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燕明卿問道:“他死了?” 小太監(jiān)嗓音微顫:“是……前陣子突然就去了。” 聽了這話,燕明卿的眼皮都沒動一下,表情漠然道:“怎么去的?” 小太監(jiān)低聲道:“是夜里得了急病。” 燕明卿嗯了一聲,看起來毫不意外,過了一會,才道:“你還知道些什么?” 那小太監(jiān)長久沒說話,他的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滾落下來,滴在地磚上,他啞聲道:“奴才……奴才……” 話還未說出口,他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見旁邊有人上前一步,他腰間挎著一柄長劍,劍鞘在這天光下折射出凜冽的寒光,讓他心頭頓時一緊。 小太監(jiān)立即叫道:“奴才知道一點,小三子他死之前,曾經(jīng)與坤寧宮的一個名叫如意的宮婢有過來往,奴才還看見如意給過他銀子!他們是對食!” 他顯然是被嚇著了,急得聲音都有些變調(diào),聽起來又尖又利,十分難聽,燕明卿不禁皺了皺眉,對段成玉使了一個眼色,段成玉立即會意,微微頷首,便退出了大殿。 燕明卿垂眼看了那小太監(jiān)一眼,吩咐旁邊候著的宮人道:“將他調(diào)去別處,不要在養(yǎng)心殿做事了。” 那宮人立即躬身應道:“是。” 燕明卿便舉步離開了偏殿,他一走,那小太監(jiān)頓時癱軟在地,額上冷汗涔涔,宮人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你倒是好運氣,殿下發(fā)了善心,叫你撿一條小命,離開這里之后,知道怎么做了?” 小太監(jiān)立即把頭點得猶如搗蒜一般:“是,是,小的知道了,今日的事情,一定爛在肚子里,便是死了也不會與任何人說起?!?/br> “嗯,”那宮人矜傲地揚起下巴,道:“這是在救你自己的命,明白就好,收拾收拾,待會就有人領你去別處了?!?/br> 小太監(jiān)感激地連連磕頭:“是,是,多謝公公!” …… 卻說燕明卿去了養(yǎng)心殿,正好撞見程芳從殿內(nèi)出來,輕手輕腳的,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抬頭看見燕明卿,連忙小跑著過來行禮,殷切道:“殿下來了?!?/br> 燕明卿道:“父皇休息了?” 程芳低聲答道:“哪兒能?皇上今日被氣著了,殿下等會仔細些?!?/br> 燕明卿眉頭輕皺,道:“氣著了?” 程芳往殿門口看了一眼,以手掩口,壓低聲音道:“有個不識趣的大臣,今兒當朝頂撞皇上,把皇上氣得不輕,回來養(yǎng)心殿還氣不順呢?!?/br> 燕明卿心里一突,立即明白了什么,視線緊緊盯著程芳,道:“那個官,是曹勛?” “哎喲,”程芳一拍大腿,道:“殿下簡直料事如神,就是他。” 燕明卿一顆心頓時如明鏡也似,今日能氣著崇光帝的,也就只有一個曹勛了,崇光帝素來脾氣好,有些大臣用詞尖銳些,他也能包容,鮮少生氣,但是今日能被氣成這樣,實在不多見,好些年前,曹勛也是當朝頂撞他,氣得崇光帝幾日都食不下咽,最后把他打發(fā)出京了事。 燕明卿猜測,皇后壓下那本提議立儲的折子,用意正在于此。 折子是曹勛上的,拖了這么久,遲遲不批,既不首肯,也不駁回,壓在御案上,其他臣子的奏折照批照發(fā)不誤,唯獨無視曹勛的折子,曹勛是個執(zhí)拗的牛脾氣,既然不批他的折子,他就當堂上奏。 情緒累積了這么多日,他的言辭大抵十分激烈,使得崇光帝震怒不已,而另一方面,整個朝廷的官員都知道了,議儲之事被翻了出來,就休想再順利平息下去。 所有人都會意識到,崇光帝如今已是天命之年了,身體也不太康健,按理來說,立儲之事利大于弊,應該緊著給辦了。 鬧得這么大,崇光帝已不能再坐視不理了,他現(xiàn)在只有燕涿一個皇子,所有的臣子都會不能理解,為何不立太子? 上官氏一向安分,并無外戚之憂,朝局穩(wěn)定,也無朋黨之禍,更不要說沒有從前那些奪嫡之爭,小皇子燕涿就是太子的唯一人選。 燕明卿雖然也是皇子,可是除了崇光帝,又有誰知道呢?他當了十幾年的公主,想輕易歇下這一層身份,談何容易? 而這正是皇后想看見的。 燕明卿停下腳步,目光停在養(yǎng)心殿的殿門口,程芳小聲問道:“殿下,要進去見見皇上嗎?” 燕明卿沉思片刻,語氣沉沉道:“勞煩公公通稟一聲?!?/br> 他的神色不太輕松,甚至隱含憂慮,程芳有些不解,但還是躬身回了殿里,崇光帝正坐在榻邊,表情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見他進來,道:“明卿來了?” 他的語氣情緒不明,程芳心里下意識一突,他跟了崇光帝這么些年,光是聽著他一個字,就能得知對方的喜怒,而崇光帝這會兒,怎么看都不像是高興的樣子,甚至帶著幾分隱怒,并不僅僅是因為方才被曹勛頂撞之事。 程芳心驚地揣度著,小心答道:“殿下在外面候著呢,皇上要讓他進來嗎?” 崇光帝沒有立即答應,反而冷不防問了一句:“你說,出了今日這事,朕是不是該盡早給他恢復身份?” 程芳呼吸一頓,背上的冷汗登時就流了下來。 他忽然想起一事,崇光帝是脾氣好,看重燕明卿,可他畢竟是一位帝王。 如今的局面,立儲之事被逼到眼前,不立燕涿,勢必就要立燕明卿,可燕明卿前幾日才剛剛向崇光帝提出過要恢復身份。 這個節(jié)骨眼上,事情竟然都湊在一起了,如此巧合,讓崇光帝會怎么想?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今天更的有點晚,明天雙更補償,么么噠! 第119章 聽見崇光帝問了那一句之后,程芳不敢答話,好在他沒繼續(xù)追問,而是擺了擺手,道:“讓他進來吧。” 燕明卿進養(yǎng)心殿的時候,崇光帝正靠在榻邊,手里拈著棋子,面上浮現(xiàn)出思索之色,見他行了禮,便輕輕叩了叩桌幾,道:“坐吧,陪朕手談一局?!?/br> “是。” 燕明卿執(zhí)白子,等崇光帝落了子,才跟著放下,殿內(nèi)空氣安靜,父子二人許久未說過話,直到有宮人奉了茶來,崇光帝才道:“朕這幾日讓你看折子,曹勛的折子你看了嗎?” 燕明卿鳳目微垂,道:“兒臣看見了。” 崇光帝落子的動作微微一頓,抬起眼望著他,道:“曹勛提議立儲,你覺得此事該如何?” 燕明卿神色不變,語氣恭謹?shù)溃骸傲δ顺⒋笫?,兒臣不敢置喙,父皇身為天子,此事當由父皇與諸位大臣商議決定?!?/br> 崇光帝突然道:“你如今年近及冠,前陣子又向朕說,想要恢復身份,如今看來,倒是個好時機?!?/br> 燕明卿心里一突,來了。 脾氣再溫和的帝王,一旦觸及到了權勢之事,他就會變得分外敏銳和警惕。 燕明卿是想恢復身份,可他并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但不巧的是,事情湊在了一起,就顯得十分耐人尋味,叫人不得不多想。 所有的原因,在這時候都變了味。 燕明卿沉默良久,才抬起頭來,第一次直視崇光帝,道:“父皇是認為,兒臣有意爭儲?” 崇光帝呼吸一滯,沒想到他這么直接地就說出來了,竟不知該作何回答,便聽燕明卿繼續(xù)道:“兒臣當初想向父皇提出恢復身份,是因為心兒。” 崇光帝微怔,望著燕明卿的眼睛,他不避不讓,坦然道:“若無心兒,兒臣就算做一輩子的女子身份,也是無所謂的,哪怕死后以男兒身入祖廟?!?/br> “胡說!”崇光帝低罵道:“你是大齊的皇子,讓你扮作女子是為了你的身體著想,此乃權宜之計罷了,若真以男兒身入祖廟,朕怕是要被祖宗痛罵?!?/br> 他說完,頓了片刻,又是一嘆,氣氛倏然就緩和下來了,崇光帝將手中的棋子扔進棋盅內(nèi),道:“你不要多想?!?/br> 是的,正如他所說,這個兒子本就是皇子,若無燕涿,他才應當是儲君的唯一人選,立為太子順理成章,以他的年紀,早該站在朝堂上與大臣們一起參議政事了,然而如今卻要受限于這虛假的女子身份,只能旁聽,不能議事。 想到這里,崇光帝頓時覺得他今日的猜忌和警惕,顯得十分沒有道理。 他揉了揉眉心,覺得有些疲累。 但見對面的燕明卿垂眉斂目,神色恭謹,崇光帝思索良久,才擺了擺手,道:“朕已派人去信給了覺大師了,想是不必多久就有回音,到時候再看看怎么做?!?/br> 燕明卿頷首:“是,兒臣明白了?!?/br> 他退出了養(yǎng)心殿,留下崇光帝一人坐在榻邊,低頭看著那未下完的棋局,白子已成大勢,如一只猛獸,蟄伏于棋盤之中,蓄勢待發(fā)。 他突然意識到,如曹勛所說,立儲之事,確實該盡快了,這么多年以來,便是螞蟻也要養(yǎng)成象了。 …… 御書房。 此時已是夜深時分,殿里的燭火卻仍舊未滅,將一切物事都拉出了長長的影子,皇后正坐在書案后看折子,她的容貌在這昏黃的燭光下,顯得沉靜柔美,過了一會,她才拿起筆蘸了朱墨,寫下朱批。 等最后一份折子批完,大殿角落里傳來更漏聲聲,皇后將筆放下,站起身來,立即有太監(jiān)小步上前,道:“恭送娘娘?!?/br> 鳳輦早已備好了,碧鳶正欲扶著她上去,皇后卻擺了擺手,道:“本宮想走一走?!?/br> 碧鳶忙道:“是?!?/br> 宮道寂靜無比,此時已無宮人路過了,夜空中掛著一輪圓月,灑下淡淡的清輝,將人的影子拉得極長。 碧鳶扶著皇后,有些心疼地道:“娘娘這幾日夜里似乎都睡不好,奴婢煮了一盅安神茶,娘娘回宮之后喝一些吧,夜里也好睡?!?/br> 皇后略微頷首,她抬起眼,目光眺向遠處,宮墻巍峨,宮燈若散落的星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綿延不絕。 她靜美的面容上透著幾分郁色,揮之不去,像是隱憂,碧鳶見了,忍不住問道:“娘娘心里有事?” 皇后緩步走著,道:“本宮在想長公主的事情?!?/br> “長公主?”碧鳶一愣,她立即明白過來,道:“是因為近日皇上讓他看折子的緣故?” 皇后搖搖頭,道:“不是。” 她收回視線,面露思索之色,道:“本宮還有些事情沒有想通,總覺得哪里有問題,可是細細一想,卻又想不起來?!?/br> 碧鳶不解,老老實實地道:“奴婢不明白?!?/br> “本宮也不明白,”皇后徐徐道:“如今皇上很明顯屬意于他,若真要挑選一個繼承皇位的人選,顯然燕涿是絕不能與長公主相提并論的?!?/br> 說到這里,她皺起眉來,停下腳步,看著碧鳶,道:“既然他想讓燕明卿繼承大統(tǒng),為何又要他扮做女子身份?” 碧鳶猜測道:“或許……其中有什么不為人知的隱情?” 皇后沒有回答,準確說來,她并不在乎這中間的隱情,她的視線落在遠處的宮墻上,低聲道:“可事到如今,本宮已無路可退了?!?/br> 她的語氣平靜無比,碧鳶卻從其中聽出來幾許驚心動魄的狠絕之意,一時間竟半個字都不敢說了。 …… 燕明卿回到長公主府時,秦雪衣正好從花廳里出來,見了他,面露欣喜之色,連忙奔過來,開心地撲入他懷中:“卿卿!” 隨侍的下人們都已見怪不怪了,唯有一旁的桂嬤嬤看得表情扭曲,欲言又止,然而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 無論她說什么,燕明卿都是聽不進去的,若是說多了,還招主子的煩。 燕明卿如今已經(jīng)長大了,身上的氣勢一日甚過一日,即便是有什么事情,也沒有她說話的余地。 秦雪衣的一個眼神都比她管用,想到這里,桂嬤嬤便覺得心里憋屈得很,最后索性趁著無人注意,自己忿然離開了。 蘇家的女人都邪門,惹得這兩父子如同被下了降頭似的,一個比一個癡迷。 桂嬤嬤現(xiàn)在也管不了燕明卿,她望著那兩人攜手入了花廳,不知為何,突然生出了幾分遲暮的悲涼之感。 屋子里,秦雪衣坐在妝臺前梳頭,菱花銅鏡里映出少女嬌美的臉,她梳著了一會,又回頭望望燕明卿,叫了他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