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銀制的小剪子被頓在桌上,老太爺?shù)穆曇袈牪怀鱿⑴骸奥犝f你辭官了?” 相衍眼睫微低:“還未去吏部走明路,不過赑屃章已經(jīng)交給中宮娘娘了?!?/br> “你糊涂!”相老太爺怒氣沖沖地說:“你自七歲回長安,寒窗苦讀十年,朝堂浮沉十載,好容易一朝位極人臣,如今只為了那點子小事全部歸塵,你就甘心?” 相衍抬起眼睫,說:“我以為您會說,相家半門榮耀在我身上,若是一朝卸任,其余人怎么辦?!?/br> “你給我跪下!” 相老太爺將桌上的東西全拂在地上,大罵道:“難不成在你心里相家人都是白眼狼?吸你血的牛虻水蛭?” “難道不是嗎?”相衍后退了一步,避開老太爺揮過來的拐杖。 “你簡直——不肖子孫!”說著又高高舉起拐杖要打,相衍用力抓住那虎虎生風(fēng)的拐杖,手心和拐杖相擊,發(fā)出沉悶的聲音。 相老太爺氣得撒了手,相衍也跟著松手,那雕工精湛的龍頭被祖孫扔在一旁,拐滴溜溜滾了老遠。 “您消消氣?!笔中囊黄t,相衍淡淡地開口。 相老太爺好容易沒罵出口,問:“你媳婦,也知道這事?” 相衍說:“這是我自己的主意,跟她沒關(guān)系,您別瞎遷怒到她身上?!?/br> “老朽又沒打算對她做什么!”相老太爺看見他警惕的眼神,氣得胡子亂翹:“臭小子,真是臭小子!” 他捂著胸口一副要氣撅過去的樣子,相衍趕緊轉(zhuǎn)移話題道:“圣人因為危月燕星象,與孫兒已經(jīng)起了芥蒂。” “天子年老,加之近年身子屢屢抱恙,疑神疑鬼的毛病愈發(fā)嚴重?!?/br> 相老太爺怒氣漸漸平穩(wěn),端起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并不接話。 “與其等圣意下達被打個措手不及,不如來個釜底抽薪?!?/br> “急流勇退,不一定是壞事。” “危月燕?!毕嗬咸珷旈_口:“不過一介江湖術(shù)士,也能逼得堂堂右丞相交出赑屃印,我看你是愈發(fā)回去了!” “這狐貍借了老虎的風(fēng)才能橫行霸道,孫兒不是怕狐貍,只是不想輕易得罪老虎罷了?!?/br> 相老太爺輕輕摩挲著手里的茶盅,好半晌才勉強點頭,算是同意了他的作法。 “您也說孫兒苦讀十年,為官十年,二十年的努力一朝打了水漂,孫兒比誰都不舍得。”相衍說道:“所以這件事,還得祖父幫我?!?/br> 相老太爺很是孩子氣的哼哼:“你翅膀已經(jīng)硬了,還需要老頭子做什么!” 相衍自顧自說:“這事還是從相家生出來的,要解決也從這里開始?!?/br> “什么意思?” “相橋梧。與歹人勾結(jié),您不會不知道這件事吧?”相衍道:“無名子和洛降,是大嫂的族人,所以孫兒說事情從相家生出來的?!?/br> 相橋梧? 相老太爺氣壞了:“他怎么敢!” 相衍看了一眼時辰:“時辰不早了,孫兒需要入宮一趟,但是赑屃印已經(jīng)交出去了,還望祖父朝宮里遞個折子,捎帶孫兒一程?!?/br> 相老太爺已經(jīng)致仕多年,但是他是先帝朝時的老臣,明德帝估計也會給兩分面子——更重要的是,內(nèi)閣因為相衍忽然撂擔子,近日已經(jīng)是忙得團團轉(zhuǎn),相老太爺此時給明德帝遞個折子,相衍相信明德帝會愿意立馬見他的。 相老太爺還是很生氣,他覺得自己被孫子利用了,氣呼呼地不愿意動彈,相衍不是會向他來軟的的人,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他哼道:“給我撿起來!” 相衍彎腰撿起龍頭拐放在他手里。 相老太爺中氣十足地喊:“鷹奴?鷹奴?” “是,老太爺!”鷹奴在外面應(yīng)道。 “套馬車,給宮門遞折子,老夫有急事要面見圣人!” “是!” * 松鶴堂外面有兩棵挺拔茂盛的松樹,相老太爺還需要換官衣,相衍從內(nèi)堂出來,站在廊下盯著松樹看了一會,聽見身后的腳步聲漸近。 連海深說服了小洛氏,一出來正看見他站在廊下,玩心一起,悄悄接近他—— 相衍偏過頭:“回來了?” 連海深的臉一下就垮了:“什么?。∵€想嚇你一下的!” 相衍露出寵溺的笑:“那再來一次?!?/br> “那還有什么意思!”她瞪大眼睛,沒好氣地說:“你這人一點意思都沒有!” 相衍仔細反思了一下自己,好像是這么回事,連海深今年算起來也才十八歲,正是玩心重的時候,或許......跟她比起來,他確實是無趣地緊。 唔...... 她氣鼓鼓地站在一旁,相衍微微彎下身子去牽她的手:“我浮沉朝堂多年,年紀又比你大許多,大抵是無趣了一些,以后你教我?” 連海深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心忽然就柔軟成一片,別扭地說:“你也知道你無趣啊。” 雖然是這樣,還是伸手攬住他的肩膀,任由他托手一抱轉(zhuǎn)了個圈:“唔,那知錯能改就善莫大焉了,沒事,以后我教你!” “咳咳......”身后傳來一個蒼老的咳嗽聲。 連海深嚇了一跳,連忙從他身上跳下來,拍拍裙子乖乖低頭:“老太爺?!?/br> 相老太爺換了一身齊整衣裳,面上看不出喜怒,點點頭:“你大嫂呢?” “老太爺。”小洛氏被下人扶著走過來,她看起來還有些虛弱,不過走路不成問題。 相老太爺點點頭,道:“走。” * 王全兒接到相家的請安折子時只覺得大松了一口氣,不禁道:“你瞧瞧大人一家三代位極人臣不是沒有道理的,這心氣兒,這識相勁兒,你們都好好學(xué)學(xué)!” 底下的小太監(jiān)諂媚道:“右相大人剛辭了官兒,按說圣人應(yīng)該大怒的,怎么接了相老太爺?shù)奶樱炊吲d起來了呢?” 王全兒恨鐵不成鋼地訓(xùn)斥道:“難怪你一輩子只能做個小內(nèi)侍了,主子們的想法哪里是咱們能猜的?” 另一個小太監(jiān)道:“內(nèi)閣暫時還離不了相大人,瞧瞧他老人家突然一走,崔大人天天忙得腳不點地還時常被圣人訓(xùn)斥......”他悄悄看了一眼師傅王全兒的臉色,說:“小人也不敢多猜,不過圣人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樂意瞧見右相大人的?!?/br> 王全兒瞥了那小太監(jiān)一眼,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默奴,為避諱二殿下,取黑犬‘默’字?!?/br> “你倒是伶俐?!蓖跞珒耗笾话压喩ふf道:“只是我教你,這些話在我面前說說無妨,去大人們面前說這些......” 默奴小心道:“奴是將師傅當做親爹才放肆說出來的,哪有人防備自己的親爹呢,是吧?” 王全兒聽了點頭道:“好小子,你以后倒是個有前路的。” 王全兒是明德帝身邊的秉筆太監(jiān),在內(nèi)侍里位分十分高崇,默奴這下是真的抱上了金大腿,高興得手腳都不知道怎么放了,一個勁兒地給王全兒磕頭。 “好了,以后當差小心一些?!蓖跞珒旱f道:“圣人一會要在殿里面見相大人,都去準備吧!” “是——” 王全兒找了個朱漆托盤,將折子擺好,邁著小碎步推開了明德帝的殿門:“圣人。” 明德帝今日的臉色倒是還不錯,他看了一眼王全兒:“怎么?” 自他病著,折子都是內(nèi)閣批復(fù)完再給他過目一遍,很少有折子直接遞到他面前來的。 王全兒說:“相家老太爺遞了請安折子,說想進宮瞧瞧您?!?/br> 明德帝隨口說:“他有心了......相家老太爺?” 王全兒頓了一下,笑說:“相家老太爺可是有心呢,說是攜了第三孫進宮瞧瞧您......” 相老太爺?shù)牡谌龑O不就是相衍嗎? 明德帝被氣笑了:“咱們右相骨頭是硬得很,竟然......” 他忽然閉了嘴,點頭:“宣?!?/br> 王全兒往外走,高聲道:“宣相大人覲見——” 相老太爺老態(tài)龍鐘,但是步伐還算穩(wěn)健有力,他急匆匆走過去,跪下拜道: “老臣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明德帝:“老大人請起?!?/br> 相老太爺身后卻空空如也,明德帝笑道:“老大人折子中說攜相愛卿一同來請安,怎么沒瞧見他人呢,跟朕打什么折扣呢?” 相老太爺?shù)溃骸皩O兒觸怒天顏,不敢來覲見......”相家人都是人精,他取出折子,遞給王全兒:“特讓老臣遞上白紙黑字供詞折子一份,圣人一閱便知道是怎么回事?!?/br> 明德帝:“這倒是新奇,相愛卿為官這么多年,還有不敢來見朕的時候?” 說罷接過折子翻開,上面是工整又熟悉的字體,字字句句,卻是越讀越觸目驚心。 “砰!”那折子被摔在相老太爺腳邊,明德帝飽含怒氣的聲音傳過來:“老大人也是忠臣,先帝在世多加褒獎過,怎么會容許孫兒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他狀告國師?可有證據(jù)?” 證據(jù)?當然有證據(jù),那折子上白紙黑字寫著洛雪和紫袍人的供詞,只是明德帝不信罷了。 相老太爺從明德帝的口氣里聞出了動搖的味道,道:“這個時辰......我那不成器的孫兒應(yīng)該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一場戲,請圣人隨同老臣移步延昌宮一觀。” 延昌宮是大公主李長贏住的地方。 明德帝已經(jīng)深深擰起了眉頭,無名子一次次救了他,對上面寫的無名子對他下蠱一事,他不信。 可是事關(guān)自己的身體,他又不得不信。 相衍這只......狐貍! 明德帝騰地一下站起身,王全兒連忙撿起折子,恭敬地跟在身后。 “那么朕就去瞧瞧,他們擺了什么戲,等著給朕看?!?/br> * 延昌宮—— 李長贏撩起花樣復(fù)雜的袖子,纖纖素手執(zhí)著竹制的水瓢,正一盆一盆地澆花,宮門外急匆匆跑過來一個小內(nèi)侍,內(nèi)守在不遠的女衛(wèi)攔?。骸白鍪裁??” “煩勞大人通報大公主一聲,國師應(yīng)了?!?/br> 那女衛(wèi)眼睫微垂:“知道了,你回去罷?!?/br> 李長贏抬手摘下枯黃的一葉,余光瞥見女衛(wèi)走上前:“殿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