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周烈終于知道攝政王的騎射是誰教的了。宗政鳶宗政鳶的槍法狠戾卓絕,大開大合,偏偏力道用得精巧,十幾斤大鐵槍被他耍得像繡花針,指哪打哪。 兩個將軍在城郊馬戰(zhàn),打得酣暢淋漓。鏖戰(zhàn)到最后,打了個平手,京營和輕兵營歡呼聲照樣震天動地。 傍晚時分,輕兵營退到自己的駐地扎寨埋鍋。兩支精銳部隊較勁攀比的雄心被兩軍將領馬戰(zhàn)消耗得干干凈凈,各自訓練有素相安無事。宗政鳶嫌營地飯不好吃,大搖大擺騎著馬進城找魯王府。進城之前用下巴一挑周烈:“去不去李奉恕那里?” 周烈蹙眉:“知你和殿下有舊,但是怎可直呼姓名!” 宗政鳶撓撓耳朵:“好吧,去魯王殿下那兒吃飯么?” 周烈板著臉搖頭:“我并未接到進城的命令?!?/br> 宗政鳶嗤之以鼻:“行吧。” 他進城,周烈也沒攔他。 魯王府開墾做得不錯,大奉承在“田間”給各位勇士們倒一下午茶,曬得滿臉油汗。宗政鳶尋摸到魯王府,老遠聞見香味,對隨行的親兵道:“酒抬好了,我自己釀的,矜貴著呢!” 小皇帝好幾天沒來睡午覺,王修還怪想他的。王修袖著手站在門口瞧著宗政鳶:“猜你得來。你這梨花白釀酸好幾壇了,終于成功了?” 宗政鳶嚴肅:“我有軍情跟殿下稟報?!?/br> 王修翻個白眼,領著宗政鳶走到書房門口:“進去稟吧。晚上喝你釀的酒,要還是酸的,你自己把這一大壇全喝完?!?/br> 宗政鳶回嘴:“酸的其實可以當醋?!?/br> “呸?!?/br> 李奉恕在看坤輿萬國全圖。山東,京畿,遼東,九邊,一直向南,向海…… “孔有德跑了。他現(xiàn)在應該是穿過朝鮮進建州了?!?/br> “嗯。” 宗政鳶站在李奉恕身后,一起仰頭看坤輿萬國全圖,贊嘆道:“煌煌大晏?!?/br> “孔有德知道些什么?” “我要是黃臺吉,估計已經(jīng)差不多都知道山東的軍政了。孔有德是個守備,山東軍政什么都瞞不了他。輕兵營的事我也是瞞得千辛萬苦??子械略谏綎|時上頭不知道罩他的是誰,他刺探不到輕兵營的事京中一堆參我私自練兵意圖謀反的?!嘀x殿下幫我擔待?!?/br> “說正事。” “正事就是,關寧鐵騎為什么配那么好的水師?山東登州水師就沒見過蜈蚣船,大連衛(wèi)有五艘!” 李奉恕沉默。 “殿下,你說黃臺吉現(xiàn)在知不知道只要拿下大連衛(wèi),渡海攻山東,則不必非要過山海關?” 李奉恕眉頭緊皺。 “我的意思是,干脆把大連衛(wèi)的水師全部撤到登州萊州。起碼陽繼祖擋不住女真人了,女真人也用不到福船蜈蚣船渡海。” “放肆,我看是你想要那些船!女真人起自內(nèi)陸,哪里懂海戰(zhàn)。” 宗政鳶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女真人不會,各種叛徒和中行說可他媽會啊,殿下。大連衛(wèi)一投降,多得是給黃臺吉駕船掌舵的!” 李奉恕眼皮一跳,怒視宗政鳶。宗政鳶非常坦然:“不是有個誰去了么?現(xiàn)在建州上下,多少漢臣,您不會不知道?!?/br> 李奉恕把這朵大毒趕出去:“我自己想想。” 宗政鳶嘆氣:“臣說了,臣不死于口,殿下答應了,所以臣一貫直言相諫?!?/br> “滾蛋?!?/br> “誒?!?/br> 宗政鳶出了書房直奔廚房,火燒晚霞映著赤色大披風得意飄蕩。 明天天氣肯定不錯。 宗政鳶心想。 第71章 第二天,罷朝依舊。十二衛(wèi)守護皇極門,錦旗獵獵,無一朝臣。攝政王坐東面西,宗政鳶站在一旁,大開眼界。京官就是厲害,敢跟攝政王僵持。皇極門廣場這樣空蕩,皇極門后面是皇極殿,整個帝國最輝煌的建筑,那廣場得多大…… 攝政王倒是笑了。這要馬上來上朝,就不是他們了。多少還是可愛的,有點傲骨。 宗政鳶站了半天,肚子咕嚕一響。 有點餓。 昨天晚上吃的就是面餅蔥絲蘸醬和粥。王修聲明,老李這下徹底沒錢,省著過吧。李奉恕一言不發(fā)吃得很坦然,宗政鳶嘟囔,特么以前在山東也吃這些。王修眉毛一豎:你別吃! 不過那壇梨花白非常長臉,一開封泥酒香四溢。不是什么陳釀,口感不夠厚重,好在清冽通絡,勁力如刀,王修喝了一盅,臉轟地一紅,直接趴下,完全沒聽到宗政鳶對他的大聲譏諷。宗政鳶和那二十個來干活的輕兵拿梨花白當水喝,干掉一壇。并沒有留意李奉恕,攝政王殿下喝什么酒都不醉,十分浪費。王修動不了,李奉恕抱回臥房的。 早上有進步,吃包子,好歹零星rou末。吃歸吃,愣是吃不飽。宗政鳶計劃今天干什么,還出城找周烈打架? 攝政王撐著下頜神游。 昨天晚上王修不知死活一下干了梨花白,立刻撲倒,叫都叫不醒。李奉恕抱著他往后院走,路過自己的臥房腳步一頓。站在門口垂首沉思。王修迷迷糊糊靠在李奉恕懷里,臉色醉紅,呼吸徐徐地有梨花清香。李奉恕站了許久,終于還是轉身,往王修房間去了。 一把柴。李奉恕嫌棄地想。 他把一把柴輕輕地放在床上,非常正經(jīng)地脫了外衣和鞋子,蓋上被子,完全是比照打發(fā)小皇帝的步驟,一點沒多想。 王修在被子下面蠕動了個舒適姿勢。李奉恕看他半天,伸手懸在他臉上方,猶豫著逡巡,最后只好輕輕捏一捏王修的臉。王修倒是被捏得挺舒服,還往李奉恕手上蹭。 李奉恕輕輕一嘆。 早上起來王修就頭疼。今天他不當值,來的是趙盈銳,提著筆低著頭往回縮。 昨天舅舅跟他品了一頓茶。舅舅講究,茶葉和水有講究,泡悶也有講究。趙盈銳從來喝不出差別。何首輔什么都沒說。不多時又來幾個官員,有的趙盈銳認識,有的根本沒見過。何首輔并沒有讓趙盈銳出去,趙盈銳垂手站在一邊聽著。 景廟大規(guī)模清洗武官,導致軍中幾乎無人可用。成廟拔擢一批能打仗的文臣和武官,宗政鳶就是那個時期起來的。成廟身體日漸衰弱,朝廷清算“魏逆”屠殺衛(wèi)所和東西廠,山東竟然被波及最小?;腥恍盐蚧仡^一看,成廟用最后一口氣保下山東了。 何首輔慢慢問:“和宗政鳶一個時期的文武官,都有誰?!?/br> 陌生的官員回答:“陸相晟,周烈,……白敬?!?/br> 何首輔捻胡子的手一停,書房內(nèi)熏香悠悠冒煙,趙盈銳腦子里轟鳴,耳朵邊上還是皇極門下那些士兵的呼喝。他不能不往太宗那邊想,攝政王改朝換代——其實也挺容易的。 趙盈銳無知無覺地開始發(fā)抖。 下朝,宗政鳶走下高階蹬蹬幾步上前拎起趙盈銳。趙盈銳一肚子心事被宗政鳶嚇蒙了,在他手里雞崽子似的。宗政鳶蹙眉:“喪。笑一個。”趙盈銳瞬間臉色一變,士可殺不可辱,當他是賣笑的?宗政鳶伸出兩個手指,抵在趙盈銳緊繃的嘴角,往上一岔。他看趙盈銳的臉一上午,就是不得勁。現(xiàn)在終于舒坦:“多笑。” 趙盈銳激烈反抗,宗政鳶松了手,趙盈銳一臉憤怒。 “你舅舅不來,就放你來打探消息,酸唧唧的小家子氣。要來大方兒地來,這鬧得跟耍性子回娘家似的,難不成還得攝政王去府上哄?” 趙盈銳指著宗政鳶手指顫動:“你你你你你你才回娘家……” 宗政鳶非常泰西式的一攤手:“我娘家在山東。” 攝政王忍無可忍:“什么亂七八糟的!” 宗政鳶親切一拍小趙肩膀,拍得趙盈銳一顫悠:“跟你舅舅說,宰相肚里能撐船,他肚里撐不了福船好歹也得有艘游艇。不要把事情辦得餿了,鬧脾氣鬧到現(xiàn)在,差不多得了,啊。” 趙盈銳氣得想昏厥,硬挺著一口氣就是不倒。 出宮宗政鳶直接出城找周烈打架,李奉恕記掛著那幾個愣頭青干活怎么樣,騎著飛玄光沖回家。王修頭疼一上午,快中午才好些,懨懨地喝一杯茶:“早上周烈的傳令官來了,周將軍有事請求入城上奏?!?/br> 李奉恕站在王修身后揉他的太陽xue:“很久沒一起吃晚飯了。” “小花釀酒胡加什么了,怎么勁這么大……今晚灌周烈一頓,看他怎么樣……” 周烈要進城的原因很簡單,那幫山東兵問京營有沒有進宮看看皇極門。 答曰沒有。 山東兵說你們看大門這么久都沒瞧見過大朝會什么樣么?那我們賺了,我們就是來送租子的。 京營就沸騰了。既然這幫鄉(xiāng)巴佬都能去皇極門,那他們也行!他們說是京營,其實是舊京營里千里選一地挑出來的,全國精銳中的精銳。周烈正在跟皇城戍衛(wèi)司指揮張敏敘話,感謝張敏配合放輕兵營大規(guī)模地進城還維持京中穩(wěn)定沒出岔子,突然一陣吵鬧。周烈出門問怎么回事,京營的一個把總急匆匆跑來:“輕兵營說自己去過皇極門讓攝政王檢驗過了,京營也想……” 周烈第一個反應是想呵斥“胡鬧”,腦子里蹭地跳出一個一身火甲的小人耀武揚威地扭動。宗政鳶。周烈捏捏鼻梁,忽而改了口風:“將士訓練辛苦,讓殿下檢驗一下是應該的。我先稟明殿下。” 把總本來是準備挨罵的,周烈這么一說他倒愣了:“???啊……” 傳令官中午回城外,說攝政王召。周烈沒吃午飯騎馬進城正撞上來跟他找茬的宗政鳶。宗政鳶騎在馬上伸個懶腰:“松快松快?” “我有事要去魯王府。” 宗政鳶嗤笑:“昨天晚上跟我一起回去不得了,矯情。” 周烈看他一眼,拒絕回答。 周烈奔到魯王府,被魯王府熱火朝天的耕地運動震撼一下。李奉恕穿著短打拄著鋤頭扇風,看見周烈來了,笑道:“你不會晚上再來,現(xiàn)在來錯過午飯點不說,大下午的你還得幫我干活?!?/br> 周烈一臉鄭重抱拳:“殿下,京營請求入城讓您檢驗?!?/br> 李奉恕用袖子一抹汗:“我前段時間不天天去京營看你們訓練?都挺好的啊。” 周烈愈發(fā)嚴肅:“我是說,在皇極門檢驗。” 李奉恕一怔:“一個一個的,膽子都夠大?!?/br> 周烈道:“殿下,輕兵營您檢驗過了,對京營就不能厚此薄彼?!?/br> 李奉恕捏額角:“宗政鳶……我就知道是他!” 宗政鳶懶洋洋跟在后面找個陰涼地兒站著,他可不干農(nóng)活:“臣在呢?!?/br> “你倒會心疼自己!” “殿下知道,臣怕曬?!?/br> 李奉恕拎著鋤頭過去:“是不是你攛掇周烈的?” 宗政鳶一聳肩:“沒啊?!?/br> 周烈誠懇:“臣的部下只想讓殿下真正見見整體京營的氣勢?!?/br> 李奉恕點宗政鳶:“還是你?!?/br> 宗政鳶笑嘻嘻:“殿下,周烈說得對,京營得展示出來。不光給您看,也是給有心人看看。要不然,周將軍打點張敏那么久,好處都讓我占了?!?/br> 李奉恕無奈:“就這一次,明天京營進城,輕兵營接替京營守衛(wèi)京郊,晚上宗政鳶你和周烈出城就別回來了。擾民,胡鬧?!?/br> 宗政鳶樂呵呵:“輕兵營我才帶來七千,京營可有一萬五,氣勢一定更勝。再說,輕兵營都進城了,京營再進城,那些就靠一張嘴活著的,也就能說那些話罷了。” 李奉恕沒在意,兩支軍隊有攀比算是好事,他只當下不為例。 當然沒有下不為例,這成為了永遠的慣例,精銳部隊們最大的夢想。帝國頂級盛大輝煌的皇極門檢閱,最初的原因,也不過是山東進獻賦稅碰上朝臣罷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