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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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時候會忘記娘已經(jīng)沒了,早上起來習(xí)慣地敲她屋子的門,想要喊她起床。做飯做兩人的份,擺兩個碗。他本來很習(xí)慣一個人在竹樓里生活的,現(xiàn)在卻無所適從了。 他會坐在屋檐底下發(fā)整夜的呆,山的夜里靜謐無聲,仿佛世界都是空的,只剩下他一個人。他覺得他像一只剛剛學(xué)會捕獵的狼,第一次獨自踏入崎嶇的森林,被敵人撕咬得遍體鱗傷,本以為還可以回到家得到母狼的安撫,卻發(fā)現(xiàn)窩已經(jīng)沒了,他傷得再慘再痛,也不會得到想要的安慰了。 所有人都告訴他,人總是要死的,尤其是他們這幫命運(yùn)懸在刀尖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的人。不得好死的刺客數(shù)不勝數(shù),刀冢下堆疊的尸骸沒有一個壽終正寢。 可他們忘了,那些刺客都沒有孩子,孤零零地活,孤零零地死。就算突然世界上沒這個人了,也不會有人惦念。 而夏侯霈是有孩子的,這是她曾經(jīng)活著的證明,這世上除了夏侯瀲,不會有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為她難過,不會有人抱著她的刀在雪夜里踽踽獨行。所以也只有夏侯瀲,只有他,可以為她報仇。 夏侯瀲看著自己的手掌心,默默地想,是啊,只有他了。 花了一天的時間,他才爬到黑面佛的肩頭。夜幕已經(jīng)降臨,他不打算再往上爬了,在黑面佛的耳洞里生了火,決定在這兒湊合一晚上。 夜是茫茫的黑,黑到盡頭泛一點微微的藍(lán)。白雪鋪滿了整座山,從黑面佛的肩頭望去,仿佛有霧氣似的,又像是無來由的煙,彌漫在山的深處。偶有幾盞燈火盈盈地亮起來,零落在山的各處,像孤零零的螢火蟲,像天上掉落的星子。 他很快找到了自家竹樓的方向,它陷落在一團(tuán)沉沉的黑暗里,死亡般的靜寂。他在那里立了夏侯霈的衣冠冢,如果她的魂魄可以尋回來,會發(fā)現(xiàn)墓前擺了她最愛喝的燒刀子。 夏侯瀲撫著懷里的橫波,緩緩閉上眼。 忽然,悠悠的塤聲傳來,夏侯瀲打了個激靈。在這四處空曠無人的地方突然聽見吹塤,著實有些嚇人。走出山洞仰著頭往上望,上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見。塤聲離他不算近,輾轉(zhuǎn)地和著嗚咽的風(fēng)聲傳來,像遠(yuǎn)古時候徘徊在平原上的鬼魂的絮語。 是他在吹塤嗎?夏侯瀲坐在火堆邊上,愣愣地想。是他嗎?那個人,他血緣上的兄弟。 這塤聲像有不知名的力量,沿著黑面佛上的山石靜謐地流淌,傳出去很遠(yuǎn)很遠(yuǎn)。他忽然有一種感覺,茫茫冷夜里,原來也有另一個和他一樣的人在眺望漆黑的雪山。那也是一個孤獨的孩子,他已經(jīng)在這雪頂上住了十七年。 他從未和持厭見過面,即使他們是骨rou兄弟,甚至是幾乎不分先后同時從娘懷里落下來的雙胞胎,但他們依然是陌生人,他不知道持厭平常做些什么,喜歡什么,討厭什么。娘親說,持厭是個傻子。段叔說,持厭是刀術(shù)的天才。 可他現(xiàn)在知道了。 持厭,是他的哥哥,是和他一起在茫茫黑夜里眺望雪山的人。 他枕著悠悠塤聲入睡,恍惚間,他仿佛看見了雪頂上的那個青年,有著和他一樣的面容,悠遠(yuǎn)的目光穿越茫茫風(fēng)雪,落在他的身上。 第二天,夏侯瀲裹好大氅,讓風(fēng)帽嚴(yán)嚴(yán)實實地?fù)踔?,再次向山上出發(fā)。今天的雪小了許多,夏侯瀲爬得沒有那么費勁兒。爬了約莫有半個時辰,夏侯瀲終于到了黑面佛頂。 地方委實不算大,走幾步就能看見懸崖。丁點兒大的空地里立了幾個茅屋,圍成一個伶仃的小院子。外頭是一圈仿佛一推就能倒的柵欄,靠墻擺了幾個花盆,里頭的花兒都凍死了。 夏侯瀲喊了聲:“有人嗎?” 沒人應(yīng)答。 難道不在山上么?不可能,昨晚還聽見那小子吹塤的。 夏侯瀲又喊了幾聲,還是沒人回答。夏侯瀲干脆翻過籬笆,戳破窗戶紙往里偷看。主屋的擺設(shè)很簡單,一張火炕,一個四四方方的炕桌,衣衫長襖疊在床頭,洗得很干凈,墻邊放了幾雙靴子和布鞋,墻上還掛著一個張牙舞爪的老虎大風(fēng)箏。 就是沒人。 娘說他是個只知道練刀的傻子。這傻子該不會害怕陌生人,看到有人就跑了吧? 夏侯瀲?yán)@著屋子轉(zhuǎn)了幾圈,左右看了看,忽然發(fā)現(xiàn)崖邊有個山洞,被枯死的爬山虎蓋住了洞口,怪不得剛剛沒有發(fā)現(xiàn)。 夏侯瀲進(jìn)入山洞,沿著曲曲折折的小路走了幾十步,眼前豁然開朗。這兒有個練武場那么大,另一邊有個石床,床上有個白衣人。 白衣人背對著夏侯瀲坐著,像是在面壁似的。他穿得很單薄,似乎只有一件薄薄的長襖,和夏侯瀲簡直像在兩個季節(jié)。 “那個……呃,持厭?”夏侯瀲躊躇著開口。 白衣人緩緩地轉(zhuǎn)過身,夏侯瀲終于看見了他的臉。那果然是一張和夏侯瀲一模一樣的臉,除了夏侯瀲眼睛上面多了的一道刀疤,簡直分毫不差。 可是絕沒有人會把他們二人認(rèn)錯,因為那雙截然不同的眼。 持厭站起身,望向夏侯瀲,他的眸子大而黑,明凈得像一片通透的黑曜石,仿佛能倒映出變幻無窮的天光云影。 “何人?!彼麊?。 “我叫夏侯瀲,”夏侯瀲緊張地有些結(jié)巴,“那個,不知道住持有沒有跟你說過,你有個……” 話還沒有說完,夏侯瀲的瞳孔驀然縮小,他的眼映著一柄急速逼近的冷冽刀鋒! 什么玩意兒! 夏侯瀲手忙腳亂地閃避,險險避過擦著他的臉刺入石壁的利刃,而持厭手腕一轉(zhuǎn),下一招在剎那間已然破空而至! 快得不像話。夏侯瀲腦子里只有這句話。 持厭像一只詭秘莫測的鬼魅,手中長刀似乎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夏侯瀲連他怎么出刀都看不見,只能悶著頭憑著直覺閃避。身上已經(jīng)有許多深淺不一的創(chuàng)口,若非穿得厚,早就血濺當(dāng)場了! “無住持令而登頂者,殺?!背謪捗鏌o表情。 “我是你弟弟!”夏侯瀲叫道。 持厭壓根不管,只不停地出刀。夏侯瀲迅速鎮(zhèn)定下來,橫波出鞘,將將接住持厭落在頭頂?shù)囊坏?,左手扯開臉上的風(fēng)帽,對他大吼:“看清楚,老子是你弟弟!” 持厭明顯地呆了,怔怔的看著夏侯瀲的臉。 夏侯瀲惱怒地看著自己被持厭劃得破破爛爛的襖子,棉絮從創(chuàng)口里漏出來,一邊走一邊流,心疼得他齜牙咧嘴。他只帶了這么一件襖子,棉絮都流光了可怎么御寒? “弟弟?”持厭目露疑惑。 看來住持那個老禿驢沒和持厭提起過。夏侯瀲嘆了一口氣。 正琢磨著怎么跟持厭交代清楚,持厭豎起一根手指頭戳了戳夏侯瀲的臉,問道:“弟弟就是和我長得一樣的人嗎?你是另一個我嗎?” 夏侯瀲瞪大眼睛。 這他娘的……還真是個傻子。 夏侯瀲費了老大勁兒才跟持厭說明白他不是另外一個持厭,持厭“哦”了一聲,低下頭,夏侯瀲在他眼里看見了微不可察的失望。 持厭是個很特別的人。他已經(jīng)十七歲,和夏侯瀲一樣高,卻還像一個大孩子。他從小被養(yǎng)在黑面佛頂,鮮少下山,下山基本上就是去殺人,一點兒人情世故都不通,連“弟弟”是什么概念都不清楚。 夏侯瀲和他交流,先要解釋什么是“哥哥”,什么是“弟弟”,他才能明白。 夏侯瀲在黑面佛頂住下了,他把廚房收拾出來,晚上燒熱灶臺取暖,睡在灶邊上,倒不覺得冷。持厭話很少,幾乎不說話,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發(fā)呆,誰也不知道他腦袋里在想些什么東西。他最喜歡坐在崖邊一棵老樹的樹杈上眺望遠(yuǎn)方,有時候會吹夏侯瀲上回聽過的那個塤。夏侯瀲問他是不是想下去看看,持厭卻搖頭,他說人間不如山上美。 夏侯瀲有時候覺得,持厭是一只注視天空的孤狼,他俯瞰山下的時候,眼神總是孤獨又空寂。 但他的刀術(shù)確實很好,他的刀叫“剎那”,他出刀的速度亦如他的刀名。 和持厭對戰(zhàn),勝負(fù)頃刻間便定了,因為沒有人的刀可以快過他。 持厭很好說話,讓他干什么他都干。夏侯瀲要他教自己刀術(shù),他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yīng)了。兩個人站在山洞里的空地里,四下荒草萋萋,他們持刀相對而立。 夏侯瀲大喝一聲,橫波出鞘,恍若水光粼粼。持厭站在原地,默默地看著他,等他近了身,左手一動,跨步向前。夏侯瀲沒有看見他如何出的刀,又是如何收的刀,只覺得腰側(cè)一涼,他低頭看,滿腰的血。 這他娘的…… “持厭,你有病??!你竟然下真手!”夏侯瀲崩潰地捂著腰,找出藥箱給自己纏繃帶,幸虧雪頂天冷,血流得不快。 “不練了嗎?”持厭疑惑地看他。 夏侯瀲抬頭,見他一副懵懂的樣子,問道:“你剛剛該不會想要殺了我吧?” 持厭坐在他邊上,“要不然呢?” “……” 夏侯瀲忽然明白了什么,艱難地問道:“你以前都怎么跟別人練的?” “住持會找人跟我打,第一次找的是西域彎刀阿察錯,他的刀很漂亮,鑲著金,在月光底下會發(fā)光?!背謪捖冻龌貞浀纳裆?,“但是他不夠快,我一招就殺了他。第二次是雪域雙鷹,是一對夫妻,我用了三招殺了男的,女的自盡了。第三次是一個倭人,他的刀很長,有六尺,這次我用了六招。第四次住持找了十個人和我打,他們沒有報上名號,似乎來自不同的地方,刀法也很不一樣。那一次很難,我用了二十招才殺了他們?!?/br> 夏侯瀲有些悲傷。他意識到或許持厭只是住持鍛造的一把刀,這把刀無思無想,故而無知無畏,住持想要殺誰,他都能夠做到。 他想不明白住持為何如此狠心。或許這世上的人都是如此,手握權(quán)與力,眾生便皆為螻蟻,悲喜由他,愛恨由他,死生由他,親兒子又怎么樣,與旁的螞蟻蟲豸沒有什么分別。柳歸藏在踐踏他娘親的時候是不是也這么想,天下最強(qiáng)的刺客死在他的刀下,被他的狗啃了骨頭吃了rou,他的心里是不是快意萬分,如坐云端? 多可笑,一個人要汩汩鮮血和皚皚白骨做墊腳石才能登頂,才能睥睨天下。 夏侯瀲握緊雙拳,一股兇狠之氣沖上頭頂,“既然他們可以,我又未嘗不可?何不生殺唯我一念,任我所欲,恣意橫行!便是此刀飲盡熱血,大造殺業(yè),又如何?” 一盆涼水澆在頭上,將夏侯瀲從頭到腳淋了個徹底。夏侯瀲惱怒地大吼:“你干什么!” “你魔怔了?!背謪捖掏痰胤畔滤琛?/br> 夏侯瀲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別過頭。 “塵世多舛,并非事事都能盡如人意?!背謪捳f道。 夏侯瀲有些驚訝,持厭這個傻子竟然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他扭頭看著持厭,持厭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寡淡,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沉靜如水。 夏侯瀲突然發(fā)覺或許持厭并非一無所知。他或許什么都知道,只是這世間的悲喜哀怒都入不了他的眼。 持厭頓了頓,接著道:“死了一個娘,不能再認(rèn)一個嗎?” 夏侯瀲所有的話都被這一句話堵在了肚子里,他看著持厭一副“我說錯什么了嗎”的模樣,有氣無力地說道:“算了,我跟你計較什么?”他拍拍這個腦子缺根筋的家伙,“下回我給你帶本《弟子規(guī)》、《金瓶梅》什么的,你好好看看,別天天跟個傻冒似的,以后去了山下,給人騙了可怎么好?” 持厭乖乖地點頭。 第41章 殺無禁 “再來!” “這次不算,再來!” “咳!他奶奶的,我不信我打不過你!” 橫波第九十八次被擊飛,夏侯瀲跪在地上,雙手顫抖。血一滴一滴地從虎口和手掌上其他開裂的傷口中滲出,落到雪地里,像一朵朵鮮艷的梅花。 十七年來,這是他第一次練刀練到虎口破裂,可是他依然敵不過持厭哪怕一招。 持厭從屋子里捧出繃帶,一圈一圈地纏在夏侯瀲的手上。血很快浸染了白色的布條,暈出紅墨似的斑點。夏侯瀲握了握拳,熱烈地疼痛灼燒著手掌,每一根手指都叫囂著疲憊。 “持厭,有酒嗎?” 持厭搖頭。 這小子活得像個神仙,不喝酒也不吃rou,夏侯瀲簡直要懷疑他不拉屎。 夏侯瀲又嘆了口氣,和持厭并肩坐在寬大的屋檐下,眺望遠(yuǎn)山的落日。 “我是不是很沒用?竭盡全力,卻只能做到這個程度而已?!毕暮顬嚪粗约旱氖终?。 “你不是沒用,你只是有點笨。” “……”夏侯瀲扭頭看持厭,持厭也看著他,持厭的瞳仁很大,烏黑漆亮,里面清晰地映著夏侯瀲的面容。 這家伙不是在諷刺他,是認(rèn)真地在安慰他。 夏侯瀲有些無語,嘆了口氣,道:“我這模樣什么時候才能殺掉柳歸藏?” “他很厲害嗎?” “他是宗師,有人說面對他的刀時就好像雷電劈在身上,躲不了,逃不掉,只能任由他把自己劈成兩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