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行車記錄儀。”榮銳長期處理各種網(wǎng)絡事務,一眼便認了出來,“隔著兩層擋風玻璃,車距不超過兩米?!?/br> 視頻沒有聲音,因為光線很暗,清晰度也不高,榮銳來回看了兩遍,試圖找出點隱藏信息來,但什么都沒有——蕭肅顯然非常倉促,且行動受限,所以沒來得及給他留字條什么的。 “起碼可以確定他平安了。”孫之圣拍拍榮銳的肩膀,“這什么時候的視頻?車主呢?蕭老師那輛車的車牌號拍到了嗎?” 視頻最后一段,是蕭肅所在的車子駛離的場景,依稀能看到車牌號。榮銳處理了一下圖像,很快便還原好了,輸入高速交通系統(tǒng)查找車輛行駛信息。 沒過多久,車子的行駛軌跡就確認了,可惜很顯然,方卉澤中途換過車,因為過了某個節(jié)點之后,車主換人了。 “這貨真是天生的犯罪者啊。”孫之圣跟榮銳分頭定位搜索,感嘆道,“這謹慎勁兒,換了我也不能更好了?!?/br> 榮銳已經(jīng)三個晚上沒睡過整覺了,眼睛有點紅,手指不停地篩查著監(jiān)控信息,只冷冷哼了一聲。 方卉澤這種行為,給他們的搜索造成了巨大的干擾,因為他每換一次車,他們就要篩查對應階段所有的交通監(jiān)控,再將時段內(nèi)的所有車輛一一跟蹤排查,最后確定一個可能是由他駕駛的車輛。 只要一個環(huán)節(jié)搞錯,后面所有的工夫都將是白費,失之毫厘,差以千里。 折騰到天蒙蒙亮的時候,榮銳終于復盤了方卉澤過去三十多個小時的行車軌跡,共計四輛車、數(shù)千公里,從北到南,從靖川一路綿延到西南。 “我們的推測,到目前為止,全部是正確的。”窗外曙光乍現(xiàn),榮銳搓揉著幾乎麻木的臉,語氣卻是輕快的,“方卉澤確實打算偷渡,他來找阿虎了——他換的最后一輛車,大方向正是對著茜城下屬的芊鄉(xiāng)一帶?!?/br> 孫之圣一邊灌咖啡,一邊說:“可惜進入偏遠地區(qū)之后監(jiān)控不全,還是不能確定他最后在什么地方落腳?!?/br> 榮銳瞟了一眼自己之前畫的海岸線,沉聲道:“總不過是這條線上某個地方,茜城……芊鄉(xiāng)……現(xiàn)在這條線起碼可以縮短一多半了。” 復盤結束,兩人在小會議室湊合著睡了兩個多小時,老古提前來上班了,還給他們帶了早餐。 鮮香麻辣的米粉,提神又開胃,孫之圣一口氣吃了兩碗。榮銳吃完兩碗不夠,又點了一份外賣,飯量看得老古只抽嘴角。 八點五十,榮銳接了外賣,正往會議室走,手機忽然響了。 接通的一剎,手里的塑料袋“啪”一下掉到了地上,榮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哥?” 蕭肅的聲音壓得很低,語速很快:“是,是我,我被方卉澤劫持到了一個小漁村里,應該位于廣西西南部,離湛江徐聞不遠,跟越南就隔著一個北部灣……” “哥你怎么樣?有沒有受傷?”榮銳的聲音都變了,整個人控制不住地打著顫,“你現(xiàn)在安全嗎?” “我沒事,只是體力不支……他把所有東西都搜走了,我沒錢,也沒有可以換錢的東西?!笔捗C嗓音沙啞,氣息虛弱,說幾個字就要喘一下,“我剛剛偷跑出來,監(jiān)視我的人隨時可能發(fā)現(xiàn),他也隨時可能回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出去,我連往哪個方向逃都不知道?!?/br> 榮銳簡直要瘋了,不知道開心還是害怕,急急道:“哥我已經(jīng)在廣西了,我在茜城!我昨晚收到了你留給我的信息,追查到芊鄉(xiāng)附近,我應該離你已經(jīng)很近了!” “好的?!笔捗C說,“茜城的芊鄉(xiāng)是嗎?我打完電話就想辦法去找你……” “不!你不要找我,我去找你!我馬上定位你的信號!”榮銳在瘋狂的情緒里努力冷靜下來,扶著額頭在原地來回打轉,“你現(xiàn)在立刻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最好別讓方卉澤和他的眼線發(fā)現(xiàn),如果發(fā)現(xiàn)了,盡量別讓他們知道你和我聯(lián)系過,不要激怒他們,盡量保護好自己,明白嗎?” “明白。”蕭肅低聲說,“他應該不會殺我,只是想帶我出國,去一個叫做elysion的地方。我不知道那是哪兒,好像是個代號……對了,幫他偷渡的人應該叫阿虎,或者阿豪什么的?!?/br> “我知道,阿虎,我已經(jīng)查到他了?!睒s銳簡直想和他一直這么說下去,一直說到他們見面為止,但同時也明白,蕭肅打這個電話冒著極大的風險,多跟自己說一句話,就多一分被抓住的可能,當下硬著心腸說:“這些等你見面再告訴我,現(xiàn)在先保證自己的安全ok?我五分鐘內(nèi)出發(fā)!” “好?!笔捗C原本急促地呼吸著,掛斷電話之前,忽然靜了一下,“榮銳我等你?!?/br> 普通平常的一句話,不知為何榮銳的心“砰”地跳了一下。 潛意識告訴他,這句話,包含的不僅僅是字面意思,還含著某些他期待已久的,簡直不敢相信的情愫。 榮銳突然間整個人安定了下來,深呼吸,說:“哥,等我?!?/br> 第105章 s2 蕭肅掛斷電話, 將話筒放回破舊的座機上。 這年月, 這種老式的數(shù)字座機電話已經(jīng)差不多絕跡了, 沒想到在這間小診所里還能看到。 其實這兒也算不上什么診所, 只是當?shù)卮迕耱v了間堂屋, 擺個柜臺賣點兒常見藥品罷了,唯一的坐診醫(yī)生是男主人,墻上掛著他的村醫(yī)執(zhí)照,可惜去年就過期了。 蕭肅半小時前跟著那只小土狗離開了阿虎家,走上大道才發(fā)現(xiàn)這漁村荒僻得可怕,除了昨晚看到的幾戶人家,再沒有什么多余的住戶。 原想找個派出所報警,或者至少找個村委會什么的, 可轉來轉去也沒找見,唯一一個有對外營業(yè)性質(zhì)的, 就只有這間診所了。 醫(yī)生, 總歸比普通人安全一點吧……抱著這種想法,蕭肅冒險走進診所,借了個電話。 謝天謝地,和榮銳順利地聯(lián)系上了, 更令他意外的是, 榮銳竟然已經(jīng)到了廣西,到了茜城! 他是怎么找到這兒的?他是不是收到了自己前天晚上通過行車記錄儀留下的信號?他知道方卉澤和洪穎的關系了嗎?他有沒有收到自己發(fā)出去的限時同城快遞? 蕭肅有無數(shù)個問題想要問,但在電話里什么也沒有多說, 只傳遞了最要緊的消息。 時間緊迫,反正很快他們就見面了,到時候總能一個一個問清楚的……蕭肅在聽到他聲音的一瞬忽然安定下來,之前的焦慮彷徨倏而散去,連心跳都平穩(wěn)下來。 現(xiàn)在,如榮銳所說,他的首要任務是保證自己的安全。 從堂屋出去,醫(yī)生正在院里補漁網(wǎng),對他和善地笑笑:“打完啦?” “打完了,謝謝您?!?/br> “年輕人氣色不好喲,外地來的?”醫(yī)生停下手,丟了根煙給他,“來我們這里做什么的?” 蕭肅接了煙道謝,含糊道:“找個朋友。” “什么朋友?。俊贬t(yī)生的笑容莫名有點詭異,嘻嘻地問,“哪一家???沒聽說哪家有你這么體面的親友喔。” 蕭肅天生一張溫文爾雅的面孔,雖然被方卉澤挾持了三天兩夜,仍舊看著白凈體面,和本地漁民的黝黑粗糙截然不同。 他不敢多說什么,點上煙掩飾地抽了一口,隨意指了指海邊的方向。誰知那醫(yī)生竟然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道:“哦,你是來找阿虎的吧?” 蕭肅嚇了一跳,煙都差點兒掉了。醫(yī)生哈哈大笑,道:“別怕啦,你這樣的隔三差五我都能見到,多得很……不就是找阿虎相親,弄個越南新娘嗎?” “……”所以方卉澤找的蛇頭還兼職搞跨國婚介? 好吧,這是個很好的誤會……于是蕭肅特別坦然地點了點頭,說:“您眼神真好?!?/br> “嗨呀,到我們這里來的,不是收魚,就是收藥,我看你不像是商人,那一定是來相親的啦。”醫(yī)生齜著黃牙,得意地笑著說,“不過你不像是討不到老婆的樣子啊,長得又好,白白凈凈也不像是沒錢,怎么想起討那邊的女人作媳婦?” 蕭肅望天吐了個煙圈,實事求是地說:“身體不好?!?/br> “哦……”醫(yī)生恍然,同情地說,“那是不大好找?!?/br> “可不是?!笔捗C唏噓道,大概是一和榮銳聯(lián)系上,整個人都放松了,竟然就這么演了起來。 “沒事啦。”醫(yī)生馬上又安慰他,“在阿虎那里花點錢,討個屁股大好生養(yǎng)的對象,一樣的啦。” 蕭肅默默點頭,望天又吐了個煙圈,想想榮銳,果然很大,很好生養(yǎng)的樣子…… “咳咳咳!”車開得太飄,把自己嗆著了,蕭肅丟下煙蒂,順了順氣,趕緊轉彎:“請問這里離芊鄉(xiāng)有多遠?” “芊鄉(xiāng)?”醫(yī)生往東指了指,道,“不遠啦,但總有一百多公里吧,你要去芊鄉(xiāng)?” 蕭肅點點頭,他說:“往那邊走兩里路,上了國道就有過路的中巴車,不過路不好走,總要兩三個小時才能到吧?!?/br> “哦,謝謝了?!笔捗C大致弄懂了方位,怕行跡暴露,不敢過多逗留,隨意寒暄幾句便離開了診所。 漁村里靜謐祥和,間或聽見幾聲遙遠的狗吠,蕭肅站在診所門外的大樹下遠眺,往西,是遼闊的海岸線,往東,是蜿蜒曲折的村道,如醫(yī)生所說,走兩里路就是國道,可以搭車去芊鄉(xiāng)。 榮銳就在芊鄉(xiāng)。 蕭肅猶豫了一下,抬步往東走去。 雖然他身上一毛錢都沒有,即使能硬撐著走到國道,也沒錢搭車,但他覺得自己應該朝著榮銳的方向走。 大概那個方向讓他覺得安心,安全吧。 這樣,榮銳開車過來,第一時間就能看到他。 蕭肅體力不支,走得很慢,因為怕被人發(fā)現(xiàn),偶爾還要躲進道邊的樹叢。就這樣吧走走停停,天上的太陽漸漸躲進了云層,晴朗的天色也微微暗淡了下來。 起風了,像是要下雨,蕭肅有點擔心,正在這時,忽聽身后引擎聲響,一輛摩托車飛馳而來! 蕭肅迅速閃身躲進道邊一堵斷墻,從殘垣之間看去,悚然發(fā)現(xiàn)摩托車上騎著的是阿虎家那個做飯的女人! 她發(fā)現(xiàn)自己逃走了?蕭肅心一陣狂跳,正猶豫是找個地方躲起來,還是沿著樹林繼續(xù)往東,就見遠方塵土四起,早上方卉澤開走的那輛捷達飛一般馳進了村口。 摩托車一個急剎停住,捷達也停了下來,女人向車里的人急急說著方言,蕭肅不用聽也知道她是在向方卉澤報告自己的逃逸,一時間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不過片刻,他們說完了,女人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她口音極重,但蕭肅仍舊大致聽懂她是在向某人描述自己,最后還說說“他跑不遠”、“一定要抓住”之類的。與此同時,方卉澤重新啟動車子,往阿虎家的方向開去。 風大了起來,不過幾分鐘工夫,云層便厚重了許多,隱隱現(xiàn)出黛灰的顏色。那個女人和摩托車堵在村口,蕭肅不敢繼續(xù)往前走,等了會兒,忽然聽見嘈雜的聲音從另一個方向傳來,七八個壯漢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紛紛向女人詢問著什么。 那名醫(yī)生也在其中。 不能再往芊鄉(xiāng)走了……蕭肅心中一涼,知道他們一碰頭就能對出自己的行蹤,肯定會往東找,只能放棄原先的計劃,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原本一片寧靜的村子突然間活泛了起來,仿佛所有人都走出家門,加入了搜尋的隊伍。蕭肅一路走一路躲,越走越是心驚,想起醫(yī)生關于越南新娘的那番話,漸漸明白,這村里大概所有人都對阿虎的“生意”心知肚明,甚至有什么利益關系,所以才會在這種時候群起而動,幫忙圍追他。 照這么下去,遲早要被抓住……蕭肅氣喘得厲害,雙腿漸漸因為乏力而發(fā)抖,躲在一道矮墻的陰影里,依稀聽見方卉澤從阿虎家出來,正在和那個醫(yī)生對話。 “電話……往東……芊鄉(xiāng)……” 他們說的是方言,夾雜著一些普通話,說完之后方卉澤便帶人往東走了。蕭肅慢慢從墻上探出頭,看見他高大的背影正快步離去。 還好他們沒有帶狗……蕭肅暗自慶幸,一低頭,忽然發(fā)現(xiàn)一只奶黃色的小土狗蹲在自己面前,面無表情地擺著尾巴。 “嗚汪!” “噓!”蕭肅手忙腳亂地握住了它的嘴。小狗大概沒料到有人竟然敢如此冒犯它,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隨即搖頭擺尾甩開他的手,撒腿往西跑去。 西面,是一望無垠的大海,蕭肅看著小狗矯健的背影,心中忽然一動——燈下黑! 方卉澤一定以為他往東走了,那他不如直接往西躲到碼頭去!方卉澤知道他不愿意偷渡去越南,一時半會兒絕對猜不到他會躲在船上! 蕭肅打定主意,弓著腰躡手躡腳跟在小狗身后,往海岸線跑去。 不過二十分鐘,海上風云變色,晴朗的藍天被烏云徹底籠罩,隱隱傳來春雷的悶鳴。蕭肅小心翼翼躲開搜尋他的人,終于溜進了碼頭。 漁村的碼頭非常簡陋,只不過是一道伸向海面的木質(zhì)棧道而已,大大小小數(shù)十只漁船停靠在棧道兩側,靠近海岸的地方修著幾間低矮的木屋。 風中夾雜著幾不可查的雨絲,溫度驟降,蕭肅凍得瑟瑟發(fā)抖,隨便找了一艘不起眼的漁船跳上去,鉆進了虛掩的船艙門。 艙里彌漫著機油沉悶的氣味,和著咸腥的魚味兒,讓人幾欲作嘔,但總算風被擋住了,不再那么寒冷刺骨。蕭肅不敢在駕駛艙里待著,沿鐵梯爬上二層,窩在一堆不知道裝什么用的木箱子里。 從木箱子之間的縫隙看出去,能大致看到村子西頭的情形,如果有人過來碼頭搜尋,或者警方的人來了,他都可以清楚地看到。 風越發(fā)大了,穿過玻璃窗,發(fā)出嗚嗚的哨響,蕭肅感覺手腳發(fā)軟,頭暈目眩,也不知道是病了還是餓的,只能靠著木箱子閉目養(yǎng)神,盡量讓自己不睡著,或者直接昏過去。 醫(yī)生說芊鄉(xiāng)到這里要兩三個小時,榮銳車技很好,應該兩小時內(nèi)能趕到吧?不知道孫之圣跟他來了沒有,和這邊的警方協(xié)調(diào)怎么樣…… 蕭肅不知不覺迷瞪了過去,堪堪沉入夢境,忽聽沙沙雨聲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方卉澤? 他這么快找到這兒了? 我睡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