沒有笑容,整個人的精神氣色卻都還不錯。 韓征臉上不自覺已帶上了笑意,正要說話,施清如已先看見了他,遠遠叫道:“督主回來了?!?/br> 韓征心下一熱,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了她面前,“是啊,宮里無事,就早早回來了,你今兒都還好吧?” 施清如點頭笑道:“挺好的,除了舌頭和喉嚨還有些痛,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外面涼,我們屋里說話去吧。” 韓征便要伸手去扶她,伸到一半,忙又收回了,示意采桑扶著她先進了屋,自己才跟了進去。 待二人坐定,采桑便沏茶去了。 施清如這才低聲問韓征,“宮里怎么樣了,皇上……今兒沒有為難督主吧?” 韓征道:“皇上沒有為難我,你只管放心……我真沒騙你,他是傳了我去乾元殿,問我可知道‘立皇帝’、‘九千歲’是誰?我辯解一通,又把鄧氏恨我,是因為她一心逼我早日設(shè)法兒定下太子的人選,她好把鄧玉嬌嫁給太子后,他也就顧不得生我的氣了,畢竟過繼和立太子才是他最大的心病和逆鱗,相較之下,旁的都是次要的了?!?/br> 施清如聽他后邊兒這么一解釋,方眉頭稍展,道:“可就算如此,他心里肯定也已對督主有所猜忌與防備了吧?” 韓征點頭,“猜忌與防備肯定是有幾分的,換了誰都一樣,但短時間內(nèi),應(yīng)當(dāng)還是無虞的。我就是一柄利刃,立在乾元殿便是個警示,提醒滿朝文武都不可有任何異動,因為總會有一雙眼睛,替皇上時刻盯著他們,他們必須得時時刻刻都安分守己,不然就會有殺身滅門之禍。只要文武百官安分了,皇上的江山自然也就能坐得安穩(wěn)了。所以至少在找到能代替我的人之前,他不會真對我怎么樣的,但這段時間于我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br> 馬上就年底了,待翻了年,文臣武將便都得進京述職了,只要屆時他手里有了足夠的兵馬,有些事不過就是朝夕之間的事而已。 施清如的眉頭這才徹底舒展開來,督主既說時間足夠了,那他心里自然有成算有把握,她幫不上他的忙,難道還做不到對他有足夠的信心不成? 適逢采桑端了才沏好的茶來,施清如待韓征喝了幾口茶后,方又道:“那皇后怎么樣了?” 好像昨兒就死了?又好像沒死? 她昨日的記憶本身就很混亂,她還一直不愿回頭去想,也只能問督主了。 韓征見問,冷笑道:“她還能怎么樣,竟敢謀害圣躬,自然只有死路一條了,可惜沒等到皇上下旨殺她,她已經(jīng)先自己氣死了?;噬辖駜褐浪懒耍瑓s仍不能解氣,廢了她的皇后之位,把她貶為了庶人不算,還下旨寧平侯府奪爵抄家,流放瓊州……也算是為咱們出了一口氣了!” 有了昨日那一遭,施清如對鄧皇后真正是恨之入骨了,比之當(dāng)初恨施延昌,也不遑多讓,如今聽得她落得這樣的下場,自然半分同情與可憐都沒有,只覺得解氣,道:“她這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韓征不欲她再多想昨日那些不愉快的經(jīng)歷,岔開了話題,“清如,如今天兒越來越冷了,這種天氣,泡溫泉卻最是合適相宜,要不我陪你去小湯山那個莊子小住幾日吧?” 也好讓她換換心情,早日走出陰霾。 見施清如不說話,又道:“我們還可以一邊泡溫泉,一邊吃鍋子,一邊賞雪景,冬日的小湯山又是另一番景致了,你去了一定會很喜歡的?!?/br> 施清如這才開了口,“督主司禮監(jiān)日日忙不完的事,尤其如今正是非常時期,我司藥局也是一樣,還是等以后得了閑再說吧。” 沉默片刻,低聲又道:“我知道督主都是為了讓我能早日忘了那些不愉快的經(jīng)歷,早日開心起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烧娴臎]有必要,逃避從來都解決不了問題,直面而上才是正道,我會努力克服心里那些陰影,努力忘掉那一切,盡快好起來的,真的,我相信自己能做到,督主也請相信我好嗎?就這么點小事兒而已,怎么可能打倒我!” “只是……與督主的婚期,我希望能暫時推后,我眼下實在沒有那個心情,這是我們一輩子的大事,我希望是在我們兩個都開開心心,水到渠成的情況下完成。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我們心里都有陰影,根本不可能真正全然開心起來,督主能明白,并體諒我嗎?” 她今兒白天想了一整天,她和韓征能走到今日真的很不容易,彼此也早已是生死相許,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會不離不棄了。 那還有什么是不能說的,非要自以為是的藏著掖著呢? 凡事都可以開誠布公的談嘛,談開了一起面對,一起解決便是,憋在心里卻除了能讓自己難受,對方也難受以外,還有什么用? 弄得本來他只有心痛她,沒有半分嫌棄她,她也從來沒懷疑過他會嫌棄她,若是尋常情侶遇上了同樣的事的最大困擾,在他們之間都壓根兒不存在,卻反倒要去糾結(jié)于一些細枝末節(jié)的,豈不是無病呻吟么! 韓征聽施清如終于還是把推遲婚期的話說了出來,心下不但沒有失望,反而如釋重負(fù),忙道:“我自然能明白體諒你,我昨兒與老頭兒便是這樣說的,只要你能高興,我等多久都是心甘情愿的。” 他方才一進屋其實便已看到衣架上的大紅嫁衣已不見了,猜到定是施清如讓桃子和采桑收了起來,還在想著要怎么才能不著痕跡,自然而然把話題引到這上面,再把推遲婚期的話說出來,既要替清如解決難題,又要讓她心里不至不痛快。 倒是不想,她自己先就說了,還與他把一切都說得明明白白,那當(dāng)然就更好了。 他就知道,他的小丫頭不會那么容易被打倒,她始終都是那個堅忍不拔,通透果敢的她! 施清如輕聲道:“督主能明白體諒我就最好了,我也會爭取不讓你等太久的……我就是心理上暫時克服不了,身體上也有些不能忍受與人、與人有任何的接觸。不止是男人,我今兒發(fā)現(xiàn)隔著衣裳還好,若不隔著,便是桃子與采桑,我其實都有些不能忍受。” 可一旦成了親,又怎么可能不與督主坦誠相對? 她不忍再委屈他,那本來就是人之大倫,他也等得夠久夠急了;卻也不愿為難自己,在傷口還未痊愈之前,又自己撕裂痂痕,讓傷口雪上加霜,不知到底時候才能真正痊愈。 “但督主放心,我一定會盡快克服的……你先別說話,我也不止是為了你,我可是一個大夫,若余生都不能忍受與人發(fā)生身體的接觸了,我還怎么治病救人?或者一輩子都只給女病人治病,不管男病人不成?那肯定是不行的。我也已在心里給自己定了一個期限,三個月,想來應(yīng)當(dāng)也夠了,督主覺著怎么樣?” 韓征除了說“好”,還能說什么? 心里是既欣慰于她的堅強勇敢,直面問題,又忍不住心痛這樣的她,他其實真的寧愿她大哭大鬧一場,讓他必須要怎樣怎樣的,她也不是做不來,卻一直都這般的懂事通透,冷靜理智,說到底還不都是為了他么?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以后加倍的愛她,加倍的對她好,生死都不負(fù)她了! 次日,施清如果然照常與常太醫(yī)一道進了宮去復(fù)值,身上的官服是新的,人瞧著也精精神神的,除了說話聲音還有些啞,自己知道舌頭和喉嚨還有些痛以外,相較往常,沒有絲毫的異樣。 常太醫(yī)心疼徒弟,本還想讓她再歇兩日的,架不住施清如堅持,“只要天沒塌下來,這日子該怎么過,就還得怎么過,難道還能不過了不成?橫豎高興也是一日,不高興也是一日,我當(dāng)然得高高興興的過,師父就別擔(dān)心了?!?/br> 鄧庶人為什么臨死了還要算計督主和她? 不就是見不得他們好,哪怕弄不死他們,也要他們不好過么,那她要每日都哭哭啼啼,自怨自艾,豈不是如了她的愿? 她才不會傻,她就是要與督主好好兒的,每日都要開開心心的呢! 師徒兩個一路到了司藥局,就見司藥局里里外外也仍是一如既往,人人都在忙碌著,卻是忙而不亂,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顯然都不知道前兒到底出了什么事。 施清如就喜歡這種大家都專注做自己的事,專注提升自己,壓根兒不關(guān)注其他人其他事的氛圍,一到司藥局,便覺得渾身霎時充滿了希望與力量。 她與大家打過招呼,謝過大家的關(guān)心:“我無妨,就是時令變化,染了風(fēng)寒而已,昨兒吃了藥,歇息了一日,也就大好了,多謝大家關(guān)系,繼續(xù)忙各自的吧?!敝?,也就投入到了自己的忙碌中。 一忙碌起來,就更覺得心里無比的充實,更覺著那些破事兒,都算不得什么了。 還是待一氣兒忙到午時,用過午膳暫時閑下來后,施清如才不得不又為擺在眼前的現(xiàn)實煩惱起來。 前兒的事能瞞過別人的耳目,卻是瞞不過太后和福寧長公主耳目的,也不知道她們會借此生出什么事來? 她們是勢必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也勢必已經(jīng)在謀劃著怎么借此陷害督主,或是利用她來陷害督主了……她以后若能找到正當(dāng)?shù)睦碛稍俨挥萌ト蕢鄣罹秃昧?,可那根本不可能?/br> 她在宮里行走,也不可能一直都不再遇上隆慶帝,哪怕她再三再四的小心,只怕也架不住有心人的推波助瀾與算計。 誰知道隆慶帝再見到她后,會發(fā)生什么事呢,那些未知根本就不可控,因此所會產(chǎn)生的后果,就更不可控了…… 要不,她辭了司藥局副司正的職位,先不進宮當(dāng)值了吧? 那樣督主便能沒有后顧之憂了……可那樣一來,她豈不是只能日日都窩在一方小天地里,慢慢再不想當(dāng)一株菟絲花,也要實質(zhì)變成一株菟絲花了? 而且她一直躲在都督府那一方小天地里,就能高枕無憂了不成?太后一旦傳召她,她還不是只能立時收拾了進宮來,與如今的情形說到底又有什么兩樣? 要不回頭她再與督主商量一番?可督主肯定是不愿意委屈了她的,這事兒還得她自己拿主意……但真要她拿主意,她又實在舍不得…… 施清如這樣糾結(jié)了幾日,都沒等到太后與福寧長公主有所行動,不由暗暗有些好笑自己也太杞人憂天了,總不能因為天要下雨,就一直不出門了吧? 卻也仍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但凡進了宮,隨時都保持著十二分的警惕。 另一邊,豫貴妃奉命辦理鄧庶人的后事,也是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既不能違抗了隆慶帝的命令,辦得太體面,又因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不想鄧庶人走得太寒磣,那好歹也是當(dāng)了大周十年皇后的人。 如此在盡可能低調(diào),又要盡可能保持體面的情況下,鄧庶人在宮里停靈七日,便發(fā)了喪,幾乎無人相送,也無人為之哭泣。 宮里都沒人為鄧庶人哭泣服喪,宮外自然更沒人了。 連鄧家上下接到她的死訊后,都無人悲傷,只有咒罵,罵她是破家滅門的禍害,到底家里哪里對不住她了,她非要拉了一家老小陪她一起去死,他們不是一直在替她想法子,希望能盡快救她出鳳儀殿,讓她又做回以前那個名副其實的皇后娘娘嗎? 只有鄧玉嬌在哭,且哭得肝腸寸斷。 卻不是在為鄧庶人哭,而是在為自己哭。 哭自己怎么就落到今日這般地步了,一開始她明明就是奔著下一任皇后之位去的,只當(dāng)自己的姑母能當(dāng)皇后,自己自然也能當(dāng);誰知道皇后夢那么快就徹底的破碎了,她被賜婚給了一個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斷袖,除非聽旨嫁人,根本沒有別的路。 等她終于接受了殘酷的現(xiàn)實,想著就算是斷袖,只要自己將來能忍著惡心,生下兒子,日子還是有盼頭的……誰知道更殘酷的事來了,姑母在宮里死了,他們家也被奪爵抄家,全家流放了。 老天爺怎么就不肯給她一條活路呢?難道是因為她前面十幾年已經(jīng)把這輩子的好日子都過完了,所以余生只???,再沒有甜了嗎? 展眼進了臘月,京城越發(fā)的冷了,卻因離年日近,街上的人反倒越發(fā)多了,漸漸已經(jīng)開始有了年節(jié)的氣氛。 宮里也開始準(zhǔn)備著過臘八節(jié)了,鄧庶人的死在偌大的皇宮里,連一點水花都沒濺起,便已消弭于了無形當(dāng)中。 但臘八節(jié)終究還是沒能過起來,不過各宮都賞了臘八粥而已,到了正日子,宮里反倒比節(jié)前更冷清些。 因為南梁忽然侵犯了大周的邊境。 且不是以往那些個小打小鬧的侵犯,而是大規(guī)模的侵犯,直接一萬多將士繞道打進了大周與南梁交界的一個叫云夢的縣城,殺光了守軍不算,還占領(lǐng)了云夢縣城,將其公然掛上了南梁的旗幟。 軍情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進了京城,又送到了隆慶帝的御案之前后,夏天里還嚷嚷著要御駕親征的隆慶帝不嚷嚷了。 卻也跟以往不同,這次司禮監(jiān)和內(nèi)閣六部的重臣們議事時,他全程都有參與,——‘九千歲’和‘立皇帝’兩個詞兒,終究還是在他心里留下了陰影,讓他決定再不能像以往那般沒有限度的放權(quán)了。 可惜讓一個懶散受用慣了的人忽然又開始高強度的勞心勞力,就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是一樣的道理。 隆慶帝不過才在御書房聽韓征與閣老重臣們議了兩日的事,已覺得頭昏眼花,辛苦之至。 偏偏他既然在,自然臣工們凡事都得先征求他的意見,等待他拿主意示下,一日下來,光那一句:“未知皇上意下如何?還請皇上示下?!?,他就得聽不知道多少次,簡直耳朵都快聽起繭子來了。 終究還是只能扔下一句:“朕先給太后請安去了,眾愛卿先商議著,拿不定主意的,便聽韓廠臣示下?!?/br> 往后宮找大小陳婕妤快活去了,反正韓征只是個太監(jiān),一切都是他給的,他既能給,自然也能想什么時候收回,就什么時候收回,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 就該人盡其用才是,不然凡事都得他親力親為,他還當(dāng)這個皇帝做什么,他當(dāng)初那么想當(dāng)這個皇帝,不就是為了能隨心所欲嗎? 第二百零一章 新歲 “恭送皇上!” 韓征跪在地上眾閣老重臣的最前面,與大家一道恭送隆慶帝被簇?fù)碇x開后,嘴角才終于有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隆慶帝想要收回大權(quán)可以,他樂意之至,可也得看隆慶帝有沒有那個耐心和恒心,又有沒有那個能力才是,可惜他連基本的耐心都沒有了,更遑論其他? 便是他很快反應(yīng)過來,還可以找人分他的權(quán),甚至取他而代之,也得看他能不能找到那個人,那個人也有沒有那個能力和本事才是! 念頭閃過,韓征已請眾閣老重臣都起了身。 隨即又請大家都坐了,還著人上了熱茶來,才肅色繼續(xù)與大家議起事來,“潁川侯身經(jīng)百戰(zhàn),必定已有所部署,涼州衛(wèi)應(yīng)當(dāng)短時間內(nèi)是守得住的。但時間一長就說不好了,到底南梁賊子更驍勇善戰(zhàn),他們的騎兵更是勝出我們的幾倍,若要強攻,勝負(fù)如何,還真說不好。所以必須得盡快派出援軍才是,糧草也得盡快送到,褚閣老,得辛苦您了?!?/br> 褚閣老一張臉都快皺成一團了,“廠公,國庫真的沒有銀子啊,這馬上又得過年了,更是哪哪兒都得要銀子,您說一百個‘辛苦’也沒用??!” 韓征笑道:“總歸每次一聽到要用銀子,褚閣老都是一樣的說辭,最后也都是弄出了銀子來的,我們都知道您的本事,您就別謙虛,也別叫苦了,至多等打退南梁賊子后,本督把本督府里的好酒都給您送去府上,這總可以了吧?” 褚閣老卻還是叫苦不迭,“廠公府上的好酒我可消受不起,再說我頭都禿成這樣了,家里夫人早就不讓我喝酒了,您還是留著自個兒喝吧,總歸我這次是真變不出銀子來了,無論廠公說什么都變不出來了。” 說得眾人都哈哈笑了起來,紛紛調(diào)侃,“您頭禿關(guān)喝酒什么事兒,沒聽說過喝酒禿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