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兒把事情跟福壽說了，福壽倒也干脆，同梁王世子道：“世子還是同奴婢走一趟吧，不然，奴婢不好交差啊?！?/br>
    對福壽這個皇帝身邊第一人，梁王世子還是忌憚的，聞言，雖有些不愿，還是怏怏隨著他一道走了，路上跟江月兒求情：“不就是一個皮影戲嗎？等會兒我出了宮，給你弄它十個八個回來，你保準天天都有得看，怎么樣？”

    他只差求著這位不知何方神仙放他一馬。

    可江月兒新仇舊恨加著呢，臉板得緊緊的，就是不松口，硬是讓侍衛(wèi)看著梁王世子進了謹華殿。

    謹華殿里人還不少，據(jù)江月兒問福壽得到的消息，這些頭戴燕翅帽，留著長須的中老年人全部是本朝重臣。

    福壽把梁王世子和江月兒請到一邊的偏殿，生怕他一個錯眼，江月兒又出了什么事，跟他徒弟說了一聲，自己守在倆人面前希望這倆人在皇帝召見前安安生生的。

    江月兒倒是想安安生生的，偏那梁王世子不知道是太怕了還是怎么的，問她：“你跟皇上什么關(guān)系？怎么連皮影兒都送？”

    江月兒心說：我跟皇上什么關(guān)系那能告訴你？嘴上哼一聲：“關(guān)你什么事？”

    梁王世子自討了個沒趣，不作聲了，心說，也不知是哪里來的丫頭，脾氣這么大。她就這么肯定，皇上堂哥會為她出這口氣么？

    福壽暗暗舒了口氣。

    大約等了兩盞茶的功夫，正殿里有人來了傳喚。

    皇帝早在傳他們進門前就知道了兩人在宮門口的官司，此時聽了江月兒搶先告狀，都不等梁王世子申辯，道：“衛(wèi)世豐，我發(fā)現(xiàn)你越來越長進了，跟個小丫頭搶皮影是吧？你怎么不去搶奶娃娃的奶吃呢？”

    梁王世子已經(jīng)沒了在江月兒面前的囂張勁，他此時縮著腦袋，聽皇帝損人不帶臟字地把他罵了半天，一個字也不敢吭，最后得了一句“你回去閉門思過一個月，罰抄《禮記》抄十遍?！?/br>
    “思過一個月？就因為一個皮影兒？”衛(wèi)世豐即使再怕皇帝，這下也忍不了了，質(zhì)問道：“大哥，這小丫頭是你什么人哪，你這么幫她？”

    皇帝圓團團的臉一沉：“怎么？你還有意見？”

    衛(wèi)世豐嚇得一縮脖子，結(jié)巴一句：“沒，沒有?！眲e看他堂哥生得和氣，他可有法子把人整得死去活來還說不出話了！

    皇帝便道：“沒有那快滾吧?！?/br>
    他召見江月兒，最主要的原因便是聽說她一回來家里就被人送了喪儀，想著過去了二十多年，江家的那些故舊現(xiàn)在肯定也頂不了什么用了，便召她進宮，也讓梁王行事太沒有顧忌了。

    梁王世子完全是撞到窗口上去了。

    可憐衛(wèi)世豐話沒說到兩句就被攆出來，連告狀的小丫頭是誰都不知道，就糊里糊涂地出宮被罰了一頓。

    暫且不去說梁王府中的事，單說江月兒。

    她看見她一來，皇帝二話沒說便罰了梁王世子，高興地奉承道：“老爺您真英明！”

    福壽清了清嗓子：這小姑奶奶怎么忘了他剛剛交代的話，要叫“陛下”的好嗎？

    江月兒根本沒聽見，她還跟皇帝說她這幾天做的事：“……總算趕在祁叔叔登門之前交完了稿。祁叔叔本來說要帶我去刻印章，結(jié)果半路上聽那諧趣戲開演，我們又去看了諧趣戲。老爺您沒看著真是可惜了，那個演吝嗇鬼的丑角演得可好了，他本來蹲坐在地上，兩條腿還像青蛙一樣在地上彈去彈來，我都看傻了……”

    衛(wèi)老爺就含笑聽這小姑娘夸啦夸啦一通說，間或問上一兩句，說得正高興呢，就聽“咕?！币宦暯?。

    江月兒笑容一滯，摸摸肚子不好意思道：“對不住了，老爺。中午沒喂它吃東西，管不住它的嘴了?！?/br>
    她回了家就馬不停蹄地到了皇宮，本來今天有這么多新鮮事，她也不覺得怎么餓，現(xiàn)在坐下來了，沒一會兒就覺得了飯。

    皇帝道：“你一說，倒提醒朕了。朕也沒吃午飯，跟你一塊兒吃一頓吧?！?/br>
    江月兒頓時激動不已：“真的？我能吃御膳了？”她還記得衛(wèi)老爺許過她的，說會請她吃最好吃的御膳呢。

    衛(wèi)老爺笑道：“我還騙你不成？你想吃什么？”

    “陽春面！”江月兒毫不猶豫地道。

    衛(wèi)老爺斥她一句：“好不容易吃回御膳，居然吃陽春面，真沒出息?！?/br>
    沒出息的江月兒就虛心討教：“那您說，我該點什么?！?/br>
    衛(wèi)老爺就點了道燴羊舌，熘鮮蝦，紅燒肘子，櫻桃rou，還加了道炒時蔬，最后又叫上了個二色點心盤。

    這些菜除了櫻桃rou，紅燒肘子比較耗時之外，其他的都挺好做。

    江月兒又同衛(wèi)老爺吹噓了半天諧趣戲的盛況，最后還跟他展望：“等我諧趣畫出來后，肯定至少能賺二百兩銀子！”

    這回江月兒同祁玨的合同是在江棟監(jiān)督下簽的，除了五十兩的定金之外，還有三成凈利分成，江月兒覺著，憑她這些書賣起來的勢頭，肯定能發(fā)財?shù)模?/br>
    衛(wèi)老爺笑她：“小家子氣，你想了半天，就只指望賺二百兩銀子？”

    江月兒不服：“二百兩銀子還不多？這都夠我花一輩子了！”

    衛(wèi)老爺又笑：“你爹平時也沒虧待你啊，怎么二百兩銀子就把你掉到錢眼里去了？”

    江月兒跟他算帳：“掉錢眼里怎么啦？有這二百兩銀子，我就不用每個月問我娘要銀子還得跟她匯報上個月的花銷啦，以前多花一個銅板買糖我娘都能念我三天，這多好，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衛(wèi)老爺很有父母心地道：“你別說的你娘這么小氣，她這是怕你亂花，給你攢著錢?！庇謬樆Ｋ骸案改冈?，無私財。就是你有了二百兩銀子，這銀子也落不到你手里，還不是你娘給你拿著？”

    江月兒嚇一跳：“老爺你少嚇唬我，我爹都沒問我要呢，我娘不能夠吧?！?/br>
    衛(wèi)老爺老神在在：“你爹管過你花錢沒有？”這父女倆都是花錢沒數(shù)的主。

    尤其是這小姑娘，從小沒吃過苦，也不是不會賺銀子，或者就是她無論干什么事總能賺些小錢，但是她左手賺，右手就花了出去，跟她爹一樣，大手大腳的，手里攢不住錢。

    也不怪她娘要管著她花銀子了。

    江月兒一呆：“壞了！那怎么辦？”

    衛(wèi)老爺特別壞心眼地加了一句：“你這回手里有了一點錢就跑了這么遠。我估計啊，你娘為了讓你不能走，肯定一上京就把你的私房錢全收起來，到時候，一個銅板也不會給你。”

    想到她娘指揮著小青在她房里翻箱倒柜的樣子，江月兒面色如土：“老爺，你給我想個辦法嘛，要不你管管我娘，讓我娘別收我銀子？”

    衛(wèi)老爺笑道：“我可想不了辦法，再說了，我一個皇帝，你讓我下旨讓你娘給你私房錢，傳出去我還要不要臉面的？”看這小丫頭吃癟，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看把人嚇唬得差不多了，衛(wèi)老爺方道出他真正的目的：“我倒是有個主意，你娘不是要個把月才上得了京嗎？這段時間，你趕緊把你手里的錢全花光，你手上沒錢，你娘不就收不了你的錢了嗎？”這丫頭手里完全不能有錢，一有錢她就犯懶，都過去幾個月了，《諧趣畫》第二本還遲遲出不了本！

    對此，衛(wèi)老爺很有意見！

    江月兒完全沒看出衛(wèi)老爺?shù)碾U惡用心，雖然她覺得這個主意也不大好，可現(xiàn)階段也沒有比這更好的主意了，她皺起眉頭：“你讓我再想想?！?/br>
    衛(wèi)老爺也不再多說，就這丫頭剛剛算盤打得這么精，他不怕她掉進坑里來。

    一時，飯菜端上了桌，聞著色香味俱全的飯菜，江月兒食指大動，跟衛(wèi)老爺招呼一聲，開始埋頭苦吃。

    吃飽喝足，衛(wèi)老爺也不留江月兒說話，臨走前，還跟她特意提醒一句：“要你實在想不出辦法，把錢給我，我給你收著也成?！?/br>
    江月兒忘著衛(wèi)老爺一派和氣的笑臉，難得警醒了一回：交給他？那以后自己要用錢，豈不是還得跟衛(wèi)老爺匯報？而且他住皇宮里，難道她今天缺錢買個花要十文錢進趟宮，明天缺錢買個朵兒要八文錢還進一趟宮？不成不成！

    但面前的這是皇帝，江月兒只好假假一笑：“您讓我再想想?！绷镏蠹?。

    不溜不行??！她怕跑晚了衛(wèi)老爺不跟她打商量，直接讓她把錢拿回來就完蛋了！

    衛(wèi)老爺望著她跑得賊溜快的身影，微微一笑，轉(zhuǎn)向門外時，神色恢復(fù)了嚴肅：“傳內(nèi)閣首輔……”

    登基十多年，唯獨今年任性一回，借病丟下滿朝文武跑出去微服一番，連年都沒在京里過，可叫那些老頭子老學(xué)究念叨壞了。

    回了京，除了要批閱成山的奏折之外，衛(wèi)老爺這些天都沒離開謹華殿，可是累慘了。還是跟小丫頭說回話，算是提了回精神。

    她剛剛說的什么來著？諧趣戲？好像很好看的樣子，改天跟太后說說，宮里辦宴時要不宣進來看看？

    此時的衛(wèi)老爺完全沒有把江月兒一道拉進苦海的愧疚感。

    反而是江月兒，她吃了飯，叫冷風(fēng)一吹，想起衛(wèi)老爺提醒她的事，心里那股美勁兒當(dāng)即去了八成，發(fā)起愁來：她的私房錢該怎么保得住呢？

    這一愁，便愁到了晚上她爹回來的時候。

    江棟回得晚，加上偌大的江宅里就只有江月兒和江棟兩個主人，以及荷香一個下人，他還不知道江月兒已經(jīng)到皇宮一游。

    因而聽見女兒說起到皇宮的事，才想起來問她：“梁王世子被罰禁足的事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江月兒一挺胸脯：“他扯壞了我的皮影兒，我跟衛(wèi)老爺說了，衛(wèi)老爺罰的他！”叭啦叭啦把今天跟梁王世子的小恩怨說了。

    說完了才想起來問：“阿爹你怎么知道梁王世子被罰了？”

    江棟心說，難怪我今天找梁王世子的晦氣撲了個空。

    又想起今天在外頭聽說女兒差點被發(fā)瘋的馬車撞了的事，心里一陣后怕。

    見女兒還看著他等答案，說了句：“阿爹舊年有些朋友在京里，是他們說的。”又囑咐江月兒：“你出門別忘了帶侍衛(wèi)，看今天多危險，要不是——”

    “今天那馬是意外，我就是帶了侍衛(wèi)也沒法子啊?！苯聝捍驍嗨溃骸鞍⒌氵@么緊張干嘛？”

    江棟心里一個格登：倒是忘了，梁王想對付的不止是他一個的事沒告訴女兒，此時可不能叫她看出來。

    便瞪了眼，道：“多帶兩個人也好防止意外發(fā)生，總沒錯的。”

    江月兒想想也是，又說她阿爹：“阿爹你也別光說我啊，你出門不也沒帶侍衛(wèi)？我還帶了一半呢?！?/br>
    江棟一僵，迎著女兒責(zé)怪的目光，只好道：“那好，往后我們出門，不管是誰，都必須帶足人手?！?/br>
    江月兒這才滿意，又想起衛(wèi)老爺中午對她說的那些話，忍不住問她阿爹：“阿爹，你說，阿娘上京會不會收走我的銀子?。俊?/br>
    江棟心說，總算想起來她即將面對什么了，似笑非笑道：“你說呢？”要不是他不好意思開口，這丫頭手里僅有的那點銀子早保不住了。

    江月兒頓時頭皮一乍，再不敢問下去了。

    還趕緊找個借口溜走：“我忘了我的鳥還沒遛，阿爹我先回房了?！?/br>
    江月兒心頭發(fā)虛地她回了房，看見書里夾著的信紙，想起還沒有給阿敬回信，提筆道：“阿敬，我今天遇著個大難題——”

    人嘛，不在身邊總是最好的。這時候的江月兒早忘了，要是她家阿敬在她身邊，她手里這點銀子也是剩不下來的。

    江月兒寫完了信，想想梅州地處偏遠，即使阿敬給她出了主意，她也等不到回信，阿娘就上京來了。

    如何保住零花錢，看來還得她自己再想辦法。

    至于想什么辦法，等先睡一覺再說吧！

    當(dāng)然，辦法不是靠睡覺想得出來的。

    一覺醒來，該發(fā)愁的還是得繼續(xù)發(fā)愁。

    江月兒起了床，發(fā)現(xiàn)她阿爹又不在，還好皇上留的十二個侍衛(wèi)他帶走了六個，果然還是聽了勸。

    這叫江月兒放了心。

    她覺得，坐困愁城肯定是想不出辦法的。

    干脆點了那六個侍衛(wèi)，加上荷香一個預(yù)備出門轉(zhuǎn)轉(zhuǎn)。

    轉(zhuǎn)著轉(zhuǎn)著，江月兒又走到了昨天那個劉二茶館那。

    站在門口的大茶壺還認得她：“這位小姐，今天一個人嗎？”

    “嗯?！苯聝嚎此约哼M去，忙擺手道：“我沒有你們那個牌子，進不去?！?/br>
    大茶壺很機靈，笑道：“沒有也沒關(guān)系，我們一樓的大堂有雅座，您只要交半兩銀子就夠坐了。”

    “半兩銀子一個座，可真夠貴的！”江月兒咂嘴道。

    大茶壺見江月兒昨天跟貴人一道來，認定她也是個有錢的主，推銷很賣力：“我說的半兩銀子一個座是一樓最好的位置，您要是嫌貴的，還有三百文的，兩百文和一百文的。要是再嫌貴了呢，只要交十文錢就能進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