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節(jié)
從進門開始加爾文就一直覺得房間內(nèi)的氣流非常凝滯,但那個時候他一直以為那是因為斷電所以中央空調(diào)停止了工作的緣故。 可是現(xiàn)在他卻發(fā)現(xiàn)了緣由。 靠窗的古董邊幾上立著一只白色的敞口花瓶,里頭擺放著大束大束的白色玫瑰和百合。 加爾文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花瓣。 花瓣依舊柔軟,鮮嫩,嬌艷欲滴,散發(fā)出馥郁到近乎腐臭似的香味。 加爾文感覺自己的背脊有些緊繃。 這些花的狀態(tài)表示它們剛插入花瓶不久……按照它們之前對克勞牧師的判斷,那名年長的牧師恐怕只有在周末才能回到這里。 但這些花束卻在暗示這里一直有人定期打掃和照顧。 然而加爾文感受到的氣流卻凝滯到令人窒息的程度,那個定期打掃的人從未開過窗子或者是打開門,這陰沉沉的一樓大部分空間也沒有任何人使用過。 “加爾文?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嗎?” “我不喜歡這房子給我的感覺。” 加爾文的手指停留在白色的花瓣上,他皺著眉頭輕聲說道。 “我想我也不喜歡這里。太臭了……” “紅鹿”在加爾文身邊抽了抽鼻子,滿臉厭惡地嘀咕道。 “這些花很香……是什么人會在封閉的房間里擺上這種味道濃郁的花?簡直就像是想要蓋過什么味道一樣?!?/br> 加爾文凝視著指尖的柔弱花蕊,喃喃自語道。 緊接著他開始如同幽靈一般在一樓的各處游蕩,他本以為自己能找到通往地下室的門,但奇怪的是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 這里看上去簡直就像是最正常不過的一棟有錢人的房子:低調(diào)奢華的古董家具,定期前來打理房間的清潔人員,許久才會回來一次的男主人…… 還有那些香味濃郁的花。 加爾文邁向通往二樓的階梯。 二樓只有三個小房間,其中一間是祈禱室,加爾文只推開看了一眼,臉色便倏然變得慘白——在祈禱室里他依稀看見了自己的雕塑,那雕塑與所謂的“圣母”“圣父”和“圣子”放在了一起。 加爾文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羅莎和丹尼爾枯槁古怪的面容,還有約書亞那不容忘卻的扭曲神態(tài)。 “這里沒有什么東西。” “紅鹿”再一次按著加爾文冰冷的手,讓他關(guān)上了門。 “我知道?!?/br> 加爾文生硬地回答道。 天知道他自己的背上已經(jīng)滿是冷汗。 他隨后打開的是克勞牧師的臥室,所有的家具都跟樓下是差不多的風格。 “紅鹿”十分好奇地在那張寬大的床上摸了摸,然后他朝著加爾文露出了一個古怪的冷笑。 “海島棉——老天,降臨派可真比我想的還要有錢?!?/br> 加爾文沒有理會他,而是將注意力放在了搜尋其他東西上。 但就跟祈禱室一樣,他這一次依然一無所獲。 在即將打開第三個房間前,加爾文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鑰匙。 這是一把非常重要地鑰匙,不然克勞牧師不可能將它單獨放在自己的皮夾里,而每一片鑰匙都應該有自己對應地鎖具,在打開第三個房間時,加爾文幾乎要以為自己的這把鑰匙便是對應第三個房間的,而他也將看到自己預想中的一系列可怕事實。 可是…… “咔——” 加爾文手中的鑰匙在第三扇門的鎖孔里死死地卡住了。; “看樣子我們還是沒有找到那扇門?!?/br> “紅鹿”雙手環(huán)胸,對著加爾文說道。 加爾文臉色很難看。 翅膀微微簌動之下,“力量”的漣漪被他灌入了鎖孔之中。 幾秒鐘之后,那扇被克勞牧師鎖死的房間嚴嚴實實地出現(xiàn)在了加爾文與“紅鹿”的面前。這是他的書房,顯而易見。加爾文在層層疊疊的書架后面找到了克勞牧師的辦公桌。那張橡木制成的辦公桌上有些凌亂地擺放著許多個筆記本而不是正常家庭會使用的電腦 。 是因為不安全吧,加爾文想。 雖然科技一直在發(fā)展,但光是看到了那些書桌上的筆記本就能意識到,克勞牧師十分擔憂這些記錄下來的信息。 他甚至擔憂到了沒辦法用電子的方式儲存它們,而是用自己的筆,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寫在筆記本上。 他確實是在隱瞞著什么。 在書桌上,最為顯眼的就是,有一本筆記本是攤開的,一支筆就擱在筆記本的中間,顯然在克勞牧師離開之前他還在工作——而他也從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他可能再也不能如同往常一樣坐回自己原有的位置。 加爾文眼神一沉,心跳有那么一點兒加快。 那些筆記本上定然會有他想要的東西,加爾文想道。 然后他也理所當然地翻看起了那些手寫的筆記本。 【我犯了罪,】 加爾文首先看到的便是這行字。 他的手指不由得微微顫抖了一下。 然后他接著看了下去。 【十月二十一日 我真的感覺很糟糕。無論我洗多少次手,我依然可以感覺到血液凝在皮膚上的粘稠感??评锼垢艺f沒關(guān)系,這是很正常的。我也希望能夠這樣說服我自己。那些女孩里有一些很乖,就像是天使一樣,但是還有一些就是小惡魔。我不知道那些該死的修女究竟是如何挑選的,她們竟然會告訴我們這些小女孩會是不錯的苗子?,F(xiàn)代社會最糟糕的一點就是過早的催熟了那些孩子,她們已經(jīng)不再純潔了。所以我才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第216章 加爾文慢慢地將克勞牧師的日記朝前翻去—— 從九月到十月,克勞牧師一直在喋喋不休地重復敘述著一批被選送為“圣子選拔”的年輕孩子。加爾文的臉色在瀏覽那些記錄時變得越來越難看。 最開始加爾文看到那一句【我犯了罪】仿佛只是一個錯覺,克勞牧師看上去對于自己的所作所為并沒有什么懺悔。 但在八月份時,類似的句子卻再一次出現(xiàn)了。 【八月十七日 我忽然間覺得自己仿佛已經(jīng)不是我自己。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迷失了,迷失在了一條陰暗而充滿迷惑性的道路上。他們讓我去照顧這一次“圣子選拔”的孩子,這讓我感覺很糟糕,因為我不知道我會對他們做什么,就好像之前幾次一樣,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jīng)完成了。我覺得那些小孩偶爾會化身為魔鬼,他們會迷惑我的心智,然后他們就這樣把我拉入了這樣狗屎不如的噩夢里……】 在這篇記錄的后面,克勞牧師仿佛又一次地忘記了自己的初衷,他開始詳細地記錄自己在最新的圣子選拔中做的一些事情,其中大部分都令人作嘔,而克勞牧師去將所有的問題都推給了那些“小惡魔”。 加爾文指尖在日記本的紙頁上輕輕地敲了敲。 他顯得有些遲疑,這本日記上記錄的所有事情都讓他感覺非常難受,他的翅膀也因此而微微戰(zhàn)栗,羽毛變得蓬松起來。 “看上去這里記錄的也不過是個禿頭猥瑣的戀童癖的私密幻想——病態(tài)而且毫無營養(yǎng)?!?/br> “紅鹿”靠過來,一只手輕輕地撫在加爾文的背上,然后他安慰道。 加爾文希望他不會知道自己差點條件反射性地將他一翅膀拍飛出去,但謝天謝地,加爾文最終還是忍住了。 他甚至還能打起精神來偽裝出毫無觸動的樣子與“紅鹿”周旋。 “不,我覺得這些日記里有一些事情……令我有些在意?!?/br> 加爾文將日記翻到了最新的那一頁,然后開始繼續(xù)往前翻,他的視線飛快地在不同時期留下的字跡上來回翻看。 “克勞牧師的字跡發(fā)生了變化。” 他低聲說道。 雖然那字跡的變化非常細微,但它確實存在。 加爾文開始繼續(xù)翻開克勞牧師的日記。最新的那一本翻看完畢之后,便看更久之前的…… 終于,他在克勞牧師從普通的降臨派低級牧師升級為高級牧師的那一年的日記里發(fā)現(xiàn)了更多的不對勁。 【……我常常會感覺自己仿佛是在夢里。噩夢和現(xiàn)實交疊在了一起,讓我分不清哪一邊是真實,哪一邊是虛幻。在噩夢中,我真的變成了一個可悲的戀童癖,就像是電視新聞上會出現(xiàn)的那種。我會對幼小的孩童出手,對沒成年的少女出手。如果他們不聽話,我便會用暴力和藥物控制他們,而他們最終都會變得很乖巧。至少,大部分都是那樣。我覺得這很可怕,但是我沒法控制我自己。事實上,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加爾文草草掠過這一段,他開始往更早的日期看去。 【二月十一日 我覺得我可能有點太貪心了。我也不知道我是從什么時候起,竟然打起了高級牧師位置的主意。這讓我感覺很差。其實大家都知道要升上去是怎么回事,而我為什么會在這個位置上徘徊這么多年又是怎么回事。那群令人作嘔的戀童癖和人口走私者。唉,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也知道,蘇爾達說得對,要么加入他們,要么被他們踢出游戲。我想如果我再這樣沉默地圍觀他們做的那些事情,我可能會被開除吧。好吧,就讓他們開除我好了。】 【三月二十四日 ……天啊,我想我真的太天真了一點。我以為我只是被開除,但是,他們今天發(fā)現(xiàn)了蘇爾達的尸體。我感覺我已經(jīng)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我以為蘇爾達已經(jīng)想辦法搞定了一切,他只是被開除而已。但是,他們也許并不希望知道那些內(nèi)幕的人順利地離開教派。我應該早點走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來不及了。這已經(jīng)不是一個玩游戲或者不玩游戲的選擇題……】 加爾文在看到這一行字的時候目光倏然一凝,他開始仔細地翻看起克勞牧師在這段時間的心路歷程—— 一個普通,怯懦而無能的中年男人緩慢地通過自己的日記浮現(xiàn)在加爾文的眼前。 克勞牧師在人生的前幾十年都十分的普通,普通到了有點失敗的地步。他加入了降臨派,想法設(shè)法,把明面上能夠做的所有事情都做了,卻依然只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社區(qū)范圍內(nèi)的低級牧師。 但也正是這么多年都在降臨派內(nèi)擔任職務,他也因此而隱約意識到了教派內(nèi)部更加黑暗和駭人的一部分運作。他以為自己可以充當一個沉默的旁觀者一直到最后,但是他最終還是發(fā)現(xiàn)自己必須做出選擇。他的那位同事想過脫離降臨派,但表面上的離開代表的卻是實際上的死亡??藙谀翈熥罱K還是決定“加入”這個讓他感覺很惡心的“大游戲”。 加爾文慢慢地翻看著他之后的日記,在來年的某一天,其中一頁日記上是這樣寫的。 【……是的,我想我會成為高級牧師的。我比我想的更加適合教派內(nèi)部的生活。但是我發(fā)誓我會想辦法改變這種可怕的風氣和規(guī)則的。那些孩子是無辜的,他們確實太可憐了。如果我只是一名外圍的低級牧師,我想我永遠都無能為力。但如果我真的成為了高級牧師,我至少能有救下他們的能力。】 看到克勞牧師早年日記上的宣言,再應對他之后那些年做的事情,這些全然不同的內(nèi)容就像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而加爾文看上去仿佛并沒有太在意日記的內(nèi)容,而是他的字跡。 他將兩本日記平坦在了書桌上,然后左右手同時指著兩本日記的字跡對應。早年的克勞牧師字跡非常細小,公正而且很少有錯誤的單詞,但是他最近的日記里,字跡卻粗獷笨拙,宛若小學生一般,滿是語法錯誤和錯詞。 “他的字……變化太大了。這太奇怪了,一個人成年之后的字跡絕不可能有這樣巨大的變化?!?/br> 加爾文緊接著對上了“紅鹿”的眼睛。 “我記得我第一次與你……不對,是希斯圖見面時,希斯圖是不會寫字的,是芙格出面手寫了便條給我解釋一切。我之后也看過你寫給我的紙條,你的字跡與芙格就完全不一樣。” “紅鹿”微微睜大了眼睛,加爾文沒錯過他臉上飛快閃過的那一絲錯愕。 加爾文的心頭倏然涌起一陣欣喜:正如他想的一樣,“紅鹿”尚未完全消化掉其他人格殘留的記憶和能力……這其中也包括筆跡。 他沒有給“紅鹿”任何花言巧語的機會,而是直接抓住“紅鹿”的手,按在了克勞牧師之前留在書桌上的那支筆上—— “寫一行字給我,然后把芙格叫出來,我需要他寫同樣的一行字?!?/br> “呃,這……” “紅鹿”露出了一絲輕佻的笑容,加爾文本能地感覺到他已經(jīng)在醞釀推脫的話語。不等他開口,加爾文已經(jīng)將日記本翻到最后一頁露出了白紙扯到了”紅鹿“的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