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如此種種,若換了任何一位大家熟悉的公子,都做不到如他這般冷靜平和。 關(guān)于繼任儲君之事,群臣百官中的大多數(shù)都不會輕易站隊,但這不表示他們心中沒有一桿秤。 為君者首要是心定。若因突然處于下風而委屈驚慌,進而意氣沖動,如何擔得穩(wěn)一國之重擔? 長了眼睛的都瞧見了,李恪昭今日當真半點波瀾也無。 光就這份“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的從容鎮(zhèn)定,已隱隱透出了王者氣象。 ***** 大朝會后便是冬神祭典,之后王都各府各司掛印閉朝。 十二月廿五,縉王召見王叔李晏清、國士葉尹、國相李唯原。 縉王并未多言,只命近侍將一份奏報交予他們?nèi)藗鏖啞?/br> 那是李恪昭字斟句酌了近半月所書。 三人閱畢后,神色皆有怔忪。 最后,王叔李晏清打破沉默,眼含欣慰地對縉王道:“依臣弟之見,若太子不保,國祚可托六公子?!?/br> 葉尹、李唯原雙雙執(zhí)禮:“臣附議?!?/br> 次日,縉王傳令:六公子李恪昭夫婦暫緩返回屏城,留遂錦待命。 這驚人的消息很快傳遍了遂錦城,不出三日,該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據(jù)說,三公子聽聞此訊,怒踹案幾;五公子亦是百思不得其解,正多方設法欲探知奏報詳情?!碧鞓袑⒀劬€稟來的消息一一告知李恪昭。 歲行云不可思議地眨巴著困倦的雙眼:“你是寫了篇什么驚世文章?” 她很后悔,非常的后悔。 在李恪昭書寫那份奏報期間,她每日都在書房,卻總是枕在他腿上睡著,并未認真看過他寫的是什么。 若早知那份奏報神奇到能強勢逆轉(zhuǎn)李恪昭在繼任儲君之事上的局面,她說什么也要逐字拜讀的! 李恪昭笑而不答,只吩轉(zhuǎn)而問起另一事:“太子府有消息么?” “無咎安插在太子府的眼線遞話來,說太子如今已水米難進,藥石罔效,估摸著撐不到開春,”天樞答完,又小心翼翼補充道,“君上哀傷郁結(jié),寒疾愈重,亦成臥床之勢,或恐……” 李恪昭面色丕變,語氣警覺冷凝:“東郊大營的十萬勤王之師,兵符可有變動?” 天樞倏地一凜:“仍由老將軍公叔麟掌管兵符?!?/br> 公叔麟是德高望重的老將,從未摻和進繼任儲位之爭,看起來貌似中立。 但他是五公子李恪揚的曾外祖父! 歲行云也嗅到某種可怕的危機,腰背僵硬直挺,幾乎與李恪昭異口同聲—— “王城衛(wèi)呢?” “糟了,”天樞大駭,“是上將軍,靳寒!” 歲行云一時沒能想起此人是何身份,轉(zhuǎn)頭看向李恪昭。 李恪昭長指輕抵眉間,苦笑:“三嫂的表舅父?!?/br> 太子正值彌留之際,縉王卻也臥病在榻。最糟糕的是,縉王看似有立李恪昭繼任儲君之意,但于情于理都不會在此時明確說法,畢竟太子一息尚存。 如今李恪昭被一道“留遂錦待命”的王令困在此,外有五公子李恪揚的曾外祖父公叔麟統(tǒng)十萬王師,內(nèi)有三公子姻親表舅父靳寒掌兩萬王城衛(wèi)…… 若然大不幸,縉王在確立新任儲君詔令之前也突然薨逝殯天,李恪昭死、定、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眼睛里長了奇怪的顆粒,醫(yī)生說是上火……我可真是上火,快瞎了,嚴重影響我的碼字進度…… 第67章 自太子臥病, 三公子、五公子及李恪昭之間的繼任儲君之爭早已是朝中心照不宣之事。 但過去大半年里有縉王壓著, 這三人的爭斗始終都被框定在“爭取朝臣民心、比拼貢獻功勛”的溫和范圍。 因此故,李恪昭此次前來王都的種種準備里,并無“與兩位兄長兵戎相見”這一選項, 隨行只帶了伏虎、天樞、天權(quán)及另九名護衛(wèi)。 眼下縉王那頭陡生變數(shù),但凡有不測, 局面就會失控。 若三公子、五公子中有誰突然決定鋌而走險, 或者兩人同時做了孤注一擲的打算,率先遭殃的必定是李恪昭。 伏虎他們再能打,加起來也只不過區(qū)區(qū)十二人, 對手任何一方都能瞬時調(diào)動逾萬人的大軍, 這般對比下來,李恪昭毫無勝算。 “有備無患, ”李恪昭握著歲行云指尖的手緊了緊,垂眸道,“你速回屏城, 讓花福喜帶你名下那三千精銳先行,再讓衛(wèi)朔望調(diào)一部分團山屯軍過來。你留守屏城, 協(xié)助葉冉與衛(wèi)令悅穩(wěn)住屏城大局?!?/br> 他向來習慣謀定而后動,任何時候都不會心存僥幸,否則他怎可能有驚無險度過數(shù)年質(zhì)子生涯。 “雖舅父也在遂錦, 但他未必會出手相助。況且,就算有心相助,他也出不上多大力?!?/br> 公仲廉此行也只帶了二三十名府兵隨扈而已。 為今之計, 回屏城搬救兵是唯一的后路,可此時回去,援軍最快也要半個月后才能趕到遂錦城郊。 眼下這局面,莫說半個月,但凡有點風吹草動,朝夕之間就可能變了天。這救兵搬來趕不趕得及,無非就是賭李恪昭的氣運。 有后世史書為證,歲行云堅信李恪昭定是最終那個天命所歸的勝者??扇缃袼c他已是最親密的伴侶,她無法只將他當做史冊上一個顯赫姓名冷靜待之。 歲行云反手扣住他的手掌:“屏城大局有葉大哥與悅姐,根本用不著我。至于回去搬救兵,誰去不是去?你叫別人去?!?/br> 他分明就是想保她周全,專程支她回屏城保命。他有心護她,可她又怎會在這種時候撇下他不管? 李恪昭抬眸凝著她,神色冷峻:“聽話?!?/br> “不聽,”歲行云果斷駁回,“君上諭令有言在先,‘六公子夫婦暫留遂錦’。你這時要我走,是打算休妻?” 李恪昭被噎了片刻,忿忿道:“是不是我給了休書,你就回屏城?” “休書么,你敢給我就敢收,”歲行云冷笑睨他,“至于回不回屏城,待我有了休書在手,你就更管不著了。” 兩人的目光僵持許久,最終還是李恪昭敗下陣來。他展臂擁她入懷,下頜抵住她的發(fā)頂,沉沉冷嗓里藏著一絲疲憊的忐忑。 “若真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那時誰都無人性可講的。你懂嗎?我不想讓你看到那些。” 他不但是要護她萬全,更不想讓她直面人性中最冰涼的至惡。 “原來是心疼我?!睔q行云以指輕觸他的腮邊,眼底有溫柔漣漪。 她上輩子出身市井之家,國祚權(quán)柄之爭對她來說只是書冊上三言兩語、塵埃落定的勝負結(jié)局而已。 她能明白其間會有無數(shù)兇險與血腥,卻很難想象過程細節(jié)。 她曾戍守邊關(guān),“來”這里后也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的刀光劍影,對血淋淋的生死也算司空見慣。但她的刀口從未面對過自己人。 過往她忠誠勇毅守護過的一切,全都基于正直熱血的坦蕩信念。 “我承認,血親手足之間的內(nèi)斗相殘,對我來說過于陌生,也過于殘酷??墒抢钽≌眩氵€記得當年在儀梁初見那日,我對你說過的話嗎?若你記得,就該明白我是不會走的?!?/br> 那是新婚夜的翌日清晨,歲行云在喜房內(nèi)歃血盟誓—— 從此,若遇暗箭則捐軀為盾,若遭敵阻則灑血開路。此生無論刀山火海,不負不叛。 歲小將軍有諾必踐,絕不會因兩人之間關(guān)系的改變而食言。 “李恪昭,你乖些,這回聽我的。事不宜遲,讓天樞快馬加急回屏城搬兵。” 李恪昭聽出她語氣里不容撼動的堅持,心知是勸不動了,便緩緩閉目,將她緊緊抱在懷中:“好?!?/br> ***** 縉王于十二月廿五召見王叔李晏清、國士葉尹、國相李唯原,廿六日即傳令李恪昭夫婦暫留王都,顯然是對李恪昭有了與從前不同的考量。 但奇怪的是,在那道王令將李恪昭推上風口浪尖之后,縉王再無旁的動靜。 元月初六,各府開朝復印。 縉王因寒疾加重不克朝務,諸事由國相李唯原及王叔李晏清暫代,國士葉尹協(xié)理。 三人并無大動作,只讓一切事務均遵照年前的模樣運轉(zhuǎn),全無與六公子府接觸的跡象。 包括李恪昭在內(nèi)的諸位公子每日進宮問安,只被允許在寢殿外行禮,無人有幸進殿面見。 如此到了元月上旬,遂錦城內(nèi)的風向便隱隱有了搖擺之勢。 “君上究竟在想什么?他不知這樣會害你陷入險境嗎?”歲行云托腮靠在窗畔,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顧忌太子尚在,不便與你多說什么,至少也該將東郊大營的王師兵符換人執(zhí)掌啊!還有王城衛(wèi)主將靳寒……” 若真出事,這兩人的立場可想而知??N王既有意讓李恪昭繼任儲君,為何又放任三公子、五公子擁有隨時能將李恪昭剁成泥的助力? 李恪昭盤腿坐在桌案前,手執(zhí)竹簡,平靜道:“他還在猶豫?!?/br> “他?你是說君上?為何猶豫?這到底是想要你繼位還是想要你命?”歲行云心中不忿,語氣也有些沖了。 若非還記得對方是李恪昭的親生父親,她甚至想罵人。 “他在猶豫,是要我繼位,還是要我的命?!崩钽≌训寡劢?,語氣波瀾不驚。 歲行云聽得毛骨悚然,張口結(jié)舌:“什、什么意思?這老人家都一把年紀了,考慮事情不至于如此、如此極端……吧?他圖什么呀?” “無咎?!崩钽≌阎徽f了這兩字。 “無咎怎么了?無咎已然拋棄了公子身份,隱姓埋名過得跟江湖游俠似的,這還不夠么?”歲行云眉心蹙緊,困惑到極點,忍不住猛撓頭。 再是君王無情,那不也還有“虎毒不食子”之說么?再如何,無咎也是縉王親骨rou??! 而且,無咎的存在,對李恪昭繼位有什么影響?想不出啊。 “想不明白就別想,”李恪昭無意解釋個中隱秘內(nèi)情,只是扭頭瞥她一眼,“也別撓頭了,會禿?!?/br> “滾!”歲行云險些被他氣吐血,“我跟你說生死攸關(guān)的大事,你卻只在乎我會不會禿?!” 李恪昭唇角輕揚,悄悄露出點“扯了心愛小姑娘辮子”的惡劣淺笑。 仿佛又成了當年在儀梁時那個暗著搗蛋的少年。 ***** 就在李恪昭與歲行云耐心等待援軍的時候,三公子李恪彰、五公子李恪揚卻愈發(fā)躁動不安了。 李恪昭在蔡國為質(zhì)那幾年并未閑著,早早便讓無咎設法在王都內(nèi)幾位公子府中埋了眼線,因此他對兩位兄長的動向雖不能說了如指掌,卻絕不至于一無所知。 伏虎每日將眼線們遞來的消息稟至李恪昭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