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非離滿意點頭，轉(zhuǎn)身走了出去，陸六郎趕緊跟上。

    “三哥，方才蕭公子的意思，是不是說，岳侯會派人追殺咱們？”出了軍帳，陸六郎抬頭望了一眼，以岳侯為首，數(shù)位將軍圍著，中間長凳子上，風(fēng)將軍爬著，兩個士兵手執(zhí)軍棍，正一下一下的打在風(fēng)將軍身上，旁邊有人在數(shù)。

    那陣仗，讓陸六郎想起剛?cè)胲姷臅r候，挨得板子，忍不住再次兩股戰(zhàn)戰(zhàn)。

    “八十軍棍，這位老將軍不死也殘了吧？”陸六郎唏噓，又忍不住說道：“三哥，如今戰(zhàn)事緊張，你卸了岳侯一條胳膊，他失了有力干將，必然會遷怒大哥他們。若是日后都讓大哥他們打先鋒，豈非危險？”

    陸非離拉了拉韁繩，“男兒在世，頂天立地，何須畏死？”

    陸六郎羞愧的低下頭。

    陸非離有意要栽培堂弟，逮到機會就開始教訓(xùn)，見他受教，也不咄咄逼人，緩了緩語氣，道：“別小看你幾位兄長，他們都是刀鋒血海過來的。真要打先鋒，未必會輸。岳侯恨不能把我陸家所有人都踩到地底下，絕不會給他們立功的機會。我就是要卸他一條胳膊，讓他心生怨恨，這樣大哥他們才有機會。西北軍營十萬軍雖聽岳侯號令，但朝廷派來的禁軍，以及地方駐軍，可未必都對他心服口服。再加上這次事件，很快就會在軍中傳開。以后岳侯再想獨斷專行，對大哥他們下手，也得掂量掂量?！?/br>
    陸六郎恍然大悟。

    “哦我明白了。三哥，你是在敲山震虎，殺雞儆猴。讓岳侯親自處置了他的心腹，此舉多少會讓那些跟隨他多年的老部下寒心。打蛇打七寸，先打壓他的氣焰，以后他就再不敢那么囂張了。高，實在是高。三哥，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陸非離只是笑笑。

    興師問罪，這只是第一步。

    他回頭望了眼浩浩大軍，目光深邃。西北軍營的風(fēng)氣，該改改了。

    “家書上莫要談及此事。”

    陸六郎一愣，遂點頭。

    他不提，蕭瑞卻在家書中褒獎了姐夫一番，于是季菀也就知道了。蕭瑞在書信上說得簡單，但其中兇險可想而知。岳侯如此狹隘小氣的一個人，能不事后報復(fù)陸非離？她想起當(dāng)年在秀山初遇陸非離，當(dāng)時他就是在躲避追殺。蕭瑞沒提他和陸六郎是怎么返回軍營的，但他帶了那么多人，也不宜太過張揚，肯定是要原路返行的。會不會遇到刺殺？

    季菀終日懸心，也不敢告訴婆母，以免她憂心。直到一個月后，再次收到陸非離的回信，得知他們安然回營，這才放下心來。

    陸非離卻在心里給小舅子記了一筆。

    這個臭小子，不知道他姐多精明的一個人么？家書報平安就是，寫什么戰(zhàn)事細(xì)節(jié)？下次見面，定要好好教訓(xùn)他一番。

    相隔數(shù)百里的蕭瑞突然打了個噴嚏。

    他皺著眉頭，十分納悶。大熱天的，他又未風(fēng)寒發(fā)熱，好端端的怎么會打噴嚏？搖搖頭，他抬手敲了敲門。

    “七哥。”

    養(yǎng)了一個多月，陸七郎夫婦身上的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陸七郎想讓妻子回京休養(yǎng)。經(jīng)過上次一戰(zhàn)，他著實是怕了。他是男人，是軍人，穿上這身鎧甲，便是為國捐軀也是死得其所。但他不忍讓妻子陪自己一起死。她還年輕，大好年華。若自己真的戰(zhàn)死沙場，她還能改嫁，陸家也絕不會為難，還會給出一份嫁妝。有陸家做靠山，她再嫁也不會被夫家欺負(fù)。

    蔣氏卻不愿。

    她道夫妻一體，自當(dāng)同生共死。

    陸七郎既感動，又無奈。

    為了這事兒，夫妻倆爭執(zhí)了好幾天。是以蕭瑞不敢如往常那樣直接推門而入，怕打擾了兩人。

    第372章

    陸七郎最終還是敗給了妻子的固執(zhí)，夫妻倆都留了下來，立即去追大部隊。而此時，燕軍又接連攻下三個城池。按照這個速度，年底之前就能直入羅曳國都。羅曳徹底歸降后，外出的男人們，也該回京了。

    曦姐兒剛滿兩歲，好動得很，整天都往三房跑，找瓊姐兒。

    四歲的卿姐兒也已開蒙。她身子弱，從小就沒怎么接觸過外人。小藍(lán)氏想著，不能永遠(yuǎn)這么將女兒關(guān)在家里，她總要與旁人交流，結(jié)交朋友。于是，小藍(lán)氏便也將她送去了齊家的私塾，和音姐兒作伴。

    孩子們都各自找了樂子，季菀倒是閑下來，除了偶爾出門做客，就是在家和妯娌嘮嘮家?；蛘邘推拍复罄碇叙?。

    最近季容卻很是心煩。

    葛大郎的前妻舒氏的娘家人回京了。舒氏幾年前因給季容下毒被季菀拆穿，直接送交了官府處置。聽說沒多久，就死了。舒家著人給她收了尸，倒是沒去葛家鬧過。如今舒老爺回京述職，要在京中常住。舒氏的母親舒夫人回京后便去葛府拜訪。

    雖說舒氏罪惡滔天，但罪不及家人，且葛夫人和舒夫人還是閨中好友。她登門，葛夫人自然是笑臉相迎。舒夫人未提起女兒，卻在聽說葛大郎現(xiàn)任妻子水氏去年生了個兒子后，臉色就變了，要將舒氏的兩個女兒帶回舒家撫養(yǎng)。

    子女隨父姓，除非父族已無親長，亦或者有所不便，否則是絕不會容許交由母族的人養(yǎng)育的。而且看舒夫人那意思，怕是還想給兩個孩子改姓為舒。

    葛夫人豈會答應(yīng)？

    為了這事兒，兩人幾乎鬧翻了臉。舒夫人三天兩頭的往葛家跑，言辭一次比一次激烈，說的話也越來越難聽，甚至翻出了陳年舊賬。說葛家為了攀附國舅府，冤枉構(gòu)陷她女兒云云。

    被無端牽扯進來的季容很委屈，也很郁悶。

    當(dāng)年明明就是舒氏因妒生恨，險些害死她以及腹中胎兒，人證物證俱全，何來的冤枉？舒夫人真是好不講理。她無意與舒夫人爭辯，干脆就躲在自己的院子，或者去找國公府找jiejie。

    季菀聽完了前因后果，道:“她只是想鬧出個結(jié)果，逼你婆母將兩個孩子交給她罷了。否則，早出去敲鑼打鼓鬧得人盡皆知了。你那嫂嫂，只怕更是深受其苦?！?/br>
    季容點點頭。

    “嫂嫂是個寬厚的人，待茜姐兒姐妹倆也很好。舒夫人卻說，天下繼母就沒一個好的，擔(dān)心外孫女在葛家受了虐待，話里話外還暗指我會報復(fù)。”

    真是笑話。

    她若是要報復(fù)，早報復(fù)了好嗎，用得著再等五年？還有說繼母不是好東西，當(dāng)她聽不出來呢？不就是暗罵她母親么？

    季容簡直被舒夫人的無理取鬧給氣得腦瓜疼。

    “其他人呢？你大伯子什么態(tài)度？”

    “還能有什么態(tài)度？”季容道：“當(dāng)然是不答應(yīng)。大哥是硬脾氣，眼里揉不得沙子，舒夫人鬧了幾次，他便沒了耐心，前兒個還險些吵起來?！?/br>
    她搖頭，嘆了聲。

    “茜姐兒姐妹倆也不愿走，尤其是苑姐兒，她還小，很是依賴大嫂。有一次舒夫人說要把她帶走，她當(dāng)時就嚇哭了。舒夫人非說嫂子巧言令色，蠱惑了兩個孩子，將他們教得忘恩負(fù)義數(shù)典忘祖。我婆母聽了這話，氣得險些沒暈過去?！?/br>
    苑姐兒和蕭瑞女兒的名重了，以至于季菀一聽之下險些給搞混了。

    “你婆母也是好脾氣?！?/br>
    季菀喝口茶潤了潤嗓子，道：“依我看，舒夫人心里還是存了怨恨。當(dāng)年她女兒是自食其果，可她沒親眼見著，再加上你又是從蕭府出嫁的，她肯定會理所當(dāng)然的覺得，她女兒是被冤枉的。而且，人心都是偏的。哪怕她知道自己女兒真做了那樣的事，也會覺得無傷大雅，反正你最終也母子平安。既然是家事，就該關(guān)起門來自己解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咱們鬧上了官府，舒家的名聲也由此臭了。便是個心寬的，也會有芥蒂。”

    季容嘆息。

    “其實我還好。反正她怎么鬧，也不會直接鬧到我面前來，那些話我就當(dāng)沒聽見也就是了。就是我婆母，最近被她鬧得煩。還有大嫂，無端被她指著脊梁骨唾罵，私下里哭了好幾次?！?/br>
    想來也是。

    古往今來，后媽難當(dāng)。

    當(dāng)年周氏嫁給國舅蕭時，外頭不也是議論紛紛的么？前頭夫人魏氏的娘家二嫂嫂董氏，還鬧出過以砒霜陷害季菀的事兒。魏家老夫人算是個明白事理的，沒偏幫兒媳婦，那事兒也很快處理好了。這位舒夫人，聽起來是個厲害的角色。鬧了這么久，舒家其他人都沒什么表示。既沒派人助陣，也沒阻止。那看來只有一種可能了，舒夫人在家說一不二，誰都拗不過她。

    “我看舒夫人是借題發(fā)揮，要為她女兒討個說法?！奔据胰粲兴?，“這事兒你別管，省得她咬到你身上來，平白惹一身麻煩。你婆母脾氣好，念著往日的情分，才給舒夫人幾分薄面。舒夫人要再這么不依不饒，等把你婆母的耐心耗光了，就沒那么好說話了?！?/br>
    “我知道?！?/br>
    季容點頭，“無論如何，舒家也是茜姐兒和苑姐兒的外祖家。兩家以前關(guān)系本也還不錯，若是徹底撕破臉皮，讓兩個孩子也為難。尤其是茜姐兒，她今年八歲了，該懂的都懂。生母是有罪之人，過了這些年，那些流言蜚語差不多已經(jīng)沒了。別回頭因為這個，鬧得人盡皆知，翻出舊賬來，可讓兩個孩子怎么受得了？”

    舒氏狹隘，她的兩個女兒卻不一樣。

    茜姐兒生下來就遭親娘嫌棄，小時候基本是給奶娘養(yǎng)的，后來養(yǎng)到了葛夫人膝下，苑姐兒也如此。葛大郎娶了繼室后，葛夫人見水氏性情溫和，便將兩個孩子交給她養(yǎng)。水氏也沒辜負(fù)她的信任，將兩個孩子教得很好。水氏生了兒子以后，也沒因此張狂，苛待茜姐兒姐妹半分。

    繼母做到這個份兒上，已是仁至義盡。舒夫人卻偏偏雞蛋里挑骨頭，沒事兒找事兒，換了誰都會委屈憤怒。

    “茜姐兒和苑姐兒不是她親生的，去留她都不便干涉太多，不然舒家那邊更會尋釁生事兒。舒夫人再是不講理，也不敢直接來欺負(fù)你。她現(xiàn)在拿你嫂子開刀，不過就是仗著水家人不在京城，沒法給你嫂子撐腰。你可不一樣，你娘家人就在京中，舒家惹不起。當(dāng)然，如果她真鬧太過分，你也別一味的忍讓。你婆母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不會讓你白白受了舒家的委屈?！?/br>
    “嗯?！?/br>
    季容臉上露出幾分笑，“母親也寬慰過我。我就是心煩，想找個人說說話，才過來的?！?/br>
    季菀笑笑，“你姐夫不在，孩子們也閑不住，我也沒什么事，你過來正好陪我聊聊天解解悶?！?/br>
    季容四處打量，“曦姐兒呢？又出去玩兒了？”

    “去找瓊姐兒了?！?/br>
    季菀很是無奈，“自打會說話后，天天就嘰嘰喳喳個沒完，能走能跳以后更是不得了，哪兒都想去蹦跶兩圈。天天都問我，瓊姐兒為什么不理她，不陪她玩兒，也不跟她說話。”

    季容忍不住笑。

    瓊姐兒才一歲，咿咿呀呀的說不出完整的字來，怎么跟曦姐兒說話？她這侄女兒，真是可愛得讓人忍俊不禁。

    “她多出門走走也好，省得閑得無聊就來翻我的賬本?？匆艚銉鹤謱懙煤?，她也要跟著學(xué)，抓著毛筆亂畫，上次險些給我畫到賬本上，弄得滿手滿臉都是墨汁，還傻呵呵的笑。行哥兒兩歲的時候，都沒她這么鬧。長大后，估計也是個跳脫的性子?！?/br>
    “那也沒什么不好的。”季容笑道：“非煙jiejie有句話說得對，女孩子就該活潑點，安靜得太過，就顯得死氣沉沉的了?！?/br>
    說起陸非煙，前兩個月來信說懷孕了。

    出嫁五年，這是第二胎了，長子已經(jīng)四歲。本來還說今年會回來探親，如今懷了孩子，沒法長途跋涉，只能以后有時間再回。這一拖，起碼得兩三年。畢竟古代不如現(xiàn)代交通方便，而且出嫁的女兒，尤其是遠(yuǎn)嫁，不宜時?；啬锛摇＜据沂切疫\，娘家就在京城，否則也是三五年見不到娘家親人。

    想著她便有些出神。

    十四歲入京，今年二十三，快九年了。曾經(jīng)北地鄉(xiāng)村的那些親鄰好友，隨著時間漫漶，漸漸淡去了記憶。也不知道趙茵馮梅她們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她這里剛泛上思鄉(xiāng)之情，隔了幾日，季容就來告訴她，胡翠的娘家人來了京城。

    季菀詫異，“什么時候？”

    “就在前天吧?！奔救莸溃骸澳汩_的火鍋店和作坊，讓全村的人都跟著過上了好日子。這些年，村里好些人家都去鎮(zhèn)里買了宅子，還有的甚至買去了縣城，胡家便在登縣買了處二進的宅子，安定了下來。三年前，胡曉的丈夫出意外死了。她嫁過去之前，對方就沒了爹，就剩下個老母。她丈夫死后，夫家的那些叔伯兄弟個個說她克夫，女人們嘴碎，又上門打秋風(fēng)。還說她娘家現(xiàn)在有錢了，想帶著孩子改嫁，所以要把孩子接過去養(yǎng)，但她得給撫養(yǎng)費，張口就是三千兩銀子?！?/br>
    喝，還真是獅子大開口。

    對于許多世家來說，三千兩不過一個月的開支。但是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夠吃十輩子了。這是指望著胡曉有個做官夫人的jiejie，想趁機敲詐呢。

    “那家人鬧得不像話，胡曉的婆母氣得病倒在床。本來身子骨就弱，這一病，直接就去了。胡家人忍無可忍，找上門去，險些鬧上官府，那家人終于消停下來?！奔救菡f到這里嘆了一聲，“胡家人又將胡曉母子接回了娘家。想著她還年輕，再給她說門親事。未免旁人說閑話，就等守完三年孝再說。如今孝期已滿，胡曉自己也是不反對再嫁?？伤胺蜻€有一群惡親戚，少不了以后還要糾纏。所以胡家人就干脆將她送來京城，拜托大嫂幫忙給尋一門親?！?/br>
    這其實有點難。

    胡曉今年十九，又有孩子，年齡相當(dāng)?shù)哪凶?，肯定也不愿娶她做原配。做續(xù)弦的話，對方年齡多半就較大。要尋著年齡合適，門當(dāng)戶對，不在意她是二嫁之身的男子，在這個時代，真的不容易。再不然，就下嫁。胡曉本身也只是個平民白身，再下嫁的話，對方要么就是家里十分窮困，或者干脆做上門女婿。

    而這樣的人家，將來必然也少不了矛盾。

    胡家人大底也是想靠著大女兒的關(guān)系，讓小女兒能尋一門合意的親事吧。畢竟有一個做軍官的姐夫，還是有很多普通人家欣然向往的。

    “胡家來了幾個人？”

    “就胡家大哥?！?/br>
    季容對這些事兒了解得很清楚，“特意送她來的，現(xiàn)在就住在季府。等給她尋了合意的親事，她大哥便要回鄉(xiāng)。”

    季菀點點頭。

    胡翠的父母都不是攀附之人，否則早就全家進京來投靠大女兒了。這次將胡曉送來京城，想來也的確是無奈。

    胡翠想來疼這個meimei，多年未見，得知meimei這般處境，肯定不會袖手旁觀。小姨子老是住在jiejie姐夫家，也不妥當(dāng)，所以胡曉的婚事，必然會盡快定下。

    好歹是老鄉(xiāng)，季菀便多了幾分關(guān)注，特意讓人去打聽消息。

    胡翠早些年跟著季遠(yuǎn)入京，很是自卑。得益于古嬤嬤的功勞，她慢慢融入了這個圈子，氣度較之從前有了很大改變。那些個閑話，也少了。她的meimei自然沾光，身份水漲船高。只是因為二嫁，肯定不可能嫁得太好。胡曉自己也沒什么太大的奢望，只求嫁個對她好的人就行了。

    季遠(yuǎn)現(xiàn)在做了校尉，算是個中級軍官。很多人知道他和國公府有親，巴結(jié)的不在少數(shù)。得知他妻妹要改嫁，不少人都尋了媒婆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