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 “啪——” 艾扎克給了加爾文一巴掌,后者的臉偏向了一邊。 “……” 終于,加爾文安靜了下來。 加爾文感到自己的大腦依舊一團混亂,他喘得像破風箱……過了好一會兒,加爾文才沙啞地對艾扎克開口。 “手機,用手機拍一個照片,拍我的背!” 艾扎克照做了。 加爾文愣愣地看著艾扎克手機屏幕上自己紅腫發(fā)炎的背部傷口,片刻后,他的身體終于松弛了下來。 “看在上帝的份上……” 他虛弱的嘟囔了一聲。 “加爾文?”艾扎克的表情嚴峻地望向加爾文,“你已經(jīng)多久沒有睡覺了?” 加爾文遲鈍地將視線投向他,沒有回答。 “……你上一次吃東西是什么時候?” 艾扎克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他,他問道。 加爾文想了一會兒,有些遲疑地開口:“昨天?” 事實上他已經(jīng)記不起自己上一次進食是什么時候了,他只記得那場冷清的葬禮,空氣里漂浮著防腐劑和百合的臭味。 艾扎克看上去就像是很想再給他一巴掌的樣子。 “你產(chǎn)生幻覺了,加爾文?!?/br> 警探壓抑著聲音里的怒火然后說道。 “你正在弄死你自己?!?/br> 加爾文沉默地垂下了眼簾。 …… 半個小時后—— “咔——” 鑰匙在鎖孔里有氣無力地轉(zhuǎn)了一圈,艾扎克用肩膀推開薄薄的廉價木板房門,門板只開了一半便被沙發(fā)擋住了。艾扎克艱難地從門縫中擠進了房間,將另外一邊胳膊上架著的加爾文扔到了沙發(fā)上,然后他氣喘吁吁地在房間里轉(zhuǎn)了一圈,用腳尖推過一個裝滿不知名雜物的紙箱勞累地坐了下來。 加爾文的租來的這間便宜公寓就在十字酒吧對面那棟建筑物的二樓。從骯臟的窗口往外望去,能從消防梯的縫隙里看到酒吧那惡俗霓虹招牌的一角。除了離上班距離近之外這間公寓別無任何優(yōu)點,艾扎克覺得就算是他見過的監(jiān)獄都要比這個房間更寬敞一些,它破舊,骯臟,且不隔音,空氣里流淌著發(fā)霉的灰塵的味道。 艾扎克氣呼呼地在紙箱上叉腰坐了一會兒,他簡直想詛咒上帝順便揍一頓加爾文,但是當他看到加爾文額頭上鮮明的血跡時,他就像是被針扎過救生圈一樣慢慢地耷拉下來。 “你最好滾去床上睡一覺?!?/br> 艾扎克朝加爾文身上扔了一片創(chuàng)口貼。 “順便弄一下你的傷口……老爸要是知道你就是這樣對自己的他可不會高興?!?/br> “唔,反正他現(xiàn)在也不可能再嘮叨我了。”加爾文說。 然后他和艾扎克都陷入了沉默。 幾秒鐘手,加爾文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側(cè)著身子,從狹小的走道朝著浴室的方向挪去,手中抓著那片創(chuàng)口貼。 “你自己隨意?!?/br> 加爾文干巴巴地對著艾扎克說。 艾扎克揉了揉自己的臉,他費力地將自己的身體擠到了廚房里,然后打開了冰箱。 他只打算給自己隨便弄點什么東西吃,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加爾文的冰箱里除了啤酒之外竟然還有一鍋紅酒燴牛rou——這道燉得十分可口的rou菜被精心地裝在紅色的琺瑯鐵鍋里頭,鐵鍋的蓋子上有煙粉色的絲帶系成的蝴蝶結(jié)。 “我的老天,這是什么?” 艾扎克懷疑地用手捻了一塊冰冷的燴牛rou放入嘴中,然后因為那過于美好的味道而有些恍惚。 “為什么你的冰箱里會有這種東西——而且他媽的還挺好吃?” 艾扎克抱著鍋子回沙發(fā)上。 “不知道是誰送的禮物——” 加爾文的聲音悶聲悶氣地從浴室里傳了出來。 也許是哪個愛慕者,加爾文猜測。 他并不缺乏被人追求的經(jīng)驗,事實上,不管是否開心,他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得到從追求者那來的禮物攻擊,鮮花,各種高級禮品,頂級跑車——燴牛rou或許有些古怪,但是跟加爾文之前收到的那份追求者骨灰制成的鉆石來說又不算什么了。 更何況,加爾文知道酒吧里確實有幾位女性十分對他著迷。 事實上,當他終于忙完了霍爾頓醫(yī)生的葬禮,帶著疲倦的身體回家,卻在門口看到了這樣一份還保持著guntang溫度的燴牛rou時,他甚至有了那么一絲絲安慰。 【我知道你正在度過一段艱難的時光,我希望你能盡快地走出悲傷,重新得到快樂。 愛你的寶貝】 被壓在琺瑯鍋旁邊的還有一張簡單的安慰卡片。 第27章 如果說一定要有什么讓加爾文感到有些異樣的話,那就是那張安慰卡片上的字跡——它們是那樣的優(yōu)美,均衡,美妙,那種只有接受過專門字跡訓練的人才會寫出來的字。說句老實話,加爾文并不覺得那些像是聞到花蜜的蒼蠅一樣圍著自己嗡嗡亂轉(zhuǎn)的追求者里有人能寫出這樣的字。 加爾文本應(yīng)該能察覺到這其中微妙的不對勁的,但是他真的太累了,葬禮把他所有的精力和腦漿都消耗得干干凈凈,他將那沉重的搪瓷鐵鍋(事后很久他才知道它們有著昂貴的價格)端進了自己狹小的公寓,然后胡亂地塞到了冰箱里。他很快就忘記了那鍋燴牛rou的存在,直到艾扎克把它找出來。 “……啊,如果你要吃的話,最好確定一下里頭沒有某些……藥?!?/br> 加爾文從浴室探出半個頭,沖著艾扎克喊道。 “什么?” 艾扎克震驚地抱著鍋子回過了頭,嘴上沾著醬汁,舌頭凍結(jié)在下顎上。 感謝這間公寓的狹小,即便是在浴室門口加爾文還是一眼就看到了艾扎克手中已經(jīng)半空的鍋子。 “當我沒說?!?/br> 加爾文揉了揉太陽xue,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沒吃出來有什么可疑的味道……也許……”艾扎克將鍋子放在了茶幾上,不太確定地低頭打量著那鍋燴牛rou,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跳了起來,“等等,什么藥來著?你經(jīng)常遇到有人給你下非法藥物?!” “還有酒精以及……你能想到的一切能把我弄上床的東西?!?/br> 加爾文聳了聳肩,不過馬上他便因為疼痛而痛呼了一聲。 “該死——”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竟然沒告訴過我這些——” “我以為你應(yīng)該能夠判斷出我早就已經(jīng)習慣這些了,‘警探’?!奔訝栁钠降卣f,手指在自己的臉上輕輕一劃,“有了它我的麻煩從小就沒有少過,你忘記了嗎?” 艾扎克臉上那道疲倦的皺紋變深了,他露出了那種加爾文不喜歡看的被刺痛的臉。 “嘿,伙計,其實你可以不用呆在這兒的……” 加爾文將頭縮回了浴室,他將門關(guān)上了。 “這個話題我們說過很多次了,艾扎克,當初你去當條子的時候我可沒嘮叨過你——到此為止吧,給我留點精神好對付我這該死的背?!?/br> 加爾文毫不留情地說,他知道他的話會艾扎克感到痛苦,而就像是他設(shè)想的一樣,門外立刻變得安靜了下來。 加爾文閉上眼睛,他像是要把肺部最后一絲空氣從身體里擠壓出來那樣深呼吸著,然后他打開玻璃鏡,從鏡子后面的壁櫥里取出了裝在黃色塑料瓶里的消炎藥,將那些苦澀的藥片大口地塞下了喉嚨。 他保持著那個姿勢在鏡子前面站了一會兒,然后沉默著扭過身體,他用一種相當扭曲的姿勢費力地從鏡子里觀察著自己的背部。 就跟艾扎克告訴他的也一樣,他的背上除了兩道開始發(fā)紅發(fā)腫的傷口別無其他——然而之前在酒吧廁所里他所看到的眼睛是那樣的鮮明和真實,加爾文甚至可以回憶起那通紅眼珠里彌漫出來的貪婪和饑渴的情緒,他要費相當大的功夫才能說服自己那只不過是幻覺。 “冷靜點,加爾文。” 加爾文將雙手撐在水池邊上,他抬起頭對著鏡子里自己慘白的臉喃喃說道。 “這也不是你第一次產(chǎn)生幻覺了,你只是需要冷靜一點?!?/br> 他繼續(xù)說道。 就跟他生命里總是不乏想要和他上床的男男女女一樣,他的生命里也從來都沒有缺乏過幻覺。 霍爾頓醫(yī)生在一家骯臟的地下診所幫加爾文切除了那對幾乎快要壓榨掉那個男孩所有生命里的翅膀,然而從那天起過了很多年,加爾文卻始終感覺到那對翅膀依然在他的背上。 他依然會背痛,感覺到那種重量壓覆在他的身上,很多時候他甚至還會感覺到有人正在撫摸,擺弄著它們。他的傷口非常難以解釋的——在整整十五年里都沒有完全愈合——它們總是重復(fù)的感染,發(fā)炎,化膿,在大劑量的抗生素和消炎藥后變得稍微好一點兒。那種徹骨的疼痛在漫長的時間里來來回回地切割著他的背部,就像是那對已經(jīng)被他拋棄的翅膀的報復(fù)。 “呼啦,呼啦,呼啦?!?/br> 還有的時候,加爾文會覺得自己只要繃緊肩胛骨的肌rou,就能在那種淤血帶來的腫痛中聽到翅膀拍擊空氣的聲音。 這些都是幻覺。 “你的大腦始終覺得它們在那兒?!?/br> 霍爾頓醫(yī)生總是這樣對他說,在最開始的時候,加爾文會因為那種恐怖的空虛感和疼痛而嚎哭,那個老人會憂心忡忡地用冰塊擠壓加爾文的背部,他讓加爾文在一塊巨大的鏡子前面伸開雙臂。 “……大腦是很笨的,你因為那對翅膀而疼痛太久了,所以即便是我把它們切除了,你的大腦依然固執(zhí)地認為你有一對翅膀,而且那對翅膀會一如既往地帶給你疼痛。抬起頭來,看著你自己,加爾文,你得讓你自己知道,已經(jīng)沒有翅膀了。” 老人沙啞的聲音似乎再一次地回蕩在了加爾文的耳邊。 “已經(jīng)沒有所謂的‘天使’,沒有‘光之子’,沒有‘伊勒’了。只有你,加爾文,這個世界上只有你?!?/br> …… “去你媽的?!?/br> 加爾文對著自己的傷口詛咒了一句。他又多咽了兩片藥片——遠超過建議攝入的最大劑量,然后他給自己洗了一個澡,最后晃出了浴室。 開門的那一瞬間加爾文其實有一絲僵硬,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正常地面對總是被他挖出傷口的艾扎克,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并不需要擔心這個:艾扎克已經(jīng)歪在沙發(fā)上疲倦地睡著了。 加爾文站在沙發(fā)旁邊看了他一會兒,費力地將他的腿抬上沙發(fā)。艾扎克嘟囔了兩聲,在沙發(fā)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xù)沉沉睡去。 “晚安,老兄。” 加爾文輕輕地對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