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璟不由拉住程瑜瑾的手看：“你還在恢復(fù)身體，怎么能自己動手？廚房的水是涼的還是溫的，有沒有傷到你？”

    “殿下，我又不是面揉的，早就沒事了。”程瑜瑾笑著坐在他旁邊，說，“想來想去我沒有什么好送殿下的，就只能做些吃食聊表心意。長壽面一碗只有一根，綿長不斷，長壽長福。愿殿下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br>
    李承璟眼睛里全是星光，看著程瑜瑾的目光溫柔極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你現(xiàn)在還在恢復(fù)身體，這些事情不必你來動手，交給下人就好了?！?/br>
    “那怎么能行。”程瑜瑾笑著，斜斜瞥了李承璟一眼，“我生日在十二月，兩個孩子生日也在十二月，我們一家人只有你生在夏天。我當(dāng)然不能委屈了你，不然像是我們?nèi)齻€在排擠你一樣?！?/br>
    李承璟忍不住笑，眼中碎金點點，宛如星辰。

    李承璟吃完長壽面后，和程瑜瑾一起進內(nèi)殿看明月明乾。他們身體日漸壯實，再也看不出剛出生時細弱的樣子。李承璟抱了抱兩個孩子，如實評價：“李明乾他又胖了?！?/br>
    “什么胖?！背惕よ獜南浠\里取東西出來，聽到這話瞪了李承璟一眼，“孩子那叫胖嗎那分明是健康壯實。”

    “好，你說的對。”李承璟將兩個“健康壯實”的娃娃放到塌上，讓他們自己爬著玩。他一轉(zhuǎn)身瞧見程瑜瑾手里拿的東西，問道，“你拿了什么？”

    程瑜瑾側(cè)坐在塌邊，握住李承璟的手，在他手腕上系上五色絲線。

    “我記得我第一次知道九叔生日的時候，便是在端午。那時候我倉促間全無準備，只好為九叔送上一條自己編的五色絲線。他們說你生日惡，我偏不信?！背惕よ诒澈蟠蛄藗€細細的結(jié)，抬起頭笑道，“好了，九叔必長命百歲，折而不撓?！?/br>
    燈火溫柔，給眼前一切都打上柔和的釉光。李承璟看著眼前細瓷一般的美人，不期然想起剛認識程瑜瑾那一年，她突然聽到他生日在端午，吃了一驚，隨后取出自己的五色絲索系在他手上，還專程開解他五月只是毒蟲多，并非不吉利。

    李承璟當(dāng)時就看出來了，程瑜瑾給他系的，多半是她自己的五色絲線。那樣精致細膩，能讓她隨身攜帶的，必然是她給自己編的長命索。

    只不過當(dāng)時話題起得突兀，程瑜瑾全無準備，只好拿出了自己的絲線圓場。沒想到那條五色線成了紅線，程瑜瑾不止將自己的祈福辟邪之物送給他，最后連自己也賠了進來。

    同樣的場景，只不過景中人的心境已經(jīng)完全不同。那時候，程瑜瑾對他而言還是一個掛名的侄女，而如今，已成了他的妻子，旁邊還爬著他們的兩個孩子。

    李承璟沒讓程瑜瑾的手退開，他反手抓住那雙纖纖細手，問：“你和孩子們的呢？”

    “他們倆早就系好了。”程瑜瑾指給李承璟看，果然，兩個孩子腳腕上已有細細的絲線。

    李承璟問：“那你的呢？我記得你不喜歡系在手上，那就是隨身帶著了？”

    程瑜瑾看了他一眼，磨磨蹭蹭沒動。李承璟笑：“你自己拿還是我來找？”

    ……流氓。程瑜瑾只好自己取出來，說：“系在手上太孩子氣了，我都多大人了，系了被人笑話?！?/br>
    “你才多大，總是一副老氣橫秋的口氣?！崩畛协Z接過來，給她繞在手腕上，“本來就是個孩子，嫌什么孩子氣？”

    這話程瑜瑾聽了忍不住反駁：“殿下，你也沒比我大多少吧，怎么對我總是一口一個小孩子?！?/br>
    一語驚醒夢中人，李承璟煞有其事點頭：“也對?？赡芙o你當(dāng)叔叔當(dāng)久了，總拿你當(dāng)晚輩看?！?/br>
    程瑜瑾笑，作勢去打他，李承璟輕松握住她的手，在燈光下細細欣賞她纖細白皙的手腕，五色絲線掛在上面，精致又艷麗：“美人如玉，誠不欺我?！?/br>
    程瑜瑾想奪自己的手回來，抽了兩次都不成功。李承璟的視線順著纖手，轉(zhuǎn)移到眼前人的臉上。程瑜瑾自從生產(chǎn)后調(diào)養(yǎng)十分精細，如今腰肢恢復(fù)如昔，胸和臀卻比往日更豐盈。她皮相本來就白，現(xiàn)在增添了為人母的柔和，燈下宛如細瓷一般，瑩瑩生輝，美的讓人心生妄念。

    李承璟手指在程瑜瑾手腕上打圈，程瑜瑾懷孕后，他們兩個都是謹慎的性子，自然一點風(fēng)險都不敢冒，再沒行過房事。之后李承璟去江南賑災(zāi)，回來程瑜瑾很快臨盆，產(chǎn)后程瑜瑾調(diào)養(yǎng)了好幾個月，李承璟怕傷到了程瑜瑾的根基，不肯讓她冒險，直到她產(chǎn)后三個月，兩人才小心翼翼試了一次。

    這段時間朝中事一茬接著一茬，他們倆又足有許久沒有行房。

    今夜，李承璟就有些意動了。他由衷嘆道：“瑜瑾，美玉也，果真人如其名，美玉無瑕。若往后日日如今日，歲歲如今朝，我就心滿意足了?！?/br>
    程瑜瑾有點不好意思，但是在這樣的目光中，又忍不住笑：“你想就想，干什么要給自己找這么光輝的理由?！?/br>
    李承璟也笑，拉著她坐過來：“可能是太子當(dāng)久了，改不過來了?！?/br>
    李承璟正打算叫人將李明乾和李明月抱出去，外面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隨后劉義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殿下，急報?！?/br>
    程瑜瑾和李承璟對視一眼，都不由收了笑：“何事？”

    “太后娘娘，薨了?！?/br>
    太后薨逝不是小事，程瑜瑾很快就換好了衣服，趕來慈寧宮。

    慈寧宮此刻哭聲一片，宮女太監(jiān)惶然無主，見了她齊齊下跪：“參見太子妃。”

    程瑜瑾應(yīng)了一聲，沉著臉走入宮內(nèi)。她進殿后率先去看楊太后，楊太后剛斷氣沒多久，一動不動地躺在往常養(yǎng)病的床榻上，周圍跪了一地的人，哀哀哭泣。程瑜瑾停在塌前，細微地聞了聞，發(fā)現(xiàn)香料已經(jīng)換了。

    程瑜瑾放了心，也十分哀戚地上前探了太后脈搏，隨后含淚跪下。

    這種時候?qū)m里的變化就體現(xiàn)出來了，楊皇后得到消息反而比程瑜瑾這個太子妃晚，楊皇后跌跌撞撞跑過來，瞧見楊太后的身體，整個人都魔怔了。她上前探了太后鼻息，之后不想相信，又去看了太后瞳孔，直到太醫(yī)在一旁低聲提醒太后已經(jīng)薨逝了，楊皇后才如遭雷擊般，撲通一聲跌倒在地，慟哭出聲。

    楊皇后哭聲哀戚，簡直說得上撕心裂肺，一聽就知道是真心哀痛，毫無摻假。過了一會，皇帝也在李承璟的陪同下過來了，見著楊太后的尸身，皇帝嘆氣道：“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太后這就去了。吩咐禮部，準備太后身后事吧?！?/br>
    楊太后的喪禮極盡哀榮，內(nèi)外命婦全部入宮哭喪，楊皇后尤其悲痛，哭得死去活來。太后出殯那天，楊皇后哀痛過度，直接在靈堂上哭暈了過去。

    可不是暈了么，楊太后一死，皇帝再無顧忌。剛出了太后頭七，鐘皇后一事就定案了，楊甫成其妻因為謀害先皇后，理當(dāng)斬首示眾，念在其生育了楊皇后，皇恩浩蕩，賜其全尸，著楊氏飲鴆酒而死。

    而楊首輔管妻不力，教孫無方，私德有虧，撤去首輔之位，念在其多年功勛饒過一命，但是沒收全部家產(chǎn)。其子楊世隆，同樣削官為民，永世不得復(fù)用。

    竇希音也被牽連，褫奪王妃封號，貶為平民。竇家見勢不對，趕緊將楊妍休棄，忙不迭把人扔回楊家去。

    楊太后已經(jīng)下葬，但是楊皇后還是懨懨的，仿佛徹底失去生機。楊皇后如今確實沒什么盼頭可奔，楊家一夜間就倒了，父兄貶為平民，所有財產(chǎn)充公，連路上的盤纏都沒有。而她的母親死了，姑姑死了，jiejie被休棄，外甥女沒名沒分，連妾室都不如地寄居在壽王府。

    樹倒猢猻散，曾經(jīng)巴結(jié)著楊家的人，如今一個個避之不及。而楊皇后自己，也面臨著廢后危機。

    二皇子跪在乾清宮前，請求皇帝看在楊皇后替皇家開枝散葉、生兒育女的份上，饒楊皇后一命?；实鄞笈尪首踊厝ラ]門思過，二皇子認錯，卻紋絲不動。

    他依然跪在乾清宮前，不吃不喝，太監(jiān)偷偷塞過來的軟墊也不要，就那樣結(jié)結(jié)實實地跪著。兒子畢竟和女人不同，之前楊皇后來求情的時候，皇帝看都不看，如今換成二皇子，才跪了沒一會，皇帝就不忍心了。

    等到日頭正中、最磋磨人的時候，皇帝從乾清宮里出來，嘆了口氣，讓太監(jiān)給二皇子撐傘，扶二皇子起來。

    二皇子隨著皇帝進殿，他在御書房內(nèi)又跪了很久，為楊皇后求情?；实圩詈鬀]有表態(tài)，只是揮手讓人送二皇子回府。

    李承鈞從乾清宮出來的時候，正好遇到李承璟進殿。他們兩人在臺階上，一個上一個下，擦肩而過時，李承鈞停住，對李承璟說：“長兄，你的仇已經(jīng)報了，楊家淪落至斯，母親也成日以淚洗面，你還要如此咄咄逼人嗎？得饒人處且饒人，莫非，你非得把母親逼死才甘心？”

    李承璟停住，側(cè)過身，隔著兩個臺階，低頭看他：“我咄咄逼人？我將人逼死？”

    李承璟像是聽到什么好笑的話，輕輕挑了下唇角：“可是，我的母親，卻已經(jīng)被他們逼死了。你這個從小被人捧在手心、坐享一切利益的天之驕子，和我談得饒人處且饒人？”

    李承鈞說不出話來，他后退一步，對著李承璟長長作揖，手幾乎碰到臺階：“太子殿下，兄長，是我的母親和外祖父對不起你，我代長輩請罪。你有什么氣有什么恨，沖著我來便可，請放過母親?！?/br>
    李承璟沒有理會，他無喜無怒地轉(zhuǎn)過身，繼續(xù)朝著坐落在漢白玉高臺上的乾清宮走去，眼中一丁點感情都沒有。

    “冤有頭債有主，你有什么資格，代母受罪？你代替你的生母，那誰又來替我的母親受罪？”

    李承鈞驚訝地抬頭，看見李承璟緩慢雍容，拾階而上。他步步朝著象征全天下最高權(quán)力的乾清宮走去，似乎不會為任何人停留。李承鈞再也忍不住，朝上追了兩步，問：“所以，你還是不肯收手了？”

    李承璟已經(jīng)跨上最后一階臺階，站在高臺上，沒有回頭，淡淡說：“孤還是那句話，是非對錯，人情因果，全交由律法處置。”

    第141章 猜忌

    李承璟走進乾清宮后, 皇帝沒有問外面的事情，李承璟也沒有提。

    父子二人對于二皇子剛剛離開心知肚明，但是誰都沒有提及此事, 而是不約而同地繞開這個話題。

    皇帝一手撐著額頭, 李承璟看到，問：“陛下，您頭疾又犯了？”

    皇帝嘆了口氣，道：“不費神還好些, 一動腦子就頭疼。”

    李承璟聽到皺眉：“陛下，兒臣這便為您宣太醫(yī)?！?/br>
    皇帝擺擺手，說道：“不必了, 老毛病了, 太醫(yī)來了也沒用。這是江南分巡道的折子，你看看。”

    皇帝說著撿起一本折子, 遞給李承璟。旁邊的太監(jiān)用盤子接住，雙手呈到李承璟面前。

    李承璟拿起，翻開大致掃了一眼, 里面大部分都是溢美之詞, 還是對于他的。

    李承璟眼神微動，放下奏折時，一切又變得了無痕跡。李承璟將折子送還給皇帝, 拱手道：“分巡道謬贊, 兒臣愧不敢當(dāng)。兒臣不過是借了圣上的光，才得眾大人高看，若不是有圣上的顏面, 兒臣去江南一行如何會這般順利，更不會被眾大人交相稱贊?！?/br>
    皇帝隨手把折子扔回已閱的那一堆里, 老神在在地說：“你不必謙虛，盛名之下無虛士，這么多臣子都對你贊許有加，連江南百姓也供奉你的長生碑，自然是你差事辦得好。這封折子呢，你怎么看？”

    皇帝又扔來一封，李承璟接過來看了，發(fā)現(xiàn)是言官彈劾皇后的。這個臣子洋洋灑灑寫了一大推，從商紂牽扯到仁宗朝懷憫太子之亡，全是在指責(zé)皇帝縱容后宮干政，楊家禍亂朝綱，謀害前皇后。如今楊家被治罪，楊甫成之女也無資格再做后宮之主，當(dāng)廢后。

    李承璟這次看得仔細，他其實很快就掃完了，但是還是做出逐字逐句讀完之勢，算著時間放下奏折：“這人是御史臺的言官，素來眼里容不得沙子，文武百官幾乎沒一個沒有被他數(shù)落過私德不檢。如今楊家之事正在風(fēng)口浪尖，他瞄準了皇后，雖有無禮之嫌，但也情有可原?！?/br>
    “哦？”皇帝喜怒不辨地應(yīng)了一聲，問，“那你如何看？”

    李承璟垂眸，斂下眸中的神色，平鋪直敘地說：“事關(guān)皇后，兒臣不敢妄言。為政者當(dāng)公，用人當(dāng)不拘一格，論功行賞也該一視同仁。處理糾紛之時，對事不對人，是非曲直，都該按律法處置?！?/br>
    按律法處置，皇帝手按在折子上，沉聲說道：“你還年輕，一腔熱血，銳意進取。但是世間之事不是非黑即白，為君者，看的也并不是對錯。你要知道，法外亦有人情。”

    “兒臣自然知道人生在世，皆有關(guān)系，人情是禁不住的。但是盡人事聽天命，人情走動兒臣無能為力，但是既然設(shè)了律法，就該盡到法為天下至公的義務(wù)?！?/br>
    皇帝有些生氣了，他面色不顯，聲色沉沉地問：“那這么說，你是同意處置皇后，廢去其皇后之位的了？”

    李承璟斂眸不語，但是沉默已經(jīng)是表態(tài)?；实鄣攘嗽S久，不見李承璟說話，不由越發(fā)氣惱：“朕本以為你慎獨穩(wěn)重，沒想到你還是如此激進。為太子者，當(dāng)仁，為君者，更當(dāng)縱觀大局，眼里容得了沙子。”

    李承璟聽到皇帝的評語，良久未動。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話說出來，必會惹皇帝不快，但是他沒想到，皇帝對他的評價竟然是這樣的。

    他沉默良久，抬頭看向皇帝：“陛下覺得我不夠仁？”

    這樣說長子，皇帝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楊家一事，他出力最多。但是皇帝的愧疚宛如一朵浪花，在洪濤里打了個卷就沒了?；实垡廊幻C著臉，說：“你這些年的努力為父看在眼里，但是你太過想當(dāng)然了。什么是對？什么是錯？法理即人情，順應(yīng)大部分人利益的，才是對，讓大部分人不滿的，那便是錯?；屎笏雽m快二十年，為朕生兒育女，主持后宮，還是你二弟的生母。論起禮法來，你也當(dāng)叫她一聲母親。你們本是一家人，家里的事合該關(guān)起門自己說，搬出律法上綱上線，就太不識趣了?！?/br>
    一家人？李承璟臉色沉著，眼睛深深看著皇帝：“可是陛下，不久之前，您才下令將楊氏賜死，抄沒楊家財產(chǎn)，永不復(fù)用楊甫成和楊世隆。就連楊家的外甥女竇氏，都被您下旨褫奪封號，貶為庶民。你對待楊家的外甥女都如此絕情，為何面對楊皇后時，倒顧念起家人情義了？”

    皇帝被問得惱怒，皺起眉呵道：“放肆。楊家和皇后，如何能混為一談？楊家把持朝政，禍亂朝綱，當(dāng)然該斬除。但是皇后嫁入皇家為妻，伺候了朕多年，怎么能因為楊家的事，就罔顧皇后多年的功勞苦勞，動搖皇后的正妻之位？”

    李承璟一直靜靜地聽著，手不知不覺緊握成拳，青筋暴起。到底是快二十年的夫妻，皇帝即便不怎么喜歡楊皇后，但畢竟是自己的女人，皇帝還是不忍心讓其太過狼狽。

    那他呢，他算什么？

    李承璟忍不住在心中輕嘲。何其可笑，因為皇帝多年不曾廢除他的太子之位，李承璟這些年心懷感動又充滿壓力，處處以太子的標準約束自己，數(shù)年不曾有一日懈怠。可是，在他即將實現(xiàn)當(dāng)初對母親的諾言之時，他的父親，他的君主，一句話就否定了他的全部努力。

    皇帝說他不仁。不仁，這是對于一個儲君，從根本上的否定。與能力無關(guān)，甚至都不需要再努力了，身為一個太子卻不仁，還有什么努力的必要。

    李承璟這些年來對皇帝的感情糾結(jié)又復(fù)雜。對于父親，他天生渴望，而且外朝壓力紛紛，皇帝卻始終堅持立他為太子，李承璟私心里十分感激，越發(fā)不敢懈怠?？墒钦驹趦鹤拥慕嵌壬?，他對皇帝是有怨的。

    要不是皇帝不作為，他不至于流落在外，鐘皇后不至于無辜喪命，鐘家也不至于家破人亡。

    多年來他就這樣感激又怨恨，渴望又克制。他不肯叫皇帝父親，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因為在乎，才會別扭。就像程瑜瑾，她就完全不在意，無論對程家還是皇帝，各種稱呼說來就來。

    現(xiàn)在李承璟感到心里有一塊慢慢冷下去了，原來，他渴望多年卻又不敢接近的父愛，不過是他想象出來的虛影罷了。

    在皇帝心里，他也好，楊皇后也好，不過是個符號。他作為皇帝的兒子，所以必須為皇帝賣命，皇帝說讓他停手，他就必須停止自己和母親多年的仇恨。皇帝鏟除了楊皇后的家族，最后，還讓楊皇后老老實實地做好一個正妻，不可以因為家族而生怨，也不可以因為沒有希望而怠于管理后宮。

    他，楊家，楊皇后，有什么可比的，都不過是皇帝的工具罷了。他們所做的一切，都要滿足皇帝心目中家庭、朝廷的形象，有人逾越了，那就除掉。

    在皇帝心里，他自己才是一切的中心。所有人都該沒有情感，為他所用，一起陪他演君為臣綱、父慈子孝的戲碼。

    他竟然，渴望皇帝對他有感情，對鐘皇后有愧疚。真是天真的好笑。

    李承璟心中變冷，語氣也慢慢透出寒氣來：“陛下如今顧及夫妻人倫，那我的母親呢？她也是陛下的妻子，她就白死了嗎？”

    “放肆！”皇帝大喝一聲，用力拍向桌子。內(nèi)外侍奉的太監(jiān)紛紛下跪，大氣不敢出。乾清宮里一時間落針可聞，皇帝怒氣沖沖地盯著李承璟，李承璟也始終筆直地站著。

    最終，李承璟也沒有認錯，而是抬起手欠了欠身，說道：“兒臣告退。望陛下保重身體?！?/br>
    李承璟轉(zhuǎn)身走出乾清宮，身后，隱約能聽到拍桌子的聲音，還有太監(jiān)一個勁規(guī)勸的諂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