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如今父親禁了她的足,只許她往婷兒院子里去,大約是不知道罷?!鄙蛟剖馊缃駥ο阋棠镆膊恢撜f什么才好了,“不知道才好,姨娘這——素來明白的人,到了婷兒身上怎么就糊涂了呢?” 許碧瞄了他一眼,沒說話。沈大將軍與香姨娘的那一番話,夫妻兩個知曉之后都極是無語。沈云殊尤其尷尬,前有沈卓,后有香姨娘,都是他親近的人,叫他在許碧面前如何抬得起頭來…… 沈云殊很有些惆悵地想,他夫綱不振,就是由此而來啊。 既然夫綱已經不振了,沈云殊也就不鉆這牛角尖,更不再說這些叫人煩心的話,隨口轉了個話題:“說起來,父親給表妹看了一門親事?!边B玉翹的年紀委實不算小了,這孝也出子,再不說親,按這個年頭的算法,就得拖成老姑娘了。 “什么親事?”許碧也對此很感興趣。 “衛(wèi)所里的一個小旗。”沈云殊看許碧有點糊涂,給她解釋,“手下也管著十個人呢。雖是軍戶,但父親瞧著他武藝還不錯,人也仔細,日后還能再升的。本人今年二十二了,只因爹娘都早沒了,自小住在叔叔家里,沒人替他張羅親事,方拖延至今。這不是今年剿匪么,他頗立了點功勞,遂升了小旗。他嬸嬸看他當了官兒,就想把娘家侄女兒嫁給他,他不肯,跟叔叔吵翻了,索性也不回家去了?!?/br> 既然沈大將軍看中,沈云殊自然跑去把人家打聽了個底兒掉:“表妹若是定了他,上頭沒有公婆,想來不會挑剔她從前定過親的事兒。不過,那家的嬸嬸只怕少不了要生些事端。若不是看著這一年表妹性情變了許多,父親怕也不敢挑這個人?!?/br> 說著,沈云殊就不由得握了許碧的手:“都是你用心……”這一年來,連玉翹的變化實在不小,再不是當初剛見面時只會說自己命苦的那個哭包了。這變化是如何來的,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見,不說沈云殊,就是沈大將軍,在外頭打了大半年的仗,回家來見了連玉翹,都要對兒子說一聲“許氏有心”。 許碧笑笑:“也是表妹自己想立起來……”世上許多女子都是這般,有的時候只是比別人少了一個機會,既然她能拉連玉翹一把,又不費多少力氣,為什么不拉一下呢。若是她當初不肯伸手,又哪有后來連玉翹拒不做妾,把沈夫人噎個好歹的事兒呢? 沈云殊也想到了這里,不由得笑了一下,道:“你看這門親事怎么樣?我倒是打聽了,人還不錯,踏實肯干,人緣也好?!彼麎旱吐曇簦霸僬撸蛩镌鐩]了,當初他嬸嬸也說他克父克母的。” 一樣都是被人說命硬的,想必同病相憐,更會相互體諒罷。許碧沉吟道:“不如找個機會,讓他們也見上一見?!?/br> 沈云殊撓了撓頭道:“只怕表妹……”連玉翹雖然跟從前不同了,可若說讓她去相看,怕是她也不好意思。 許碧掩嘴一笑:“何必說是相看。眼看就是中秋,譬如說去看燈,若在外頭遇著,少不得同行一段唄?!?/br> 沈云殊一拍大腿:“看燈沒什么意思,‘八月十八潮,壯觀天下無’,咱們去海寧看潮如何?” “海寧?”許碧瞠目結舌,“那么遠,怎么去?別說二meimei,夫人絕不肯她去那么遠的地方,就說婷兒,如今還不大能見風,哪兒能跑到海寧去?” 沈云殊干咳一聲:“本來也沒想帶他們去……”他當初只想帶自己媳婦兒去好不好?就是連玉翹,也只是個捎帶腳的。 許碧哭笑不得,掐了他一下:“你也好意思說?!币媸侵粠еタ闯?,其余家人都不去,那可真不知別人要說什么呢。 “怕什么?!鄙蛟剖馊缃裨桨l(fā)的皮糙rou厚,隨便許碧怎么掐都巋然不動,“只說我去海寧探查匪患,順便帶著你和表妹就是了。難道你不想去?” 許碧當然想去啊。她上輩子還沒去錢塘看過大潮呢。何況這回要去,是跟著心愛之人去的,那滾滾江潮看起來自然更有一番滋味。 沈云殊嘿嘿一笑:“你想去就行。放心,都是我來安排。” 沈云殊說辦就辦,過不了幾日,闔家就都知曉大少爺和大少奶奶過了八月節(jié)打算去海寧一趟。原本是要帶著家里眾人一起去的,只是二少爺和二少奶奶新婚,并不打算出門;大姑娘病尚未愈,二姑娘嫌路遠,最終只有表姑娘跟著一起去了。 香姨娘得了消息的時候正在沈云婷屋里坐著。如今進了八月,風越發(fā)涼了,沈云婷屋里的窗戶都不大敢開,更不敢讓風吹到臉上。 香姨娘看女兒眼中淡淡的失望,心都要碎了,勉強道:“待你好了,明年去看也一樣的?!?/br> 沈云婷淡淡點了點頭,低頭去看書了。香姨娘強笑道:“這看的是什么呢?怎么我一個字兒都不認得?”女兒這一病之后,話愈發(fā)地少了。 沈云婷頭也不抬:“是講倭語的?!?/br> 香姨娘擰緊了手里的帕子,只怕自己控制不住面容扭曲。顯然,沈云婷到如今也都放不下梅若明呢。這,這都是許氏害的! 第109章 觀潮 錢塘大潮, 古來有名,每年到錢塘江邊觀潮的人著實不少。自南宋時起,還時興有善泅之人手執(zhí)彩旗, 往那鯨波之中溯迎而上, 騰身百變, 踏浪爭雄。 到了本朝,這風俗仍是盛行,且年年都有花紅□□供人贏取,亦有以此為局設賭的, 聽說賭金也是不菲。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要許碧說, 其實這個習俗真不怎么好。錢塘江大潮,來如奔馬,稱之為鯨波萬仞也不算太夸張了。這些弄潮兒連塊沖浪板都沒有, 就靠自身水性在那巨浪之中出沒, 實在是有點危險。據(jù)說,時常有人博得巨額花紅,但也每年都有人因此喪生。更有頭一年奪了錦標的,第二年就不慎喪命, 頗令人唏噓。 但時下風俗如此,不要說花紅□□擺在那里, 便是不能奪標的,只要名次在前,演得精彩, 也極得人追捧。因此總有人趨之若鶩,年年前赴后繼,從無斷絕。許碧就算不喜也沒辦法,只當去看潮水就是了。再說,這回出來,重點還要給連玉翹相親哩。 連玉翹完全不知還有這個節(jié)目。她原聽說家里其余人都不出來,也不想跟著來做這多余的人,只是許碧在她面前說得好聽:“若是表妹不來,叫人知道你表哥單獨帶我出來,還不知道要怎么說呢。不是說你表哥疏忽了兄弟姊妹,便是說我不規(guī)矩,教唆著夫君只帶我一人出來。表妹若一起來,也能堵了那些人的嘴,否則,只怕我也不好去了,但那潮,我又委實是想看……” 連玉翹自是知道沈夫人與沈云殊這一房的那點微妙關系,想想許碧說的有理,遂跟著出來了。雖然仿佛有點礙眼,但總比讓人在背后議論表哥和嫂子的好。 觀潮最好的地方就在海寧的鹽官鎮(zhèn),離杭州也不過百里,每年這個時候都有許多人來。沈云殊早在鹽官鎮(zhèn)上定了客棧,一行人頭一日晚上到,在客棧里過了一夜,第二日才出門,連玉翹就被嚇了一跳:“這許多人……” 昨兒晚上來的時候天都黑了,連玉翹倒沒注意,今兒一早才發(fā)現(xiàn),客棧里住得滿滿當當?shù)模荚谕庾吣?。街上一眼瞧過去也都是人,恐怕真到觀潮的那地方,馬車都走不動。 許碧笑道:“所以才說是勝景呢。” 正說著,就見沈云殊帶著個陌生人過來了,笑道:“這是陸小旗,沒想到他也來觀潮,方才在門外碰見,正好一起走?!?/br> 陸小旗忙向許碧見禮,沈云殊笑著介紹:“都是營里的兄弟,他單諱一個飛字?!?/br> 許碧心里知道這個陸飛就是給連玉翹介紹的對象了,不由得仔細看兩眼。 陸飛年紀比沈云殊還大一歲,個頭卻沒沈云殊高,因為曬得膚色黝黑,瞧上去頗有點精瘦的意思,五官卻端正清雋,是個典型南邊人的長相。不過大約是當兵的緣故,眼眉之間又有幾分悍勇之氣,瞧著就知道是個很有主意的人。 許碧估摸著他是知道今天來的用意的,但看他只看了連玉翹一眼就挺規(guī)矩地移開了目光,正疑惑他是不是嫌連玉翹不漂亮,就發(fā)現(xiàn)陸飛耳朵尖紅了一片,不由得心下暗笑。 連玉翹卻是不知道。她現(xiàn)在膽子是比從前大了,可陸飛是外男,又完全陌生,氣質又有點剛硬,連玉翹心下有點怯,不由得就往許碧身后退了退。 許碧笑著遞了她一頂帷帽,小聲道:“都是你大哥在營里的朋友,不必拘謹?!鞭D頭又向陸飛笑道,“表妹性子溫柔沉靜,平日里不大出門,我好容易拽她來看潮頭,到了這邊見人這般多,著實有點驚到?!?/br> 南邊人家兒講究,不似西北民風開放,連玉翹這樣不愛出門的宅女,正合大眾審美。陸飛忙道:“這鹽官鎮(zhèn)年年到了這時候就熱鬧得緊,人確是多,也難免有些宵小之徒,少夫人和表小姐都要小心,身邊不可離了人?!?/br> 許碧看他說話的時候一直規(guī)規(guī)矩矩地微低著頭,并不往自己臉上看,心下又滿意了一點兒:“那要多勞動陸小旗了?!?/br> 多好的一個相親開頭,誰也沒想到后頭會變成那樣。就是沈云殊,雖然早就疑心袁勝玄可能沒死,也處處防著,卻也沒想到,他竟敢在這般萬頭攢動的地方露面。 許碧和連玉翹還是坐馬車出門的。鹽官鎮(zhèn)年年都有觀潮盛事,早在最適宜觀潮之處扎了高臺,附近又有占了高處的酒樓,都是觀賞佳處。這潮頭今年要到未時才來,沈云殊早就叫人先去定了好位置,此時就帶著妻子和表妹先在街上逛一逛,只等午時再過去也來得及。 鹽官鎮(zhèn)地方本不大,只因有這大潮,整個鎮(zhèn)子居然頗是繁華。在許碧看來倒還不算怎樣,連玉翹少出門,便頗感興趣,將窗簾掀開一個小角,看個沒完。許碧正打算叫馬車停下,帶連玉翹去兩邊店鋪里瞧瞧,就見馬車簾子一掀,沈云殊進了車廂。 有連玉翹在,沈云殊若沒事絕不會進來的,許碧再一看他的神色,頓時心里就一咯噔:“怎么了?” “袁勝玄回來了?!鄙蛟剖饽樕闲θ菀粧叨?,“他還帶了人?!?/br> 連玉翹別的不知道,卻知道袁家跟沈家敵對,何況袁勝玄不是說戰(zhàn)死了么,衣冠冢都立了呢,這會兒死而復生,聽著都覺得駭人。連玉翹不敢說話,便聽許碧沉聲道:“帶了什么人?倭寇?就在這街上?把咱們圍了?”若不然,沈云殊不會這么急火火地就到馬車上來跟她說這件事。 連玉翹聽見這話,更是駭?shù)脦缀踅谐雎晛?,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心頭呯呯亂跳。沈云殊看她一眼,欲言又止。許碧淡淡道:“表妹不是無膽之人,不會怕這等惡徒,你只管說罷。” 也不知怎么的,許碧這么一說,連玉翹雖然心口還是呯呯亂跳,卻覺得似乎也沒那么慌了。只聽沈云殊道:“如今還不知他帶了多少人,但只怕要出事?!?/br> “今日這許多人……”這種場合,稍微有點什么就會釀成大亂,不過許碧有一點兒想不大明白,“他想鬧事?”就算死許多百姓,對袁勝玄有什么用嗎? “倘若百姓都往海寧城奔呢?若是再往杭州城跑呢?”沈云殊反問。 “沖擊城門?”許碧想像了一下無數(shù)百姓沖擊城門的場景,臉色也有些發(fā)白,“這個喪心病狂的東西,竟然勾結外敵——那現(xiàn)在怎么辦?擒賊先擒王?”抓住袁勝玄有沒有用? 沈云殊冷笑:“他未必是王?!痹瑒傩F(xiàn)在對倭人還有多大的用處可不好說呢,就算抓住了他,倭人怕也不會有什么顧忌,更何況街上這么多人,想抓袁勝玄也不易。 “你和表妹現(xiàn)在就走。”沈云殊已經有了章程,“我在這里拖住他,你們往衛(wèi)所去求援!” “怎么拖?”許碧稍一思考,就知道沈云殊的意思了。 袁勝玄落到如今這地步,最恨的人是誰?非沈家人莫屬了!他引著倭人來攻打城池,怕也是要叫沈家落一個失城的大罪??蛇@畢竟不如自己手刃了沈家人痛快。若是讓他有機會抓住沈云殊,這誘惑恐怕他是抵不住的。 但沈云殊這個主意,許碧覺得不合適,“我們一走,少了許多人,袁勝玄若是盯著你,必然會發(fā)現(xiàn)不對。要走,頂多走一個人去報信。再說,他究竟帶了多少人?鹽官鎮(zhèn)、海寧縣,也都該有兵吧?” “那些衙役都不管用?!鄙蛟剖饽抗怃h利,“就是海寧本處的駐軍,也不能信!袁勝玄能帶著人混進來,只怕這些人就是內應。要求援,只能往杭州方向去。那邊衛(wèi)所里的鄭百戶我住得過!只是,離得遠些——馬車留在這里裝個樣子,你騎馬去,拿著我的腰牌——” 許碧打斷他道:“只留個馬車沒用。袁勝玄認得我,我走了,斷然瞞不過他!我們都留下,請陸小旗去!” 沈云殊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他怎么肯讓許碧留下來給他一起誘敵?再說,陸飛跟著他在馬車外頭都招搖半天了,再顯眼不過。袁勝玄那人本就多疑,又是這種時候,只消他稍稍覺得有些不妥,沈云殊就拖不住他。鹽官鎮(zhèn)上此刻不知有多少觀潮人,一旦sao亂,萬事休矣! “那就——”許碧的眼睛忽然落在連玉翹身上,“表妹會騎馬,表妹去!”連玉翹自出門就戴著帷帽,讓青螺冒充她也好辦。再說一個女子,總比男人家更容易讓人忽視。 “我——”連玉翹萬沒想到許碧會指到她身上,登時嚇了一跳,“我騎得不好……” “已然不錯了?!痹S碧斬釘截鐵地說,“你只是不敢放開?!?/br> 這倒不是瞎說。不知是不是因為連玉翹西北人出身,她上了馬背之后坐得頗穩(wěn),就是膽子實在小,到現(xiàn)在都不敢放開馬韁疾馳。 “表妹還記得,那天馬跑起來的事嗎?”那回是沈云婷玩笑,吆喝了一聲,誰知連玉翹的馬不知是不是受了驚,就撒開蹄子跑了一回。當然那跑馬場小,馬兒也不過跑出去幾百米就停了下來,卻把連玉翹嚇得不輕。 “馬跑得那般快,表妹卻也坐得穩(wěn)穩(wěn)的?!币簿褪悄且换?,許碧才發(fā)現(xiàn)連玉翹馬騎得不錯了,只是膽子小,受了那一次驚嚇,更不敢讓馬兒跑了。 “我跟你表哥兩個人,袁勝玄會更想抓住我們?!痹S碧敢肯定,就沖袁勝玄從前看她的眼神,有她跟沈云殊一起,對袁勝玄的吸引力絕對是一加一大于二,“何況,若是我們都走,一旦被袁勝玄發(fā)現(xiàn),分出人去劫持我們,到時候我們身邊沒有人手,就是任人宰割,還不如表妹一個人,不易被發(fā)現(xiàn)。只是,表妹就要辛苦了。” 沈云殊嘴唇動了動,目光也看向連玉翹。許碧說得沒錯,現(xiàn)在最妥當?shù)霓k法,就是讓連玉翹悄悄地去求援,因為自始至終只有她沒有露出過臉??墒?,這也是個最不妥當?shù)霓k法,因為遍數(shù)眾人,連玉翹也是膽子最小的那個,她辦得到嗎? “表妹,你敢去嗎?”許碧握了連玉翹的手,“如今不單是我和你表哥,還有這好些人的性命,都指著有人把援兵請來了。那衛(wèi)所,你知道怎么走嗎?” “我,我——”連玉翹嗓子發(fā)干,半天才顫著聲說了一句,“往,往杭州回的路我認得……”其實就一條路通過去,中間也沒什么岔道,她自信不會走錯。就是那處衛(wèi)所,只要稍微一打聽就能找到的。但,但這也有五六十里地,她真的行嗎?要是她路上太慢,援兵來晚了怎么辦? “不會晚?!痹S碧斷然道,“你也不必太急,若是不小心跌下馬,反而誤事。不過是五六十里地而已,你是會騎馬的?!?/br> “那,那我去!”連玉翹硬從喉嚨里擠出了一句話,“我一定能到衛(wèi)所!” 沈家的馬車直駛到鹽官鎮(zhèn)最有名的太白樓跟前,留下五煉九煉守著車馬,其余眾人上了二樓雅間,坐在臨窗之處,一邊點了酒菜吃喝,一邊向著下頭的街景指指點點。 “那邊,還有那邊?!鄙蛟剖饽樕蠋Γ炖镎f的卻是全然不相干的事兒,“還有那邊街角,都是袁勝玄的人,果然被咱們吸引過來了。若這般算,單這些就有四五十人,袁勝玄帶來的恐怕要有百余人了——說不定還更多些,若說沒有內應,絕不可能!”倭人再與本朝人相似,行動言語總是有所區(qū)別的,一兩百號人摸進這么遠,若無內應,怎可能無一人發(fā)現(xiàn)? 許碧也往外伸頭看了看:“袁勝玄在哪兒?” “他在那邊的書畫鋪子門口?!鄙蛟剖饫湫σ宦?,“方才還看你來著?!蹦茄凵?,回頭逮著袁勝玄,他非把那對眼珠子挖出來不可! 酒足飯飽,街上人越發(fā)多,沈云殊索性就把馬車留在了酒樓院子里,留下人看著,自己攜著許碧的手,身后跟了笑嘻嘻的小廝丫鬟們,步行前往觀潮的地方了。 對面的茶樓雅室里,袁勝玄穿著一身儒衫,打扮得斯文精致,低垂著眼皮問對面的人:“可數(shù)過了人數(shù)?” “一個不少?!睂γ婺侨穗m也打扮得十分講究,可身上那股子粗豪勁兒實在是遮不住,“留下了一個車夫一個丫頭,我方才混進去瞧了瞧,那倆兒一個車里一個車外,隔著個車窗正調笑呢。其余之人,我挨個數(shù)過了,姓沈的,身邊兩個小廝,還有個不知哪里來的男人,瞧著也像是行伍里的人,聽著叫什么陸小旗。那沈大少奶奶,隨身帶了兩個丫鬟,還有一個戴帷帽的,叫什么表姑娘。” 袁勝玄面無表情地聽了,點點頭:“派幾個人盯著那車夫。沈云殊素來狡猾,不能不防。倘若這車夫要離開,只管弄死?!?/br> 他說著,便站起身來:“其余人可都知道了?” “說是說了。”粗豪漢子歪了歪嘴,“只是那些倭人我瞧著有些按捺不住……” “一群蠢貨!”袁勝玄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告訴他們,拿住了沈云殊,比什么都管用!” 粗豪漢子道:“那些人就想進城去搶一回……”其實他也想這樣。制造混亂,利用這些百姓沖擊城門,就算不成功也能逃跑??蛇@若是要對付沈云殊…… “怎么,被他嚇破膽了?”袁勝玄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從鼻子里哼笑一聲,“也是,沒了七星礁,你們還算個屁。說什么替兄弟報仇,你若是害怕,不如現(xiàn)在就滾,回去抱著你娘吃奶吧。” 粗豪漢子頓時脹紅了臉。當初沈云殊夜襲七星礁,只他一個抱了塊船板僥幸逃出生天,如今雖口口聲聲說要給兄弟們報仇,其實——著實有些膽寒…… 袁勝玄刺了一句,也見好就收,放緩了些聲音道:“沖擊城門,還不知能不能成,可若能拿下沈云殊,用他的腰牌只怕都能騙開幾處城門。再者,有他和那許氏在手,你說沈文會如何?” 粗豪漢子臉上便有些發(fā)亮:“哈哈,這要是打起來,把這兩人往陣前一綁……”哎喲,那沈文還不是要不戰(zhàn)而??? 袁勝玄冷笑了一聲:“那就去告訴他們,都聽我的,不要打草驚蛇!” 原本,他也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里碰到沈云殊,可是從發(fā)現(xiàn)沈云殊的那一瞬間,他就把原本的計劃扔開了。 幫那些倭人破城?他能有什么好處?無非也就為了報復沈家罷了。可是倘若能將沈云殊和許氏擒在手中,那又是什么感覺? 袁勝玄只覺得渾身的血似乎都在往頭上沖。父親和兄長死在炮火之下,他不得不跟著那些倭人逃命,連家都不能再回,可沈家呢?瞧瞧沈云殊,竟然還有這個閑情逸致,帶著許氏出來觀潮! 方才,他在書畫鋪子那里站著,看見許氏笑盈盈地從酒樓窗口探出頭來,那眉眼,那笑臉,簡直刺得他眼睛都疼!真是想不到,這個賤婢,整日里擺出一副嬌怯怯的模樣——就像在茶山那回,仿佛他聲音大點就會把她嚇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