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萬是吧？我給你帶來了。”

    顧景鴻走到門口，朝外說道：“抬進(jìn)來！”

    兩個士兵抬著一口麻袋走了進(jìn)來，放在地上。

    “錢在里頭，你自己看?！?/br>
    劉榮狐疑，上去解開麻袋口子，扒拉開，見里頭躺著一個暈過去的青年男子，一身西裝，戴副金邊眼鏡，看著像是富家公子。

    “這就是錢？你耍我？”他忍不住又怒。

    顧景鴻走來，將麻袋口扎了回去，說：“北方羅家的公子。南白北羅，兩大巨富，你沒見過，應(yīng)當(dāng)也聽過的吧？”

    “羅家的公子？”劉榮驚訝，“你把他綁了？”

    “確切地說，是劉省長你把他綁了。并且，我也已經(jīng)以你的名義和羅家人談好了，他們愿意支付一百萬，全部現(xiàn)大洋。明天中午前，錢就會運到這里，到時候，你等著收錢！”

    “什么？你竟然說是我綁的？”劉榮又驚又怒，差點沒跳了起來。

    顧景鴻冷冷地盯著他：“裝什么好人？你不是派土匪兵去古城搞白成山了嗎？我先幫你綁個更容易到手的難道不好？現(xiàn)在錢就要來了，你自己看！你要不想要，可以立馬放人。不過我告訴你，仗都打到這份上了，以我對聶載沉的了解，就算你想收手，他現(xiàn)在未必也肯放過你了！”

    他坐了下去，自己倒了杯茶，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你看著辦吧！”

    劉榮老臉一熱，只不過猶豫了片刻，立刻就做了決定，咬牙道：“行！我認(rèn)了！”

    外頭的喧嘩聲又起，一個軍官急匆匆地奔入。

    “督軍，不行！參謀長的話他們不聽，鬧得更厲害了，一定要見督軍你的面！”

    劉榮立刻趕了過去，答應(yīng)士兵立刻每人發(fā)放兩塊銀元，剩余還欠的，明天保證下發(fā)，又拿自己的人頭擔(dān)保，士兵這才終于停止sao亂，陸續(xù)排隊，等著去領(lǐng)今晚發(fā)放的銀元。

    事情終于暫時平息了下去。劉榮擦了擦汗，回到會議室里，看了眼地上的麻袋，朝著還坐在桌邊悠閑喝茶的顧景鴻道：“顧公子，我剛才可是拿我的人頭和下面擔(dān)保了，明天要是發(fā)不出錢，你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顧景鴻放下茶杯。

    “這句話該我對你說！等錢到手，我希望你好好打，千萬別讓大總統(tǒng)失望！”

    他盯著劉榮，一字一頓地說道。

    ……

    凌晨，參謀部和部下的高級軍官都已散去休息，聶載沉卻還是絲毫沒有睡意。

    他獨自站在營房的一片空地里，眺望著對面遠(yuǎn)處桂軍駐扎方向的那片漆黑夜空，思量著下一步的行動。

    剛才的會議，參謀部的人無不痛罵劉榮使用人盾的卑劣手段，但除了罵，一時也沒有別的辦法。

    聶載沉也不得不承認(rèn)，對手的這一招，雖然陰險，但確實有效，阻擋住了他前進(jìn)的腳步。

    普通城戰(zhàn)，因炮轟而誤傷平民，這是無法避免的事。但現(xiàn)在，兩峰寨和榕津寨的兩座縣城里，軍民混雜，擠滿了手無寸鐵的平民，自己要是下令開炮，無論這場戰(zhàn)事起因為何，誰對誰錯，他必定會受到全國輿論的指責(zé)。

    更何況，他確實也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從這一點來說，對方的點，倒抓得頗準(zhǔn)。

    現(xiàn)在就只剩下一個問題了，什么時候強攻團(tuán)山堡。

    士兵從廣州長途急行跋涉到了邊境，沒整休就直接投入戰(zhàn)斗，連續(xù)打了多日，已見疲倦。而團(tuán)山堡不但地勢利守，劉榮也就剩這一個翻身機(jī)會，必全力以赴。

    至于桂軍，更不是烏合之眾，全體嚴(yán)陣以待，這將會是一場惡戰(zhàn)。

    “司令，有人求見！”

    忽然身后傳來腳步聲，侍從官找了過來通報。

    “誰？”

    “一個姓羅的人！說是羅林士公子的叔叔，還說司令你應(yīng)當(dāng)認(rèn)得這個羅公子?！?/br>
    聶載沉微微一怔，隨即道：“把人帶進(jìn)來?！?/br>
    ……

    羅林士的叔父名叫羅漢卿，中年人，也是西裝革履，相貌和羅林士有幾分相似，見到聶載沉，立刻遞上自己的名片。

    名片上印了好幾個頭銜，上海商會會長，輪船招商局某部經(jīng)理，但其中，最顯眼的一個頭銜，是最上方的北府實業(yè)部部長辦公室主任。

    聶載沉看了一眼名片，問他找自己什么事。

    羅漢卿神色沉重。

    “聶司令，我的侄兒被劉榮綁架了，他索要一百萬現(xiàn)洋，限定明天送到他的手上，我已籌集完畢，錢全部運到，但我生怕這個劉榮言而無信，明天要是收了錢，貪欲不滿，還不放我侄兒，我也沒有辦法。我侄兒人落到那種人的手里，危在旦夕，我想來想去，只能今夜來這里求見你。我兄長與您的老泰山是老友，懇請聶司令看在白老爺?shù)拿嫔?，無論如何，出手相助！”

    聶載沉不禁驚訝，沒有想到，劉榮的手竟然會伸得這么長，把羅家的公子也給綁了。

    他再次瞥了眼名片。

    “羅先生，你們應(yīng)當(dāng)與大總統(tǒng)也有往來，出了這樣的事，怎么不去找大總統(tǒng)幫忙？”

    羅漢卿面露隱怒，恨恨地道：“別提了！我兄長第一時間就去見了！他話說得好聽，什么聞之震怒，答應(yīng)幫著要人，這么多天過去了，只派秘書回了個話，說什么對方對他現(xiàn)在懷有不滿，電報都不回，一時也是難要回人，只叫我們耐心等待！”

    聶載沉聽完，不再問話。羅漢卿見他眉頭微皺，似在考慮什么，等了一會兒，實在心焦，說：“聶司令，懇請你無論如何也幫個忙，只要明天我侄兒能安全回來，此恩此情，我羅家人沒齒難忘！”

    聶載沉擺了擺手，又沉吟片刻，仿佛終于做了什么決定，道：“這個忙，我可以幫你，但我也有一事，想要請你也幫我。不知道你愿不愿？”

    “聶司令請講！只要我能做到，義無反顧！”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聶載沉將自己的計劃說了一遍，最后道：“我會派最好的特勤作為你的隨從和你同行，隨時隨地，以生命保護(hù)你與羅公子的人身安全！”

    羅漢卿起先有些遲疑，但想到若不答應(yīng)，自己明天單獨行動，劉榮那種人，什么事干不出來，極有可能錢打了水漂，人最后也要不回來。

    “好，一切全聽聶司令你的安排！我沒問題！”

    聶載沉頷首，命侍從官派人帶著羅漢卿先去休息，再立刻召來參謀部和師級以上的高級軍官，連夜召開緊急會議。

    眾人剛躺下去沒多久，又紛紛趕了過來，很快人就到齊，見聶載沉獨自在指揮部里，站在那張兩廣軍事圖前，等了片刻，問道：“聶司令，突然又叫我們過來，什么事？”

    “明天正午，強攻團(tuán)山堡！”

    聶載沉轉(zhuǎn)身說道，目光炯炯，話就是命令，帶著叫人無法質(zhì)疑的氣場。

    這個決定其實讓在場的所與人都感到意外。因為晚上會議的初步看法是讓士兵先休整幾天再強攻目標(biāo)，現(xiàn)在他卻突然又改了主意，這樣發(fā)話。

    完全是出于對上司的全然信任和無條件服從，參謀官們沒有多問，立刻應(yīng)是。

    聶載沉這才講述了今晚羅漢卿的到來以及因為他的到來而促使自己想到的一個作戰(zhàn)思路。

    參謀官們聽完，目光頓時發(fā)亮，全都變得興奮了起來，指揮室也隨之忙碌，侍從官進(jìn)進(jìn)出出，很快，就將制定出的詳細(xì)作戰(zhàn)方案，逐級傳達(dá)了下去。

    聶載沉最后下令，全體官兵準(zhǔn)備作戰(zhàn)，天明六點之前抵達(dá)各自指定地點，等待號令，到時強攻目標(biāo)。

    粵軍很快集結(jié)完畢，出動之前，列隊等待最后的檢閱。

    聶載沉在參謀官和侍從官的陪同下現(xiàn)身。

    他讓身后的人止步，自己走到了士兵的面前，只說了一句：“明天我將和你們一起戰(zhàn)斗！勝利屬于光榮革|命粵軍！”

    他的話很快傳遍全營，士兵熱血沸騰，連日作戰(zhàn)的疲勞也不翼而飛，遵照指令，轉(zhuǎn)身奔赴戰(zhàn)場。

    第二天中午，團(tuán)山堡的高聳城樓之前，負(fù)責(zé)瞭望的桂軍士兵看見對面路上來了一列騾車隊伍，車子總共有十幾輛，看起來仿佛載了沉重貨物，慢慢地朝著城門而來，叫來長官，長官用望眼鏡觀察了片刻，面露喜色，命人趕緊去通知劉榮。

    這一行商旅車隊終于來到城門之前，停下后，跟在旁的一輛馬車?yán)锾聛硪粋€穿著西裝的中年人，朝著上頭喊話：“我羅漢卿！貨到了！叫你們劉省長出來接！”

    很快，被劉榮派來等在這里的副官帶著一隊士兵從門里出來，笑嘻嘻地鞠躬，嘴里說著辛苦，眼睛卻滴溜溜地看著騾車上裝的貨物。

    羅漢卿走到車旁，掀開上頭蓋著的一層草墊，再叫隨從搬開壓在上頭的用來偽裝的裝了稻谷的麻袋，露出下面堆疊起來的許多小麻袋，解開其中一只袋子的口，讓對方檢查。

    袋里裝的全部都是銀元，在陽光的照耀下，發(fā)著亮閃閃的光芒。

    “每袋一千塊，總共一千只這樣的袋子，一百萬！一塊也不少！”他冷冷地說道。

    副官眼睛發(fā)亮，吞了口唾沫，伸手插進(jìn)袋子里，撈出下面的銀元，取一塊彈了下，吹口氣，聽聲后，自己隨手又檢查同車的另幾袋，檢查完，再去后頭的騾車?yán)锟础?/br>
    羅漢卿在旁冷眼看著。

    副官一一檢查，終于確定這十幾輛騾車?yán)镅b的全部是銀元，并無摻假，這才放下心，擦了擦腦門上因為第一次看到這么多錢太過激動而冒出的汗，回到羅漢卿的面前，笑道：“辛苦了！可以進(jìn)去了！”說著，叫人把稻谷搬開，趕車進(jìn)去。

    “慢著！”羅漢卿阻止。

    副官回頭。

    “我還沒看到我的侄兒！先去把他給我?guī)н^來，我要親眼看到他的平安，錢才可以拿走！”

    對方雖然被敲詐，卻也是商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副官也不敢過于得罪，心里罵著多事，嘴上答應(yīng)，叫人進(jìn)去通知。

    劉榮正在里頭等。和邊上看起來氣定神閑的顧景鴻不同，他的心情焦急而忐忑，剛才終于聽到羅家如數(shù)把錢運送到的消息，松了口氣，但自己也不想露臉，就叫副官出面。現(xiàn)在聽到羅漢卿又要先見人，罵了聲娘：“再羅里吧嗦，干脆連老的也一塊綁了！還是這個錢來得容易！早知道該要兩百萬的！”

    顧景鴻摜下手里的茶盞，嘩啦一聲，冷冷地道：“劉省長，我警告你，照著先前說好的，錢到手就放人，你給我好好地打仗，別他媽多事，弄得最后有錢沒命花！”

    劉榮心里貪念剛起，見他疾言厲色，一愣，打著哈哈：“行，行，顧公子，這回你給我弄來了救命錢，我聽你的！不多事！這就叫人把小的給帶出去！”

    他走到門口，背對著顧景鴻，高聲命人將羅家公子帶出去，暗中卻朝手下使了個眼色。

    自己反正已經(jīng)把人全都得罪光了，光腳不怕穿鞋，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敲一筆，才算夠本。

    他的手下是跟了多年的心腹，一個眼神就明白意思，知道是在暗示收了錢再悄悄把人給弄回來，點了點頭，快步而去。

    可憐羅林士，原本富豪人家貴公子，現(xiàn)在連眼鏡片也少了一片，嘴巴被堵著，手也綁著，狼狽不堪，被人推著跌跌撞撞走了出去，來到城門口，遠(yuǎn)遠(yuǎn)看見自己叔父來了，激動萬分，想要跑過去，卻不慎摔倒在地。

    羅漢卿想去接侄兒，卻被剛出來的那個副官給攔住了，笑道：“羅老爺別急，你要看人，人不是來了嗎。咱們先把貨給運進(jìn)去再說?！?/br>
    羅漢卿看著身邊的持槍士兵，忍氣吞聲，轉(zhuǎn)頭命手下將騾車趕進(jìn)來。

    十幾輛裝滿了銀元的騾車，慢悠悠地從城門進(jìn)來，吸引了城門附近無數(shù)桂軍守軍的目光。走在最后的一輛騾車，或許是承重太過，車軸突然斷了，車身翻到一邊，車?yán)锒训男∩剿频穆榇鼉A覆而下，許多只口袋扎繩被摔開，嘩啦一聲，伴著仙樂似的銀元落地撞擊聲，無數(shù)的銀幣從車?yán)餄L了出來，堆滿一地，許多銀幣滾鐵環(huán)似的，滴溜溜滿地打滾，陽光照射，一片耀目。

    桂軍士兵被這一幕給吸引住，所有人都扭過頭，雙目放光，緊緊地盯著。

    “分錢啦！這是上頭欠咱們的軍餉！”

    突然，也不知道哪個喊了一聲。一個士兵丟開手里的槍，撒腿沖了過去，撲到地上，抓起銀元就朝自己衣兜里塞。

    這下熱鬧了，附近的其他人全都跟著蜂擁而上，爭先恐后地?fù)屩厣系你y幣，唯恐自己動作慢了搶不過別人。

    搶錢的人越來越多，搶完地上的，就開始搶麻袋，后頭那輛車搶光，奔去搶前頭的車，到了最后，連城門負(fù)責(zé)瞭望的也跑了過來。

    所有人都紅了眼睛，瘋了似的你推我，我擠你，無數(shù)的手抓著銀元，許多人還打了起來，亂成一團(tuán)。

    “住手！全給我住手——”

    副官見場面失控，大驚，喝令士兵全部停止，卻根本沒人聽。

    “快，給我去阻止他們！”

    他轉(zhuǎn)頭，命自己的人上去。那些人兩眼早就看得發(fā)直，沖了上去，卻不是阻攔，而是加入了搶錢的戰(zhàn)團(tuán)。

    副官面如土色，知道場面是完全失控了，正要去找劉榮報告，扭頭又看見身后更多的士兵正往這邊沖來，情急之下，拔出手槍，朝天砰砰砰連放了數(shù)槍，嘶聲力竭地吼：“再敢搶錢，統(tǒng)統(tǒng)槍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