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節(jié)
葉家休妻后,陸溫怡是頭一次在婆母面前提出自己的想法,“魯夫人一心想攀著譚家,給他兒子謀前程,如今更是連絲毫親戚的情分都不顧,竟說出讓修黛入門為妾的話。說到底,不過還是想著攀附。說句您不愛聽的話,她兒子玩世不恭游手好閑,這輩子是混不出個人樣來了,撐死了四品官兒,便是祖上燒高香了。且膽小怕事,風流好色。這樣的人,莫說要修黛給他做妾,便是他魯家三媒六聘,八抬大轎的迎娶為正妻,譚家也是不屑的?!?/br> 這一點,譚老夫人是認可的。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魯夫人已知當日事端,怕是不會就此罷手。但有風吹草動,受害的還是修黛?!标憸剽m不喜歡譚修黛,但若譚修黛真給魯元良做了妾,她臉上也無光。而且就魯夫人那嘴臉,她看著都惡心。譚修黛好歹是她小姑子,豈容那樣勢利的小人欺負? 陸家人大多都護短,自家人便是犯了錯,關起門來怎么處置都行,斷不許旁人說三道四指手畫腳。 “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修黛送走,吃齋念佛青燈古佛。畢竟她背了那樣的罪名,這般作態(tài)也可算做贖罪。如此一來,世人也會寬容些許,不會再落井下石。魯夫人再行作祟,便會顯得刻意陷害,旁人只會唾棄,更不會相信?!标憸剽鶠榱诉@個小姑子,也算是盡心了,“雖然清苦了些,但總比事情敗露,唯有死路一條要好?!?/br> 無論如何,活著總是最好的。 而且譚修黛那個性子,讓她吃素念佛,磨一磨性子也好,省得將來闖出更大的禍患來。 譚老夫人舍不得女兒受苦受難,但她更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女兒被逼死。兩廂一對比,她縱然心痛如絞,也只能答應陸溫怡的提議。 “等修黛醒了,你帶她過來一趟。” “是?!?/br> 午時,譚修昊下朝回府,從妻子口中聽說了姨母和表弟登門之事。 “姨母這些年也是越發(fā)的不知收斂了?!彼麌@一聲,既是疲倦又是無奈,“我有心幫扶表弟,奈何他自己不知上進,姨母又…如今這么一鬧,結了仇,再不來往倒是也沒什么。只怕母親嘴上不說,心里總歸是難受?!?/br> 畢竟那是她的親meimei,血濃于水,她在京城唯一的娘家人。就這么鬧掰了,她必不能這般輕易的釋然。 陸溫怡沒吭聲。 她也知道,丈夫說這話,并無責怪她的意思,不過是對母親一片孝心罷了。其實婆母并非刻薄之人,就是過于護短偏私,有些事情就不那么拎得清。又優(yōu)柔寡斷,有時候過分仁慈。養(yǎng)得小朱氏豺狼之心,縱得女兒任性妄為,才會有今日這般大禍。 就像小朱氏心中所想那般,譚老夫人本就不是精于算計之人。但她運氣好,年輕的時候有丈夫護著,丈夫死后有兒子兒媳撐著,安穩(wěn)了大半輩子,老來才嘗到自己因‘寬慈’種下的苦果。 譚修黛一覺睡到半下午。 她才被陸溫怡教訓過,一時半會兒也不敢再鬧了,想著等會兒見了母親再告狀。 陸溫怡看穿她的心思,卻難得跟她計較。幾人來到譚老夫人的房間,譚修黛立即就撲跪在床前,眼淚嘩啦啦就出來了。 “娘…” 她臉上白天被陸溫怡掌摑的痕跡已經消了,但她還記得抽耳掛的疼痛,抓著譚老夫人的手便道:“嫂子她欺負我,您要為我做主啊…” 譚老夫人嘆了聲,抬手給她擦干眼淚,沒有順著她的意發(fā)難兒媳。 “修黛,今日你姨母和表哥來過了?!?/br> 譚修黛哭聲一頓,一時之間腦子有些懵,立即就想起醉酒后那夜的荒唐事,臉色又青又紅,也將告狀的事兒拋到了九霄云外。 “他們來做什么?”她聲音近乎尖銳,“把我害成這樣,他們還有臉來?” 被關在家里這幾日,譚修黛又哭又鬧,一會兒罵葉志文薄情寡義,一會兒又罵葉家有失公允,一會兒罵林珍珍狐媚虛偽,一會兒罵老天有眼無珠,后來又罵陸溫怡仗勢欺人。翻來覆去的罵了幾天,沒人理她,她嗓子也啞了。既憤怒又委屈,既慌張又絕望。她始終沒法接受自己被休的事實。渾渾噩噩中,又想起新婚時也和丈夫甜蜜過一段時間。丈夫一直對她包容,緣何這次會如此的絕情?林珍珍已經被送走,那為何還要休了自己?想來想去,她終于又給丈夫的絕情找到一個理由。 就是那夜和表哥醉酒荒唐,被人給捅出去了。 是誰說的? 陸溫怡,還是魯家人? 她很想遷怒陸溫怡,畢竟那兩日陸溫怡回了娘家,有的是動機和時間向葉家通風報信。但她僅剩不多的理智卻又告訴她,陸溫怡的確是沒必要那么做。敗壞了她的名聲,讓譚家蒙羞,陸溫怡這個譚夫人面上也無光。那么,就只剩下魯家人了。 小朱氏慣來勢利,平日里對譚修黛甚好。再加上一心想和譚府攀親,自然就更為親昵。譚修黛那驕縱的脾氣,譚老夫人占了七分,另外三分也拜小朱氏所賜。 故而譚修黛對這個小姨印象極好??勺詮暮捅砀缫灰狗趴v后,她就對魯家人生了厭惡之心。如今丑事敗露,導致自己被休,她更是敏感多疑。立即想到,從前姨母有心聘娶她為兒媳婦。莫不是,他們母子倆沒達到目的,刻意報復? 念及此,她便氣得渾身顫抖。 “都是他們害我,娘,他們害我的。那天晚上,定是表哥…不,是魯元良,他故意灌醉我,否則我也不會…不會…” 她哭了出來,憤怒絕望,無助凄惶。 陸溫怡撇撇嘴。 魯元良有色心沒色膽,在譚府,他還不敢亂來。她已經審問過了,那天晚上,魯元良無意間撞見喝悶酒的譚修黛,好奇之下過去詢問。他還知道些許分寸,沒敢靠太近。但喝醉了的譚修黛不管不顧,拉著他陪自己喝。魯元良本身也是半醉,被她這么一拉,腦子一昏,頓時把什么禮教之防全都拋到了九霄云外。兩人喝著喝著,酩酊大醉。邊上也沒個人伺候,喝醉了后譚修黛就靠在魯元良身上,跌跌撞撞的回了房。 錯誤,就這么發(fā)生了。 這也是譚老夫人那日審問后的結果。 如今見女兒哭訴指控,除了苦笑便是悲涼。 “你姨母說,讓你給你表哥做妾?!?/br> 譚修黛頓時跳了下來,“什么妾?他也配?他毀我清白,害我至此,活該被千刀萬剮,竟還敢出此狂言。娘,娘…”她又撲過去,“我不做妾,我死也不給人做妾…” 陸溫怡看了她一眼。 還算有些氣性。 “娘知道?!?/br> 譚老夫人安撫的拍拍她的肩,柔聲道:“放心吧,娘沒答應。咱們譚家的女兒,怎么能給人做妾?你嫂子已經吩咐下去,以后魯家來人,一律不許入府半步。他們如此忘恩負義,過河拆橋,以后我們譚家,也無需再與魯家來往。” 譚修黛眼睫上還掛著淚,有些意外陸溫怡竟會幫她,想到上午陸溫怡才掌摑了她,一時之間心情又有些復雜。 譚老夫人又嘆了聲,面上盡是無奈與悲痛。 “只是,如今這般情狀,你是不能呆在京城了。你姨母那個人,今日吃了虧,若是再放出些什么不好聽的流言,你就真的沒有活路了?!彼龥]有停頓,生怕自己會心軟,“我已與你大哥商量過了,明天便送你離開。城外有一座庵堂,你便在去那里,以‘思過’為名,修身養(yǎng)性。你姨母他們,再不敢起什么幺蛾子。” 譚修黛目光睜大,不可置信道:“庵堂?娘,您的意思是…要我剃度為尼么?” 譚老夫人忍著淚搖頭,顫抖著說道:“只是讓你,暫避風頭。放心,我會時常派人過去看你的。修黛…”她握住女兒冰涼的小手,老眼含淚,“娘也沒有辦法。只有這樣,才能保住你。若讓人知道你是因為不貞被休,便是日日呆在府中,怕是也不得消停?!?/br> 譚家滿門,榮辱與共。若爆出女子不貞的丑聞,譚修昊以及他的孩子都會受到影響。譚老夫人不能讓孫子孫女都無辜受此牽連。況且,這的確也是最為穩(wěn)妥的法子。否則將來腦開了,整個譚家名聲就跟著臭了。譚修黛若是因此避居佛堂清修悔過,還能稍稍挽回一些世人的寬縱。 人活在這世上就是這樣,有時候,不得不顧及旁人的言論。畢竟一人身系一族,不可肆意而為。 譚修黛張了張嘴,淚水自眼眶嘩啦啦的流下。 她不想離開譚府,不想離開京城,更不想去什么佛堂清修。去了,沒準兒就是一輩子。畢竟‘思過悔罪’,至少也要個三五年。到那時她再回來,早已物是人非。便是沒人再對她翻舊賬,她后半輩子也基本就是殘燈古佛,顧影自憐了。 “娘,我不去,我不要去庵堂,我不去,不要趕我走…” 她哭得可憐又絕望。 譚老夫人心都要碎了,將她摟在懷里,跟著落淚。 “別怕,等過幾年,這事兒淡下去了,我再讓你大哥把你接回來。咱們譚家,還養(yǎng)得起一個女兒?!?/br> 譚修黛趴在她懷里悲痛大哭??蘼暲锞闶墙^望憤懣無奈,以及微微悔意。 …… 翌日,一輛馬車從譚府而出。同時,譚家放出消息。不孝女譚修黛,因悔對婆母言行不敬,已脫簪著素,前去庵堂跪佛請罪。 譚修黛被休一事,在圈子里也是沸沸騰騰了好些日子,人人都在背地里議論看笑話,說什么的都有。沒想到,素來寵女兒的譚老夫人,這次竟能狠得下心來,真的將譚修黛給送走。這倒是讓一幫嚼舌根的女人,詫異至于又有些刮目相看。 人誰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吃瓜群眾們,也不是和譚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人家都已誠心悔過了,自然沒必要再繼續(xù)奚落詆毀。 葉家那邊聽說了后,也沒什么反應。譚修黛自離葉府,便與葉家再無任何干系。葉夫人養(yǎng)了些時日,病也好了,隔了數(shù)月,便又為兒子尋了一門親。當然,這是后話了。 魯府。 小朱氏的確還想著用譚修黛和兒子的‘私情’搞些事端,讓譚家心甘情愿的將女兒送來給兒子做妾。刻意放消息出來,譚修黛名聲徹底敗壞,只能認命。盡管會惹怒譚家,但兩家有了姻親,譚修昊就不得不提拔作為妹夫的魯元良。但她還未行動,譚修黛就被送走了。 這一出讓小朱氏始料未及,險些氣得背過氣去。 魯元良倒是松了口氣。可沒多久,他就笑不出來了。 他被參奏‘呷妓’。 大燕律法明文規(guī)定,朝廷命官不可‘呷妓’,輕則罷官重則流放。他這樣的八品小官,又沒什么斐然政績,得罪不了什么權勢高官,按理說私底下再是荒唐,御史臺也沒那個閑心去參奏他。 小朱氏卻立即明白,這是她那個jiejie的報復。 譚老夫人和和氣氣了一輩子,終于為女兒對娘家人硬氣了一回。小朱氏敢上門逼迫,她便讓兒子毀了魯元良的前程。 魯元良被罷官。 小朱氏上譚府求助,卻吃了閉門羹。她在譚府門前破口大罵,句句針對譚修黛,什么狐媚勾引,事跡敗露退居佛堂云云。一句比一句石破天驚。 圍觀群眾本來驚異有所懷疑,但看譚家對此既不回應也不追究,看似承認。但譚夫人陸溫怡每每出門做客,面色如常,云淡風輕,絲毫沒有半分‘小姑子與人偷情,傷風敗俗’的羞恥感。于是大家了悟了,必然是小朱氏狗急跳墻,刻意污蔑,對其更是不屑。 魯元良的官職終究沒能保住。 小朱氏央著丈夫到處求人花錢,才沒讓他被判流放。只是他這輩子,與官途無緣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與她兒子訂婚的那家姑娘,登門退了婚書,另嫁他人。 小朱氏被連連的噩耗打擊之下終于病倒了。偷雞不成蝕把米,悔之…晚矣。 譚府終于平靜了。 譚老夫人的確如她所說,時常派人去探望女兒。不過庵堂里也有規(guī)矩,不得吃葷沾酒,不得穿金戴銀,否則便要將譚修黛趕走。沒辦法,她是來請罪的,放在大眾眼皮底下,才叫做請罪,不可能在家里立一座佛堂日日跪拜。庵堂的所有清規(guī)律例,她都必須遵守。 青燈古佛,苦不堪言。 然而這樣的日子,或許會很長,很長。 時間久了,便真的就是贖罪了。 ** 時間匆匆而過,轉眼又到了一年冬。今年倒是不如往年那般冷,一直到臘月中旬,都未曾下過一場雪。 季菀裹著銀白大氅站在廊下,快除夕了,終于慢悠悠的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雪。一上午了,屋頂和地面上才勉強積了一層薄薄的雪。孩子們想堆雪人,都堆不起來。 對此,曦姐兒很沮喪。 “好了,大冬天的,堆雪人還冷,去屋子里和jiejie一起玩兒吧?!?/br> 季菀點了點女兒的小鼻子,笑著安慰她。 曦姐兒嘟了嘟嘴,只好和笑著來牽她手的音姐兒回屋了。 季菀看了看有些陰沉的天,目光又偏向了遙遠的北方。 老太君的身體越來越差,近來已經無法下床,視力越發(fā)模糊,時常認錯人,記憶混亂。時常會喚起幾個孫子,尤其是陸非離。見到季菀,都會下意識的問,‘今日三郎怎么沒來?’ 季菀總是耐心的解釋,他尚在邊境打仗,還未歸。 老太君又嘆息,呢喃著舊事。說,三郎的祖父,便是戰(zhàn)死的。身中十三刀,渾身浴血而不倒,震得敵軍畏懼而不敢前進。說著說著,她便落下淚來,半晌無法平息情緒。 女人們有的丈夫在打仗,有的兒子在邊關,都有些感同身受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