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魏老太太才想起來,“是啊,不是說同媳婦好了么。哎,這小子,叫阿時說說他去。” 魏老太爺點頭。 于是,陳萱收拾完廚下一攤事,回屋時,意外的看到了魏年,陳萱有些驚詫,瞪大了一雙眼睛,住了腳都沒再往前走。魏年見她模樣,也有些尷尬,搔搔頭,“那什么,爹娘非要我過來。沒事,你別怕,我在地上對付一宿就成了?!?/br> 陳萱看一眼這青磚涼地,嘆口氣,“你別多心,這炕長著呢。我睡東頭,你睡西頭便是。都臘月了,睡地上,就是鋪三床被子也得凍著,況咱屋也沒三床被子鋪地?!?/br> 魏年又搔搔頭,“這也好?!彼褟埿】蛔罃[炕正中了。即便事隔多年,陳萱見此一幕,心中也是既酸楚又好笑,酸楚是前世的歲月,好笑則是因為,魏年何需防她至此,她畢竟是女人家,還能強了魏年不成。 收拾起心中思緒,陳萱端水洗漱。魏年可能也覺著自己此舉有些小心眼,他就右肘撐著小炕桌,有心為這小炕桌的事賠禮,同陳萱道,“你年下的衣裳還沒做吧,先前我拿回了一塊英國的花呢料子,現(xiàn)下外頭人都流行用這樣的呢料子做西式的大衣,穿上別提多精神氣派。咱們做兩身,我一身,你一身,怎么樣?” 陳萱用毛巾擦著臉,道,“那種大衣,不是男人穿的嗎?” “也有女人的樣式,穿上既好看又暖和,里頭都不用穿棉襖了。現(xiàn)在,人們冬天都是穿那樣的呢子大衣,誰還穿得這么鼓鼓囊囊的一身材大棉襖棉褲的啊?!蔽耗晔切屡扇?,且人生得英俊,說起外頭的潮流形勢,滔滔不絕。 若依上輩子陳萱的性子,此時是斷不肯說魏金明兒一早就要把花呢料子帶她婆家去的。陳萱生性老實,也不是這樣的多嘴人,可今兒不知怎地,或者是在魏家忍的太久了,前世,一直把自己忍到死。這一回,她是不肯忍了,陳萱出去把洗臉?biāo)顺鋈娫豪锢舷愦粯涓紫拢仡^才與魏年說,“你這主意倒是不錯,只是,你也別想了。今兒我見大姑姐從老太太屋里拿了一塊花呢料子,都裝箱子里去了,說是回去做衣裳給大姐夫穿?!?/br> 陳萱一說這事,簡直是把魏年氣的自炕上跳了起來,魏年氣的,“豈有此理!那是我找一美國佬淘換來的!”當(dāng)下就要過去把衣料子要回來。 陳萱忙拉住他,勸他,“你現(xiàn)下去,叫爹知道,還不得訓(xùn)你。大晚上的,何苦尋這不痛快?!?/br> 果然,魏老爺子就是魏年的克星,魏年坐回炕上,繼續(xù)喘氣,“以后有什么東西都不能擱媽那里,不然,都叫她偷回婆家去!” 雖則衣料子沒能要回來,不過,第二天一大早,魏年起床就出門去了,早飯都沒在家吃,更不必提送魏金回婆家的事了。直把魏金氣的,非但在魏老太太跟前念叨了一回魏年,連陳萱都受了牽連,因為,魏金說,“昨兒我說了要二弟送我回婆家的,二弟妹也聽著的,他要出門,二弟妹怎么不攔著些?” 陳萱一副老實本分樣,“我嬸子說,爺們兒做事,他說就說,不說也不叫我多問,怕叫阿年哥不高興?!?/br> 把魏金噎的,好久才擠出一句,“你倒真是個聽話的!”一摔簾子,噔噔噔出門,外頭叫黃包車去了。 第5章 改評 魏銀的旗袍很快做好,穿在身上,更顯著高挑俊秀。李氏陳萱齊齊夸好看,不只是吹捧小姑子,是真的好看。魏銀十六歲,正是好年華,且她人生得好,身段好,這樣恰體的旗袍穿在身上,比那些寬肥的大褂漂亮百倍不止。 唯魏老太太自鼻孔里哼出一聲不屑,“怪模怪樣。”別開臉,自炕頭的矮柜里找出點心匣子。 魏云都童聲稚語的說,“不怪,小姑好看!” 魏老太太堅持自己對大褂的審美,“咱們這樣的人家,還是穿大褂,本分。” 也不曉得怎么穿件衣裳,還有“本分”“不本分”之分了。李氏不敢多說,她也只在陳萱進門那天,穿了一天的旗袍,如今在家,婆婆喜歡大褂,她便穿大褂了。 陳萱知道婆婆一向左性,想了想,便說了句,“我看這旗袍倒比大褂省料子?!?/br> “可不是么?!蔽恒y一向聰明伶俐,見陳萱這樣說,她當(dāng)即道,“平時裁件大褂得多少料子,做件旗袍能用多少,省下好些哪。別個不說,剩下的料子,做個枕套都夠了?!?/br> 魏老太太從點心匣子里拿出個油紙包,掰了半塊黃油棗泥餅給魏云,瞥魏銀身上棉旗袍一眼,卻是不大信,“咱們大褂都短,這旗袍是要到腳面的,能省什么料子?” “大褂短什么啊,短也得到膝蓋骨這里。再說,這大褂,又肥又大,寬衣大袖的,難道不廢料子?虧媽你成天精打細(xì)算,怎么在這上頭就粗心啦?”魏銀抓住時機,還拿陳萱舉例,“你看我二嫂這一身,要是改成旗袍,左右這么一掐,袖子這么一收,就是旗袍長些,娘你算算,是不是也是省的?要我說,以后家里都做旗袍才好,不為別個,省錢?!?/br> 魏老太太對于旗袍不大看得慣,對于省錢則有些心動,“你大嫂二嫂成天干活,你這旗袍裹著身子,多緊巴啊,我就怕她們穿不慣?!?/br> “這有什么穿不慣的?”魏銀收拾自己的針線簍,一面道,“咱們房東太太、姨太太,都是穿旗袍,洗衣燒菜,哪樣不做?他家又沒老媽子!再說,我這旗袍一點兒不緊,現(xiàn)下都穿這樣的。就是開始不習(xí)慣,穿時間長了也就習(xí)慣了。何況,這不是為家里省錢么。大嫂二嫂肯定都愿意的!” 陳萱倒沒有特別想穿旗袍的心,她覺著自己以后還是要回鄉(xiāng)下,鄉(xiāng)下沒女人穿旗袍,倒是李氏,早想換旗袍穿了。就像先前小姑子說的話,現(xiàn)下北京城里,一般都是下人老媽子會穿大褂,也就是她家,婆婆來北京前在鄉(xiāng)下養(yǎng)成的審美,一直是穿大褂,李氏老實,只好婆婆喜歡什么她穿什么了。 見小姑子這般說,李氏不由升出幾分期待。 魏老太太在為家里省錢過日子這方面也沒大猶豫,便道,“既然這旗袍子省料子,以后就做這個穿吧?!?/br> 李氏連忙應(yīng)了,魏銀道,“早該這樣了?!?/br> 魏老太太道,“正好有幾塊你大姐拿過來的綢緞子,明兒裁剪了,給我做一身旗袍子。”這話是同李氏說的。魏老太太的衣裳鞋襪,多是李氏動手。不過,似是想到年下李氏事多,魏老太太便又改了主意,看向陳萱,“阿萱給我做吧,你要不會裁剪,叫阿銀幫你,阿銀裁的好,你做就成。” 陳萱應(yīng)了,魏老太太做旗袍的事,就交給了陳萱。 魏銀十分手巧,魏老太太的尺寸都不必量,她便幫著把料子裁好了。魏銀私下還說,讓陳萱把她出嫁時的穿的旗袍找出來,幫陳萱改一改,改成北京城流行的樣式。陳萱給魏老太大做衣裳,魏銀給陳萱改旗袍樣式,魏銀說起衣裳頭頭是道,“以前的旗袍,大家都穿曲襟的。現(xiàn)在不一樣了,流行起方襟來。可惜咱家不做呢料子,要是咱家鋪子做呢料子,咱們再一人做身呢料子大衣才好。我聽說,上海那邊冬天,很多女人都是里頭穿薄薄的,那種夾了一層絲棉的旗袍,外面一件呢料子大衣,還要配上毛葺葺的狐貍領(lǐng)子,想想就覺著好看?!?/br> “那呢料子,賣的比毛皮都貴。穿什么不一樣,穿棉襖,一樣暖和,還省錢?!迸R年愈冷,魏老太太兩手抄袖子里,坐窗下膝上蓋著被子曬太陽取暖。 魏銀道,“那么貴,你還把那么大一塊花呢料子給大姐吶?!?/br> “你知道什么,你大姐不容易啊。她是長房,就得讓著下頭小姑子小叔子,你姐夫場面上的人,穿得不像樣也不好?!蔽豪咸f著自己的道理。 魏銀撅下嘴,雖對這事不滿,也不想再說什么。 倒是魏年,沒幾天又弄回了塊呢料子,這回,他不給他娘收著了。魏年給陳萱收起來,魏年年紀(jì)與陳萱同齡,只是略大幾個月,他說話一向算話的,同陳萱道,“明兒帶你去做呢大衣?!?/br> 陳萱兩輩子頭一回見到這樣精致的好料子,摸在手里,暖和挺括,顏色是黑色,就是有點兒不大喜慶,陳萱如是想著。不過,魏年好意帶回來,又要帶她去做衣裳,陳萱自不會說敗興的話。陳萱想到魏銀也極喜歡呢料子大衣,摸了一回這料子,陳萱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姆诺焦褡永?,給魏年倒了杯水,才說,“這料子可真好?!?/br> “那是!”魏年年輕漂亮的臉上露出得意,眉宇間仿佛會發(fā)光,他同陳萱道,“先前那塊花呢料子,不過是羊毛的,這塊,可是羊絨的!比那塊更好!咱們一人做一身大衣穿,過年出門也有面子不是?!?/br> 陳萱笑,“是,你說的有理?!?/br> 魏年做事挺周全,他還同陳萱說了時間,“明兒下午就去做衣裳,叫裁縫趕一趕,年前做出來,過年好穿?!?/br> 陳萱想了想,問魏年,“你要是下回方便,弄塊小姑娘喜歡的,鮮艷些的呢料子,我看,二meimei也想要一件呢料子大衣。聽二妹說,上海時興的新派女子冬天會這樣穿。這塊料子是黑的,二妹還小,不大適合她?!?/br> 魏年同大姐常拌嘴,倒是喜歡小妹,魏年道,“明兒帶她一道去,我手上雖沒呢料子了,到裁縫鋪里,什么樣的沒有,叫阿銀挑一塊就是?!?/br> “那我悄悄告訴二meimei?!?/br> 魏年喝了半杯水,“怎么還偷偷摸摸的?!?/br> 陳萱小聲說,“我是怕婆婆嫌花錢,聽到不高興?!?/br> “娘總這樣,她的錢,全都叫大姐糊弄完了,就知道往別人身上省。”魏年這幾天與陳萱相處的不錯,主要是,倆人一炕東頭一炕西頭,睡的挺好。魏年確定,陳萱是真的對他沒意思。二人便做親戚相處,頗是和睦。魏年是不肯讓女人為難的,他直接道,“到時我回來接你們,我同娘說?!?/br> 陳萱一看不用自己費心,高興應(yīng)了。 第二日,她悄同魏銀說了做衣裳的事,魏銀也很高興。 就是魏年下午回家接陳萱魏銀,魏老太太有些不大樂,魏年不理他娘,帶著陳萱魏銀就出門去了。是一家新式的裁縫鋪,里頭多是絲綢旗袍、呢料大衣,還有墻上貼著的明星畫報,上面的女明星明眸皓齒,姿態(tài)各異,有一種陳萱形容不出的味道,怎么說呢,有點像是魏老太太極鄙薄的那一類“一看便知不是正經(jīng)過日子的”這類人。只是,陳萱實打?qū)嵉?,自心底,得承認(rèn),可真美。 魏年跟掌柜打過招呼,“帶meimei們過來做幾件衣裳?!?/br> 掌柜顯然是同魏年熟的,招呼幾人坐了,泡了茶,又問做什么衣裳,要什么樣式,還拿出一本裝訂整齊的畫冊,里頭各有衣裳款式,讓幾人挑選。魏年就要一件呢料大衣,他自己看好款式的,何況,男人衣裳款式有限。魏銀同陳萱商量著要什么樣的大衣,魏銀原是想做大衣,結(jié)果,又瞧上了一件呢料子的小披肩,只是,魏銀從來不是魏金那樣有些貪得無厭之人,二哥好意帶她出來做衣裳,呢料子衣裳都挺貴的,二哥這是拿私房錢給她做衣裳,魏銀想著,做一件就好。 陳萱看她拿不定主意,就同魏銀道,“不知道這兩件能不能做成一件?” “這可怎么做???”魏銀向來手巧,在家常自己做衣裳的,陳萱這話,倒是給她提了醒,魏銀一喜,叫來掌柜,告訴掌柜她要的樣式。要小披肩與呢大衣合一體的,假兩件,實際上是一件。雖要多費些料子,卻也多費不了多少。掌柜亦是做老的,只是,這樣式有些新,店里從來沒做過。掌柜便建議,“小姐若是喜歡,何不各買一件?” 魏銀有些不好意思說,她只想要一件的,魏銀道,“呢大衣本身就厚,再往上披這種呢料的小披肩,肩這里就更厚了,不好看。可這兩件我又都喜歡,就想著,做個假兩件的,這樣,既合身,又合意?!?/br> 掌柜有些為難,“這樣式,還從未做過。” 陳萱自是幫著魏銀說話,她細(xì)想了想魏銀說的樣式,也說了,“我瞧著,這款式不會太難,你看,這畫冊上的小披肩,肩這里是極合體的。大衣這種衣裳,雖然下擺大些,上身肩這里也是很合身的。這種假兩件,就是把呢大衣裁個肩頭同小披肩接一下,就成了。雖然你們沒做過,覺著有些難,我覺著,我meimei想的這款式不錯。要是能做出來,擺在店里,別的鋪子里都沒有,若再有人看上,不就是你獨一家的生意么。” 陳萱性子溫和,為人也是兩輩子再和氣不過的,她想幫著魏銀,也沒多想,就說了這一套話。說完后,陳萱才覺著,有些唐突大膽,可說都說了,只好仗著活了兩輩子,陳萱硬著頭皮問掌柜,“你看,這樣成不?” 掌柜道,“我叫裁縫來問問,這位張師傅可是我們從上海請來的老師傅。” 魏年聽的一聲笑,放下手里的細(xì)瓷青花盞,“我說老張,你們鋪子都是上海的分號,有上海的老師傅有什么稀奇,別當(dāng)什么稀罕事顯擺了。你倒是俐落些,我們還得去吃飯吶?!?/br> 張掌柜一笑,讓學(xué)徒叫了裁縫師傅來,裁縫師傅一思量,就接下了生意,“小姐想的新樣式,我們店還沒做過,待得了,還得請小姐多提意見?!?/br> 魏銀笑,“剛張掌柜都說你們都是上海請來的老師傅,定是沒差的?!?/br> 定下樣式,又選用什么樣的里子、扣子,何時來取。 待從裁縫鋪子出來,魏銀挽著她二哥的手臂道,“二哥,人家穿旗袍呢大衣,都是穿皮鞋的,二哥你有合適的皮鞋,我跟二嫂,一雙皮鞋都沒有,還都是自己家里做的布鞋吶。” 魏年笑,“好吧好吧,再給你們一人買一雙皮鞋,好配衣裳?!?/br> 魏銀連忙眉開眼笑的謝二哥,說了不少好話。陳萱也同魏年謝過,心里已是有些不安,雖然前世在魏家過得不好,到底,魏家也沒少她吃喝。陳萱是個老實人,做衣裳時未免沒有不要白不要的想法,可是這樣又做衣裳又買鞋的,她就覺著自己不大厚道了。只是,陳萱到底是活了兩輩子的人,別個不會,看人眼色總會些的。魏年魏銀都在興頭上,陳萱便不好掃興,跟著一道去了。 結(jié)果,剛在魏老太太那里得了“會過日子”好評的陳萱,因為年前做衣裳買鞋的事,令魏老太太大是不滿,私下同魏老太爺說,“這老二家媳婦,瞧著老實,實際上,可比老大家的有心眼。這才進門幾天,就把阿年哄的,做衣裳買鞋的,不知花了多少大洋出去?!?/br> 魏老太爺“唔”了一聲,瞇著眼,靠著炕頭打盹,沒說話。 第6章 學(xué)洋文 因著這大衣和皮鞋的事,陳萱在年前沒得魏老太太一個好臉兒。 好在,陳萱畢竟有上輩子的經(jīng)驗,反正,不論魏老太太什么臉色,視而不見便好。 轉(zhuǎn)眼便是新年,年前,鋪子也要放幾日年假的。待鋪子放了年假,魏家做為東家,請了兩家鋪子的掌柜過來家里吃酒,一道來的還有兩家掌柜太太,也是以示親近的意思。故而,便分了兩席,男一席女一席。這回,不是李氏阿萱張羅的飯菜,畢竟,她倆就是做些家常飯菜的本事,魏老太爺讓從正陽樓叫的席面兒。 因今日家里吃席,魏家女人們都換了新衣,魏銀便穿上了新做的帶著披肩的呢料大衣,魏銀見陳萱就是成親時那一身褪去一水,有些舊的西瓜紅的旗袍,悄問陳萱,“二嫂你怎么不穿新做的大衣?” 陳萱道,“這種大衣,不是出門才穿的嗎?” 魏銀道,“咱們能出什么門啊,不是去菜鋪子買菜,就是到點心鋪子買點心。這有客人來不穿,還什么時候穿?拿出來穿吧,二嫂,你看我也穿。有新衣不穿,再過兩年,就不時興了?!?/br> 陳萱想了想,就回去穿了新大衣。 魏老太太原本見魏銀穿新大衣,不過哼一聲,到陳萱這里,魏老太太更是輕蔑,上下打量陳萱一眼,將嘴一撇,“怪模怪樣,不是咱家本分?!?/br> 若是前世,婆婆不喜,陳萱必要著緊換了的,今日,雖挨了魏老太太一句,陳萱硬是厚著臉皮沒動。雖然臉上叫婆婆說的有些辣辣的,她覺著挺好的,這衣裳,穿上很暖和。而且,她相貌尋常,又有點壯實,像魏銀這樣好看的姑娘,就是穿最普通的衣裳也好看。像她,本就生得不好長得一般,穿件好衣裳,想也能襯得她略好一些的。魏銀說的,今天有客人來呢。 陳萱縱是笨些,也知道,這樣請客吃飯的日子,不能太灰頭土臉,雖然婆婆和家里嬸嬸總說樸素是美,可陳萱知道,人們看到外頭穿粗布大褂的下人是什么臉色,看到衣衫光鮮的人又是一種什么臉色。她不清楚,是婆婆和嬸嬸的話錯了,還是許多人就喜歡說這樣的假話。 陳萱頂著魏老太太挑剔不屑的眼光,迎到了李掌柜太太和趙掌柜太太。 兩家太太對魏家人也都挺熟,陳萱出嫁前來北京,就是住的李掌柜家,這位趙太太,在成親那天也見過。兩位太太除了同魏老太太問好,大家彼此打過招呼,就夸了魏銀和陳萱身上的衣裳。 魏銀自來機伶,請兩位太太坐了,笑,“是二哥帶著我和二嫂新做的。 李太太拉著魏銀看她身上的大衣,還摸了摸,問,“阿銀,你這件是英國呢不?可真暖和?!?/br> 魏銀一指陳萱,“我這件不是,這件是國產(chǎn)呢料,我二嫂這件是英國貨,您去瞅瞅,可好了。” 李太太趙太太就去瞧陳萱身上的大衣了,直夸陳萱這件衣裳好,穿上顯人才,夸得陳萱怪不好意思。想著這兩位掌柜太太在上輩子可沒這么熱絡(luò),陳萱先時還不解,待趙太太說到,“可見咱家二小東家跟二少奶奶多么和氣,剛看到二小東家身上也是一件黑呢料子,跟二少奶奶身上的是一樣的吧?” 陳萱忽就明白了這兩位掌柜太太這般熱絡(luò)的原因,原來,是因為她身上這件衣裳,與魏年一樣的料子的衣裳。 李太太不知陳萱思緒風(fēng)云變幻,眼瞅就要大徹大悟,李太太還說呢,“現(xiàn)下的英國呢可是難得,就是咱們隔壁賣洋面包的洋點心鋪子的東家,聽說到上海出差,特意做了身英國呢的西裝三件套,唉喲,老太太,你都猜不到那衣裳多貴?” “多貴?”魏老太太于銀錢上向來敏感。 李太太夸張的瞪圓眼睛,雙手上下比劃著,以示這事如何不得了,“足花了一兩金子!我的天吶,我才聽我們當(dāng)家說這事兒,都不能信!不就一件衣裳么,竟要一兩金子!” 趙太太抓了把玫瑰味兒的瓜子,嘴里靈活的磕著瓜子,接了話道,“得看什么衣裳,也得看是什么料子,聽說上海那邊兒的裁縫店,有些個外國料子,進料子時就進做一套衣裳的料子,整個大上海,就這人身上穿的這一套料子,你想找個重樣的,都沒有,能不貴?” 陳萱都聽傻了,一兩金子!一兩金子!一想到自己身上這大衣可能會值一兩金子!陳萱的心臟就開始砰砰亂跳,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天大錯事,一時間,更是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了!直待魏老太太砰砰拿瓷盅子敲桌沿,陳萱方回神,魏老太太盯著陳萱,確切的說是盯著陳萱身上那衣裳,目光已是不善,卻是把喝茶的瓷盅子遞給陳萱,嘟囔道,“怎么傻呆呆的,倒些茶水去?!?/br> 陳萱接了茶盅子添滿茶水,放到魏老太太手邊兒,魏老太太哼一聲,問陳萱,“穿一兩金子在身上是啥滋味兒?你可有大福了!咱們一家子這么些人,就你有這大福!” 陳萱知道,這時,說什么都是錯,想閉口不言,又覺憋屈,連忙說,“要知道這衣料子這么貴,我再不敢做的。再說,我聽李嫂子說,是上海的衣裳,才那樣貴。我身上這件,是阿年哥拿回的衣料子,他說沒用大洋,是朋友送他的。就花些做工費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