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公公不知他說的是什么意思,只會不住的點頭。 皇帝知道他不明白自己說了什么,意味深長的笑了一聲,抬步向佛臺走去,而方才不耐的神色好像變戲法般,倏地換成了一副虔誠向佛的表情。 睿思在暗處目送皇帝走向佛臺,抬頭望向禮佛大殿的地方,陰雨連綿的天空看不見義父說的那顆高照宮殿的祥瑞星。 他勾起唇角,露出笑容,感激神佛,鎮(zhèn)壓死而復生的懷遠王爺嗎。 他的這個老子,莫非也太可笑了。 聽見腳步聲,一玄抬頭,放下手里的東西,合十雙手向他行禮。 皇帝回禮,站在下人撐起的傘下,道:“有勞小師父不辭辛苦為我大荊誦經祈福?!?/br> 一玄微笑搖頭,重新捧起搭在木魚上的帕子,擰干雨水,鋪回木魚下面。 皇帝一瞥之下看見小和尚帕子上的桃花,好奇問及鋪墊手帕的原因。 一玄道:“為寺中師兄所贈之物?!?/br> 皇帝朗聲笑道:“前幾日朕就瞧著了,還當是眼花呢,今日再一看這分明是個姑娘家的東西嘛,上面還秀著招蝶的桃花瓣。小師父可否愿意讓朕仔細瞧瞧?” 一玄心里一動,他默不作聲的維持著平靜的表情,將帕子遞給來接的太監(jiān),然后手縮進袖子里,抹掉了上面的汗水。 他在桃林前設臺講經,木魚下的帕子終于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躲在暗處的睿思盯著皇帝接過了手帕。 一春江水,十里紅妝,桃林有鹿,佳人難得。 手帕絲滑如水映著兩朵繡工高超,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桃花,皇帝看著詩句,一愣,想起幾個月前山月似乎也曾說過這兩句詩。 陛下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 皇帝隱隱察覺出異樣,警覺的掃了一眼佛臺上的僧人,念道:“……桃林有鹿,佳人難得。” 身旁的太監(jiān)公公臉色暗中一變,將頭低了下去。 皇帝瞧見,嚴聲道:“你知道什么?” 公公膝蓋不要錢似得噗通跪了下來,伏在地上結巴道:“這詩……這詩好像是皇上當年寫給慕妃的,不知怎么、怎么流傳出去了呢?!?/br> 皇帝恍然,想起來似乎有這么一個女子,生自江南繡坊大家,有一手比繡娘還妙的針法,當年他下江南時偶遇,曾與其有過一段纏綿的恩情。 他還親自封了她妃,后來,再后來發(fā)生什么了,十幾年歲月荏苒,后宮佳人三千,來來去去,這么多人,他早就記不得了。 皇帝將帕子還了回去,沒再多說什么。 躲在暗處的睿思手心一疼,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方才用力過大,把房檐下的橫梁掰掉一片木茬,木茬扎傷了他的手。 他看著手心流出殷紅的血,勉強笑了笑,接著,臉色一冷,陰郁的想,他還期待什么? 長安寺里收到殷成瀾等人的消息,已經提前備好了臥房,他們一行人抵達寺里時,帝都的雨已經下了半月有余了。 天不太冷,但一下雨就有點風,連按歌推著殷成瀾剛進屋中,盤踞在他腿上的野貓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鉆進了鋪好的被窩里。 此貓在吃和睡的上極有天賦,前者天賦表現(xiàn)在它胖乎乎的肚子上,后者在它總能隨時隨地尋到更加暖和舒服的地方,并且臉皮很厚,膽子很大,不管是殷成瀾的被窩,還是他的腿上,此喵都能睡得心安理得。 殷成瀾還不敢拒絕,挾鳥蛋以令閣主,真是很cao蛋了。 橘貓在被窩里踩出一塊軟綿綿的地方,鉆出被子,跑到殷成瀾面前,仰起頭瞅著他腿上抱著蛋的小黃鳥喵喵的叫。 小黃鳥不咸不淡瞥了眼身后的男人,將蛋舉起來,小翅膀一松,鳥蛋便直勾勾掉了下去。 殷成瀾心里一驚,伸手去撈,一道橘影快速閃過,只見那喵輕盈躍起,踩住殷成瀾的手背,一伸脖子,就將鳥蛋接住了,橘貓嘴里含著漂亮的蛋蛋,得意的沖殷成瀾含糊一喵,鉆進被窩里孵蛋去了,簡直比身邊兩個蛋他爹還敬業(yè)。 見一鳥一貓配合的如此默契,殷成瀾醋意生了一肚子。 小黃鳥驕傲的站在他腿上,百無聊賴的踢著爪爪,卻不跟著一起進窩,顯然是在等某個大豬蹄子。 殷成瀾更加確定靈江認得他,只是大概心里有氣不想搭理他。 屋外傳來敲門聲,連按歌去開了門,來人是睿思的娘親司慕詩。來送水和食物。 連按歌接了東西送進去,不多會兒又出來,笑瞇瞇道:“夫人,許久不見了,這邊請,爺換件衣裳稍后就來?!?/br> 反手帶上了屋門。 司慕詩往他身后看一眼,點點頭,跟著他走了。 臥房的窗戶外有一棵老槐樹,樹葉鮮綠欲滴,在雨中婆娑,殷成瀾揮袖將窗戶關嚴,把小黃鳥放到桌上,倒了杯水給他。 靈江就一邊啄水梳理羽毛,一邊用小豆眼瞄他。 男人脫了上衣,露出精悍的上身,他常年坐在輪椅上,腰腹之間竟也沒一點肥rou,肌理勻稱緊致,強悍,充滿力量。 靈江知道這副胸膛壓在他身上的滋味,讓他一想起,就會渾身發(fā)熱緊繃,男人與生俱來的霸道和不容抗拒釘進他身體里,溫柔而強橫的不許他逃走。 殷成瀾換了衣裳,一抬頭,就看見小黃鳥癡癡站在杯子邊,尖尖的小嘴掛著一絲銀線,也不知道是口水,還是茶水,就這么亮晶晶的往下淌。 殷成瀾:“……” 他們家英挺逼人俊美不凡的靈江少俠呢。 小黃鳥長長吸溜一下,回過了神,心里酸里吧唧的想,他虧大發(fā)了,他還沒睡過殷十九,沒撕開他的衣裳,掰開他的腿,嘗過他哭泣求饒呻吟的眼淚呢。 殷成瀾道:“我去見慕詩,你來嗎?” 靈江咽了咽口水。 殷成瀾不明所以:“餓了?我身上還有——” 話還沒說完,小黃鳥忽然跳到他胸口,暴風驟雨一般在他胸口瘋狂啄了起來,就像勤快的啄木鳥,嘚嘚嘚嘚嘚嘚一陣怒啄。 那小鳥的尖嘴啄到身上真的疼,殷成瀾不敢吭聲,把肌rou繃成一塊木樁,任由靈江惡狠狠撒了一頓氣。 不用看,殷成瀾就知道自己胸膛一定是星星點點一片殷紅。 啄完,小黃鳥飛到了他肩頭,把爪爪揣進肚子下面,一甩腦袋,呆毛飄揚:“啾!” 起駕! 殷成瀾苦哈哈揉了揉胸口,cao縱輪椅離開房間。 他們前腳走,后腳一只貓頭就從被窩里冒了出來,瞅了瞅外面沒人,胖橘貓把肚子下面的鵪鶉蛋扒拉出來,一爪按住,張嘴往蛋上啃,啃不動,再換一邊大牙繼續(xù)啃,嘴里發(fā)出咕嚕聲,跟它偷到了魚時一模一樣。 就在胖橘貓啃不裂蛋殼,打算繼續(xù)把蛋重新揣回去時,那枚一直堅硬無比皮實無比的鵪鶉蛋忽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胖橘貓被嚇了一大跳,其實它也沒打算吃來著,就是嘴饞想舔兩口,誰知鳥蛋就這么毫無預兆的裂了。 它如臨大敵,退到被窩外面,發(fā)出低沉的喵喵聲,而窗外的雨停了。 隔壁房間里,殷成瀾摸著手里的小黃鳥,淡淡道:“去信吧,我們該進宮了?!?/br> 一只雪白的飛鵠從長安寺里展翅高飛,越過三十里長的護城河,鉆進了大荊帝都巍峨的皇宮里。 飛鵠所經之青山綠水處,一聲悠長沉靜的鐘聲響了起來,緊接著,遠近十座古剎的鐘聲一同回蕩在幽靜的山林里。 渾厚的鐘聲如同浪潮此起彼伏,幾乎在同一時間響遍了整個大荊國度。 帝都里,皇帝從午后小憩中醒過來,聽見遠處近處古鐘鳴響,便差人來問,一玄披青裟而來,布鞋還帶著殘花紅泥,他向皇帝深深一拜,“千鐘同奏,佛音悲鳴,陛下,山月禪師圓寂了。” 皇帝驚訝,“這不可能?!?/br> 一玄低眉斂目,“如若不是,何人能使千座廟宇同時鐘響?!?/br> 皇帝立刻派人去詢問,卻得到回報來說,廟宇佛剎不知為何響起了鐘聲,皇帝驚疑,多方打聽,卻終得統(tǒng)一回答,不得不相信,唯有山月圓寂才能讓數(shù)萬古鐘為其悲鳴。 隨著千鐘送終而來的,是一封來自山月禪師的絕筆。 長安寺里,殷成瀾與靈江正欲暗中入宮與一玄碰面,臨走前,靈江多瞅了被窩里的蛋蛋一眼。 這一眼,卻讓它頓時僵在了原地。 只見那枚堅強的鵪鶉蛋上多了個洞。 一個小小的小奶嘴正在啄蛋殼,然后吧唧吧唧往嘴里咽。 第77章 佛火小鳳凰(六) 靈江站在被窩邊,瞅著里頭埋著的鵪鶉蛋有點愣神。 橘貓渾身炸毛, 在被窩邊上走來走去, 看起來挺著急的,跟那產房前就要當?shù)哪腥艘粯印?/br> 反而是靈江這個親生的爹沒什么大的反應, 扭頭對屋門邊的殷成瀾道:“啾!” 啾完才想起他聽不懂。 殷成瀾察覺到不對, 看著靈江呆愣的表情,心頭慌急起來, 他連忙cao縱輪椅過去, 幾步的距離, 是撞著桌角擦過去的,連輕功都忘了用。 從小到大,殷成瀾見過無數(shù)次幼鳥破殼, 唯有這次讓他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 他有些狼狽的撞到床邊, 只見被窩團成的一個圈里,他家那枚鵪鶉蛋上有一粒綠豆大的小洞, 就在他剛過去的瞬間, 有什么從小洞里一閃而過。 殷成瀾忍不住扯著靈江的小翅膀,激動道:“那是我兒子嗎?” 靈江瞅了他一眼, 抽回自己的翅膀, 淡然道:“啾?!?/br> 不然呢。 殷成瀾這輩子都沒想到自己會有個崽, 還他娘的是鳥生的, 還他娘的生出來是只鳥, 內心彭拜一時不知言語。 他一貫自持穩(wěn)重, 如今給喜的眉飛色舞,咧嘴笑的像個傻子,不停的戳著小黃鳥,問:“剛剛是它的小嘴嗎,它在啄殼?它現(xiàn)在怎么不啄了,我方才沒看清楚它的小嘴巴?!?/br> 靈江:“……” 鳥喙就是鳥喙,嘴什么嘴,還小。 鳥窩上只余下那枚邊緣波浪起伏的小洞,剛才吧唧吧唧啃蛋殼的小嘴約莫是累了,收了回去,就沒再露出來。 殷成瀾探頭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失望的嘆了口氣。 站在被窩邊上的小黃鳥無聊的用爪子撓著屁股,心想,不然他把蛋蛋敲開算了。 不過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貿然從外面撬開蛋殼,很容易弄傷幼鳥。 破殼是個漫長而艱難的過程,然而外面低沉亙遠的鐘聲卻連綿起伏,回蕩在長安寺里,靈江見殷成瀾直勾勾看著鵪鶉蛋,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就飛到他臉上,踩住高挺的鼻尖,瞇起小黑眼,嚴厲道:“啾?!?/br> 催促他先去干自己的事。 殷成瀾欸了一聲,捏住小黃鳥的翅膀將他摘了下來:“擋住了?!?/br> 靈江只好飛到他背后,叼住他的衣領,將他往門外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