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骨頭折斷再重接的聲音響起,王大柱痛呼一聲,又咬牙忍住,滿頭都是汗水。 “手臂我已經(jīng)給你接好了,但傷筋動骨一百天,至少三個月內(nèi),別在下苦力,平時也盡量別動這只手。” 季菀一邊給他包扎,一邊叮囑。然后又給王二柱接了骨,包扎。 “阿菀?!?/br> 王春水滿臉是淚,“我二姐的臉能不能治好?” 女子最是愛惜自己的容貌,尤其是美貌的女人,王春花長得漂亮,此次火災(zāi)卻燒傷了臉。本來就被糟蹋了身子,若是再毀了容,這輩子怕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所幸沒傷到根骨。”季菀看一眼臉上纏了紗布的王春花,道:“每天換一次藥,不要吃辛辣的食物,傷口愈合期間會特別癢,記住千萬別用手去撓。也不要碰水,以免感染發(fā)炎。不過,我不能保證不留絲毫疤痕?!?/br> 畢竟燒傷面積過大,面上一層皮都燒焦了。光靠藥物,想要恢復(fù)從前的光滑細嫩,幾乎不可能。 王春花木著一張臉,繃帶把她整張臉都纏住,其實她沒聽清季菀說的什么,但她自己知道自己傷得有多重。到這個地步,她也能猜到自家今晚的火災(zāi)是何人所為。 被賀家公子凌辱之時她害怕憤怒絕望痛恨,卻沒想過要報復(fù),因為知道,那無異于雞蛋碰石頭。但是今天,全家都險些喪命于大火中。娘傷了頭,大哥三弟手臂折斷,耳邊充斥著兩個meimei和小弟的哭聲。從未有過的怨恨在她心中燃燒。 她要報仇! 季菀就站在她面前,看清了她眼中溢滿的仇恨。這樣的事,放在誰身上都不可能還忍得下去。 “你家后廚房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有壇子的碎片,墻壁的縫隙里有酒味。可以肯定,是人為?!奔据揖従忁D(zhuǎn)身,看著屋里屋外的人群,“朗朗乾坤之下,竟有人趁夜行兇,入我們村放火殺人。若我們?nèi)塘诉@口氣,日后不知對方還會使出什么下作的手段?!?/br> 屋子里點了油燈,還有人拿著火把,照得她目光熠熠,清亮的聲音傳到每個人耳中。 “今夜我們大半個村的人都參與了救火救人的行動,以對方的行事手段來看,今日事敗,日后必將遷怒我們整個村。事到如今,想要抽身已是不可能,唯有齊心合力將真兇抓住來,繩之以法,才能換得全村太平。” 村民們面面相覷,有害怕的,有退縮的,有憤怒的,也有沉默的。 季菀給趙成使了個眼色。 趙成點點頭,拿出了里正的威嚴,沉聲說道:“阿菀說得對,今天的事兒,想必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八成和那賀家脫不了關(guān)系。他們做得如此決絕,必是要斬草除根。今天我們救了王家妻眷,來日賀家必然報復(fù)。今天虧得甘家嫂子發(fā)現(xiàn)得早,否則這么燒下去,王家眾人早沒命了。大家仔細想想,深夜里,所有人都睡得正香,居然有人潛入咱們村來放火殺人。若是這樣我們都忍氣吞聲,傳了出去,難保不會有不法之徒起了歹心,覺得咱們村好欺負,暗夜里提刀殺人?!?/br> 季海也站出來,“大家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平日里抬頭不見低頭見。春花是個好孩子,被人欺辱至此已是可憐,他們卻還不放過,竟要斬盡殺絕。此等惡行,簡直天理難容?!?/br> 人群開始小聲議論。 “真的是賀家做的???這么喪心病狂?!?/br> “陳氏不是把賀家兩個少爺給…估計是報復(fù)。” “應(yīng)該是的,這段時間,陳氏也就得罪了賀家,不是還鬧上官府了嗎?” “天啊,大半夜的,偷偷跑咱們村來了,這也太大膽了吧。” “那賀家真是喪盡天良,先是糟蹋了春花,現(xiàn)在連她的家人都不放過。那么大的火,我現(xiàn)在想想都后怕得很?!?/br> “我覺得阿菀說得對。如果真的是賀家做的,肯定不會放過陳氏一家,咱們今天救火的,也會跟著被遷怒。而且若是外頭的人知道咱們村那么好進來,保不齊等哪天晚上咱們都睡著了,偷偷進來行兇?!?/br> “還用上了勞什子迷藥…咱們普通老百姓,哪里買的起那些個東西?肯定是賀家做的?!?/br> “可是我聽說那賀家財大勢大,咱們斗得過嗎?” “是啊。這大半夜的,要不是甘家媳婦起夜看見了火星,咱們哪里發(fā)現(xiàn)得了?我們一群鄉(xiāng)下農(nóng)民,拿什么去跟人家斗?別到時候惹來一身麻煩?!?/br> “今天敢放火,明天保不住就直接買兇殺人了?!?/br> 村民們越說越害怕,最后竟是吵鬧了起來。有說干脆報官的,也有怕事想當縮頭烏龜?shù)?,更有責罵陳氏惹事牽連了整個村,吵嚷著要把陳氏一家趕出義村,以保全村安寧。 這就是人性。 不能說自私殘忍,畢竟生死關(guān)頭,人人都會以自己的利益為重。只是對于陳氏家的人來說,村民們的指責唾罵,無異于雪上加霜。 季菀深吸一口氣,大聲道:“安靜,聽我說?!?/br> 由于經(jīng)常給村民們看病,她在村里還是有一定話語權(quán)的,如今她一開口,大家都不由自主的紛紛停下來,看向她。 “你們以為敢走王家就能息事寧人了?賀家為什么要撤訴?不過是因為要掩蓋家丑,為了他們賀家的臉面。如今他們能做出毀尸滅跡的事,便是要滅口。今夜咱們都摻和進來了,賀家有理由相信咱們整個村都已知曉他們賀家的家丑。趕走王家人又怎么樣?越是趕走他們,越是顯得咱們心虛。為什么心虛?因為知道了賀家的丑事,擔心被報復(fù)而心虛?!?/br> 她冷冷看著村民,一字一句道:“這世上只有死人最能保守秘密。他們敢暗夜放火殺人,也就是料定了我們這群窮苦百姓無力跟權(quán)貴人家抗衡。所以對于他們來說,咱們命如草芥,他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今天放火,明天就可能直接屠村。” 最后一句話,多少有些夸張的成分。 那賀家再怎么樣現(xiàn)在也沒人入仕做官,延城的治安又素來太平。賀家根本不敢明著殺人,否則也不會趁夜放火了。至于屠村,那更是不可能,否則知縣必定徹查。 到時候就不是丟臉的事兒,全家人頭都得搬家。 季菀這么說,不過就是打消某些想要逃避或者把王家趕出村的念頭。畢竟陳氏人緣不好,萬一有那貪財好利的,起哄攛掇,王家人可就真的沒活路了。 但她說得也不完全都是恐嚇。 賀家的行事手段,真的令人發(fā)指。畢竟賀家兩個兒子都廢了,萬一賀家覺得除了陳氏一家還不夠解氣,難免會遷怒她們這群救陳氏一家出火海的村民。至于要怎么報復(fù),那就說不清了。 為了避免萬一,還是得早做準備為好。 果然,聽了這話,大家都安靜了下來,人人神色慌張。 “那、那我們該怎么辦?” “報官,把事情鬧大?!?/br> 季菀沉聲道:“酒壇子的碎片,火把,還有迷藥,這些都是證據(jù)。憑這些個線索,足夠縣令提審賀家?!?/br> 她轉(zhuǎn)身,對上陳氏看過來的目光。 “你之前敢對賀家公子下手,我想,應(yīng)該也是有所準備的?!?/br> 陳氏聽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神復(fù)雜,終是緩緩點了頭。 “我去!” 王春花突然坐起來,下定決心要報仇后,她便不再自怨自艾,將季菀說的每句話都聽在了耳里。 她握緊雙手,“我去擊鼓鳴冤,告他賀家欺辱良家女,凌虐傷人,并且養(yǎng)孌童…賀家有密室,關(guān)了好多女孩兒,最小的只有七歲…” 這下子連季菀都驚了。 自古以來豪門貴族里從不缺腌臜事兒,養(yǎng)孌童什么的,歷史上可不在少數(shù)。但驟然聽到身邊有這樣的事兒,她還是吃驚不小。 周圍都是一群鄉(xiāng)下農(nóng)民,沒什么見識,甚至不懂得什么叫孌童。但王春花的最后一句話,他們聽懂了。人人臉色大變,五彩紛紛然。 這事兒王春花連母親和兄弟姐妹都沒說過,陳氏等人也是滿臉驚怒。 “你怎么不早說?” 早說的話,她壓根兒就不用去對賀家兄弟動手,只要找來了證人,再報官,官差入宅一查,就什么都清楚了,何必拐那么大一個彎? 王春花滿眼悲楚。 她也是偶然發(fā)現(xiàn)的,那次她在兩兄弟的凌虐索取下昏迷了過去,醒來后屋子里黑漆漆的。她撐著酸軟的腿走出去,卻聽見不知從哪兒傳來的低泣呻吟聲,似痛苦似歡愉,還有鞭子抽在rou體上的聲音。 那聲音她太熟悉,她幾乎是天天都要承受這樣的暴刑。 她起了心思,在下一次的施暴中裝暈,等他們走后,她便偷偷跟隨。然后發(fā)現(xiàn)了那個密室。 后來她偷偷去過,怕被發(fā)現(xiàn),所以她沒敢進去,只在門口偷看,隱約看見了好些個女孩子,還有女孩兒。那孩子在哭,露出來的手臂和脖子上全是青紅傷痕,眼神里滿是驚懼和茫然。身邊那些個少女,有的也互相抱著哭泣,有的面無表情,似乎已經(jīng)麻木認命。 再后來,她在后院的枯井里發(fā)現(xiàn)了尸體。 恐懼充斥著她的胸腔腦海,她什么也不敢說,也不敢再踏足那個密室,更不敢告訴任何人。她害怕,怕自己也成為那些枯井中的女尸之一,更害怕若是沒能揭發(fā)賀家,反倒是連累全家人被報復(fù)。 流產(chǎn)被送回來,對王春花來說,其實是最好的結(jié)果。她終于可以逃脫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她萬幸自己簽的不是死契,否則等賀家兄弟將她玩兒膩了,只怕也免不了一死。 她一身傷,又流了產(chǎn),母親肯定要問。她只能拿女兒家的名節(jié)搪塞母親,不要將這事兒鬧大。但她想要息事寧人,賀家卻不愿放過。橫豎都是一個結(jié)果,她為何還要坐以待斃? 倒不如,將那些骯臟事兒全都捅出來。 季菀看懂了她眼中的恐懼。想想也是,王春花長期受那兩個公子哥的虐待,不敢言不敢反抗,那種恐懼卑怯的心理早已刻進了骨子里,只盼著早些逃出生天就是最好。哪里知道,她的退讓換來的不是海闊天空,而是腥風血雨。 “你想好了?如果你去府衙作證,就等于把自己全都暴露,到時候…” 這輩子也就毀了。 別說古代,便是在現(xiàn)代被強的女子,也會被人瞧不起。更別說在這個對女子貞潔極度嚴苛的古代。 王春花雖是受害者,旁人會同情她,同時也不會有人愿意娶她。覺得她這樣殘花敗柳的女子,太臟。 “我不怕。” 王春花整個都豁出去了,“像我這樣被他們所害的女子不知道還有多少,如果不說出來,不知道以后還會多少人遭殃…” 她看向季菀,眼神隱晦復(fù)雜。 季菀容色過人,賀家那花容月貌的嬌小姐與她相比,猶如螢火與月光。她已芳名遠播,但那些有錢公子哥沒見過她的模樣,再加上她和北地軍營有了些牽連,再加上又是圣旨表彰過的人,所以那些人才不敢隨意招惹。 可美貌是禍,否則周氏也不會把女兒藏得那么緊。 季菀看向陳氏。 陳氏抿著唇,看向周圍一眾子女,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眼里一片決然。 “我們一起去?!?/br> 第073章 集體報官,娘家打劫 既然下定決心要鬧大,就得趁熱打鐵。王家三兄弟都傷了骨頭,不能動彈,陳氏留下王春水和王春嬌在家照看,由她和王春花出面,入縣衙報案。當晚參與救火的每一家選出的兩個代表,季家、里正家以及村東頭王大爺家貢獻出了牛車和驢車。趁著天還未亮,便拉著眾人出發(fā)了。 季菀沒去。 周氏不許她單獨出門,她也擔心自己這張臉會惹來災(zāi)禍。但她從陳氏家角落里找到還未燃盡的迷香,可以作為鐵證。 然后她讓管家去了登縣齊府,找上次給她家送狗的那個齊公子。陸非離臨走的時候悄聲與她說過,若遇不能解決的難題,可求助齊府。 她不知道那少年公子是什么身份,但陸非離既然這么說了,至少齊府在這延城的地位,應(yīng)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這種以火燒村民作為報復(fù)的案子,又有證據(jù)的前提下。最起碼有齊家相助,賀家的人總不能一手遮天。 再囑咐幾句,她才帶著曾婷匆匆回家。 出了這么大的事兒,整個村都驚動了,周氏自然再也睡不著,一直坐在堂屋里等著消息。季珩先前哭了會兒,現(xiàn)在安靜下來了。他年紀小,但從母親jiejie嚴肅的表情也察覺出出了大事兒,便安安靜靜的呆在母親身邊,也不吵鬧,倒是讓周氏頗為欣慰。 季容最是沉不住氣,在院子里來回走動。她想過去看看,可母親嚴令不許她出門,還特意讓身邊的兩個丫鬟看住她。她沒辦法,即使心中焦急,也只能在院子里來回走動。走一圈便趴到門口仰頭張望,張望了數(shù)十次,終于借著微明的天色看清遠處走來熟悉的影子。 她臉色一喜,“是jiejie,jiejie回來了。” 立即就跨出了門,小跑著迎上去。 周氏也沒再阻攔她,牽著小兒子的手出了堂屋,還沒走出院子,就見兩個女兒結(jié)伴走到跟前。 “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