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封晏舟看楚懷瑾仍是哭喪著一張臉,先是嘆了口氣,然后像是自嘲一般,俯身在他的耳邊說道:“小祖宗你想想,我這是自視甚高,結果打鳥不成,反被前世的手下敗將給啄了一口,難道不可笑嗎?” 楚懷瑾除了憂心這人的傷勢,早就開始在心中吐槽,封大攝政王之前意氣風發(fā)地說要殺薛狗賊,結果現(xiàn)在反被人攆成得四處逃竄,當真是一頓cao作猛如虎,再看戰(zhàn)況零比五。 現(xiàn)在讓封晏舟自己這么一說,他到底是沒忍住,笑了出來,“你倒是知道呀,讓你還跟我吹牛!” 封晏舟也不惱,反而是裝模作樣地嘆氣道:“誰知道陰溝里居然也能翻了船?!?/br> 等封晏舟說完,他們也喝水、休息過一段時間了,便三人兩騎地重新跨上了馬,要一口氣馳往北郡。 783 然而,在距東、北兩郡交界處不足十里的地方,他們再一次被追兵趕上了。 那為首的東郡將領,楚懷瑾曾在元城見過,據(jù)說是叫“武奎”還是什么,是薛應川走到哪都帶到哪的心腹下屬。 “澤親王、封王爺,我家王爺有請?!蔽淇鼘χ?、楚二人朗聲笑道:“劉良公公他們和封王爺您的那些親衛(wèi)們,也已經(jīng)在元城等著你們了。怎么,二位不想和屬下們匯合嗎?” 封晏舟挑眉一笑,“多謝你家王爺?shù)牡胗?。不過我們已打擾貴郡許久,還是算了。至于我南郡的親衛(wèi)們,就要麻煩你們王爺多收留幾日,等我日后再來討要。” “這可由不得你!”武奎冷笑了一聲,一揮手,那些隨他而來東郡士兵便沖著楚懷瑾他們圍了過來。 還留在封、楚二人身邊的最后一名親衛(wèi),便將佩劍拔出,一邊拼盡全身力氣抵擋著追兵,一邊向封晏舟喊道:“主上快走,我斷后!” 封晏舟稍作猶豫,就一咬牙,一手持劍,一手用力環(huán)抱住身前的楚懷瑾,驅趕著風堯向包圍圈最松散的地方?jīng)_去。 許是薛應川之前吩咐過,要抓他們二人的活口,又許是封晏舟當真驍勇善戰(zhàn)、蓋世無雙。 他竟單槍匹馬、以一敵百,在一片血rou紛飛與殺聲四起中,生生地殺出了一條血路,帶著楚懷瑾一騎飛馳,闖了出去。 待到夜幕星垂之時,他們與北郡已是近在咫尺,楚懷瑾甚至能在前方隱約看到北郡的界碑,與四周插著火把的臨時營地。 “江遠,前方是北郡的人嗎?”楚懷瑾滿心雀躍地回頭看向封晏舟,向他確認這個好消息。 然而楚懷瑾入目的,卻是身后那個早已不再緊緊懷抱著他的男人,正從在唇邊流出的鮮血,與他胸前,閃著寒光與血色的箭簇。 封晏舟不知從何時起,就被身后的利箭穿透了胸膛,卻強撐著最后一口氣,把楚懷瑾帶到了這里。 他此時的意識已經(jīng)模糊,慢了半拍,才費力地抬起了頭看向遠方,然后扯動著嘴角露出一個不成型的笑來,用微弱的聲音回答道:“是北郡……我們要到了……懷瑾,你也笑一笑嘛?!?/br> 這回楚懷瑾卻是真的笑不出來了。 他整個人如遭重擊,看著封晏舟胸前的箭頭,半晌都沒法回過神來,更無法理解他眼前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 卻是封晏舟已快不成句子的話語,將他拖回了現(xiàn)實,“我怕是,沒法……沒法和你一起回……回南郡了……” 楚懷瑾的心一下子被揪得生痛,在他的大腦反應過來前,兩行淚水就已經(jīng)從他的眼睛里涌了出來。 “不會的,不會的!”楚懷瑾扭回頭看了看前方,他們距北郡的營地,已不過百丈遠。 很快,很快他們就要到了。 那里一定有人,能救得了封晏舟。 救得了,這個他愛過、怨過、也恨過的男人。 封晏舟卻是搖了搖頭,他的眼睛已快失了清明,卻依然貪婪執(zhí)著地看著楚懷瑾,就像是要將他牢牢記住,刻在神魂中,直到這回真的走過奈何橋、喝過孟婆湯后,也不要忘記一般。 “抱歉……這次……我要失約了……”封晏舟艱難地抬手抹去楚懷瑾眼中的淚水,說出了他的最后一句話:“懷瑾……你能給我……給我一個吻,做……做懲罰嗎……” 封晏舟說完,還不等楚懷瑾回應,他的眼睛就漸漸地合上,再沒有了一點聲息。 楚懷瑾在那一刻,就感覺好似自己的心臟,也跟著身后的人一起不再跳動了一般。 他惶然無助地,就仿佛重回了上一世,他身為楚少帝時,見到了中毒瀕死的攝政王的那刻。 可他已不再是楚少帝。 就如同,如今的封晏舟,也不再是那時的攝政王。 楚懷瑾在這一刻,才恍然意識到,也許,楚少帝的確已經(jīng)將他的攝政王放下了??稍谶@一世,和這個截然不同的男人再次重逢的他,卻又將他的封江遠記掛在了心上。 這個男人,他愛過、怨過、恨過、放下過,最終卻又撿了起來。 可那個在他心底像是無所不能的封晏舟若是死了,他便無論如何,都又要放下了吧…… 他這穿越又重生地折騰了一通,竟是為了搞這么一出輪回,那也未免太可笑,也太可悲了。 楚懷瑾終于,還是應著封晏舟之前的請求,自嘲地大聲笑了起來,只是笑著笑著,原本已經(jīng)被抹去淚水的眼睛里,又重新變得模糊不清。 楚懷瑾伸手抹了一把淚水,然后抬起頭,輕輕地吻上了封晏舟的唇。 那是存在于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吻。 是死亡與血色味道的。 第77章 784 在連續(xù)疾馳了數(shù)日之后,就算是風堯這般世間罕有的寶馬也早精疲力竭,但它還是勉強邁動著四蹄,將它背上的主人們駝出了幽暗的東郡,抵達北郡地界上的那一片燈火通明。 楚懷瑾顫抖著雙臂,死死扶著身后的封晏舟,才能不讓他掉下馬去。 他在距離北郡營地還很遠時,便開始拼盡全身力氣,向著守在門口的士兵們大聲呼救:“快!快找軍醫(yī)來,救鎮(zhèn)南王!” 楚懷瑾那近乎是嘶吼而出的聲音,直接打破了深夜里的寂靜,于是,不僅是守門的將士,就連這營地中掌兵的將軍也很快就被驚動了起來。 守門的士兵直接開門將風堯放了進去,當這匹黑色駿馬在營地中停下,立時便有一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指揮著幾名北郡將士把封晏舟小心地抬進了營帳中。 楚懷瑾直愣愣地等在營帳門外,全身不住地發(fā)抖,大腦像是停擺了一般,就連這營地的統(tǒng)領上前來與他說話,他也毫無反應。 那位北地將領年近不惑,身材高大、留著一臉絡腮胡子,看起來像是只化成了人形的熊精。 不過這“熊精”倒是粗中有細,見叫了楚懷瑾幾聲“小郎君”也沒得到回應,就嘆了口氣,吩咐侍衛(wèi)取來一件厚實的披風,給楚懷瑾披上。 此時已是十月初,北地又比他處更加寒冷。楚懷瑾先前又是焦急、又是絕望,尚且不覺得,等這件暖和的披風上了身,他才漸漸意識到,方才不僅是他的心,只怕是連他的身體,都快要被這漫長寒夜給凍僵了。 他勉強定住了心神,向那位北郡將領道謝:“在下楚九,多謝這位將軍?!?/br> 楚懷瑾已摸不準北郡對朝廷到底是何態(tài)度,從京中來的欽差們又都被扣在了東郡,他此時自報家門,用的就是他在南郡行商時的身份,沒擺什么“澤親王”的譜。 那絡腮胡子熊精“嘿嘿”一笑,“原來你就是楚大當家的,當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久仰久仰。在下郭盛海,奉我兄長之命,已在此等候多時了?!?/br> 郭盛海乃是定北王郭盛山一母同胞的兄弟,楚懷瑾之前從北郡買牛買羊買寒瓜的時候,郭盛山就有把當中的一些事宜交由他去管,他們兩人也算是隔空打過交道的。 只是現(xiàn)如今,楚懷瑾滿心都牽掛在生死不知的封晏舟身上,他與郭盛?;ネ诵彰?,就再無心寒暄,只癡癡地守著軍醫(yī)的營帳。 楚懷瑾也不知自己究竟枯等了多久,直到那老大夫從帳中走出,說道:“虧得鎮(zhèn)南王命大,若是那箭頭再偏上稍許,怕是要將他一箭穿心,便是老夫也救不回來。不過就算如此,他身負幾處重傷,流血過多又已氣竭,恐怕要過幾日才能醒來。之后更要小心將養(yǎng),莫要留下隱患?!?/br> 楚懷瑾聞言,當即心下一松。 他在這幾日里,雖然一直被封晏舟拼力護著沒有受過傷,但到底是一路奔波與驚憂,現(xiàn)在心中吊著的那口氣散了,竟是一下子失力地癱坐在了地上,半天都爬不起來。 直到最后,還是郭盛海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攙著他去看那帳里還在昏迷中的男人。 封晏舟此時的氣息微弱到幾不可查,但無論如何,這個和他兩輩子糾纏不清的人,終究是活過來了。 785 之后楚懷瑾日日在封晏舟的床邊守著,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在等著盼著這人醒來。 直到第四日深夜,那北郡的老大夫在又一次為封晏舟看診后,說他傷勢穩(wěn)定了很多,快該要醒來了。 也過來探望的郭盛海舒了口氣,朗聲笑道:“孔大夫不愧是我北郡第一神醫(yī)!實話說,楚大當家的剛將封王爺帶來的時候,我還當他活不成了呢,幸好家兄先前就讓我將孔大夫請來,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向你們南郡交代了?!?/br> 楚懷瑾便起身,向郭盛海與孔大夫深深地一作揖,“有勞孔大夫與郭將軍費心了,懷瑾代南郡上下先謝過兩位高義。” 然而,等他道完謝,卻忽然覺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對。 楚懷瑾將郭盛海剛才的話在心中重新捋了一遍,片刻后便瞪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地向那大胡子壯漢問道:“郭王爺是何時讓將軍您去請孔大夫的?” 這又不是什么機密的事,郭盛海就大大咧咧地照實講了:“家兄一接到你和封王爺要來我們北郡的信,就交代我了,孔大夫是和我一起從華肅城來的?!?/br> 郭盛海說著,有些自豪地一笑:“我那時還納悶這是何緣故,現(xiàn)在方知家兄真是料事如神?!?/br> …… ………… 料事如神的,是郭盛山嗎?! 楚懷瑾這才琢磨過來,他怕是讓封大攝政王給套路了。 別人是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封江遠為了套他這顆白菜,連自己的命都舍得拿出來玩?zhèn)€苦rou計。 這廝就不怕玩脫了,真把命給砸在里面?! 786 封晏舟在黎明時分漸漸地蘇醒,他睜眼后環(huán)視四周,卻意外地只在床邊看到了郭盛海,并沒有見到楚懷瑾的身影。 “懷瑾……懷瑾在哪里?”他虛弱地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楚大當家的他……”郭盛海聽他這么一問,神色竟是變得有些怪異,連說話都變得吞吞吐吐。 封晏舟費力地伸出手,死死地拽著郭盛海的手腕,逼問:“懷瑾他如何了?!” 郭盛海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看著床上的被褥,一口氣說道:“你昨夜實在是太過兇險,就連孔神醫(yī)都說你活不成了。楚大當家的……他一時沒想開,竟拔劍自刎了。唉,楚大當家的年歲雖小,卻真真是條重情重義的漢子,只可惜我沒能拉住他。封王爺,等你回了南郡,還請厚賞他的家人吧……” 郭盛海這話講得像是背書一般,眼神更是閃躲,若是在平日里,他怕不是要才剛說一個字,就會被封大攝政王察覺出異樣。 可封晏舟剛從昏迷中醒來,又忽聞“噩耗”,剎那間便覺胸口血氣翻涌,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 他足足花了一盞茶的時間,才明白過來面前的這個北郡將軍究竟說了些什么,更遑論去探究對方神色、言語間的真假。 封晏舟只覺得他胸腔內的那一顆心,像是真的已被利箭刺穿,在上面生生地破開了個洞一般。 又更有千萬只無形的手,要伸進那洞中,將這枚已快跳不動的紅物撕扯得粉碎。 他呆愣了許久,僅是憑本能,更加用力地攢住郭盛海的手,一遍一遍地說道:“你騙我,你在騙我,你一定是……” “楚大掌柜的尸身還停在隔壁營帳里,你若是不信……”郭盛海打斷了他的話,然后扭頭向賬外看了一眼,“我就讓人把它抬過來吧?!?/br> 封晏舟聽到“尸身”二字,臉色瞬間就變得慘白,幾次動了動嘴唇,一時間竟然不敢說出個“好”字。 他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直到原本就受著傷的胸口更加發(fā)疼,才勉強自己點了頭。 他與懷瑾之間尚還隔著山海,懷瑾怎么會,又怎么能,在現(xiàn)在就愿意把命給了他,為他去殉這份情? 他雖從前世一直執(zhí)魔到今生,心心念念地都是與他的槐花仙再續(xù)前緣,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生死去博,在對方心中,仍有些許對他的情意。 可若這份情意,是要用楚懷瑾的性命去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