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一個普通的晚上,一名不起眼的太監(jiān),一只殘破的水瓢竟在眨眼間讓她從后宮之首淪落成了冷宮罪婦。 毓慶宮的責(zé)難,太監(jiān)的指證,后宮的謠言,她都能冷靜地一一辯駁,只在觸到皇上冰冷的眼神時,慌了手腳。 空氣凝滯的正殿上,皇上遣走了多余的奴才,只留下了兩位近身內(nèi)侍。那位指證她的太監(jiān),被這兩位近身內(nèi)侍活活勒死在她的面前。 她禁不住地顫抖,卻又不敢喊出聲來,她的內(nèi)心有太多的不甘與掙扎,在后宮的爾虞我詐中,上位的妃嬪哪個沒沾過血腥,她不是怕,只是不甘心。 “梁九功,”皇上的聲音清冷而沉靜,“將那只水瓢送到直郡王府去。” 這一句像是一把猝了毒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進(jìn)惠妃的心。也是在這一刻,她才想起,她服侍了三十余年的男人是大清朝的皇帝,是萬民的君主。這世間,所謂富貴、權(quán)勢,甚至生命,都在他許與不許之間。 “娘娘,”銀柳端著托盤走近,“您跪了一上午了,休息一會兒吧。您要是病倒了,郡王爺不是更得擔(dān)心了嗎?” 惠妃緩緩地吐了一口氣,慢慢地睜開眼睛,在銀柳的攙扶下站起了身,“給大阿哥的訊息送出去了嗎?” 銀柳的動作微微一滯,惠妃看了看她,苦澀一笑,“皇上對外是怎么說的?” 銀柳低下頭,“皇上借了太后的口,說是讓娘娘閉門靜思,對于平妃的事兒,并未多提?!?/br> 惠妃點了點頭,“那就沒事兒,現(xiàn)在看得緊些就緊些吧?;噬吓c我是半點信任也沒有了,如今即便解了禁足,本宮也幫不上大阿哥了。” “娘娘,”銀柳扶著惠妃坐到榻子上,“皇上沒有坐實您的罪名,等這陣子過了,您還是四妃之首?!?/br> 惠妃笑了笑,“什么四妃之首?外人看起來,四妃入宮最久,位置最顯赫,光鮮的不得了??蓪嶋H上呢,仁孝皇后走了、孝昭皇后走了、孝懿皇后走了,四妃還只是四妃。我們這四個女人在那個人心里,永遠(yuǎn)都是陪襯,可能連溫僖貴妃都比不上。這四妃之首,做與不做又有什么意思呢?” “娘娘,”銀柳緩緩跪下,“您別這樣想,別這樣為難自己,奴婢看了心疼,大阿哥知道了,更會心疼的?!?/br> “我沒有為難自己,”惠妃撫了撫銀柳的肩膀,“只是忽然間想通了一些事,或者是相信了一些事……不過你放心,大阿哥走得路已經(jīng)不能回頭了,我當(dāng)額娘的,就算幫不上忙,也不能拖他的后腿?!?/br> 直郡王府 一只木質(zhì)的水瓢被摔在地上,大福晉抿了抿唇角,揚手讓屋內(nèi)的奴才都退了出去,“爺,您也別太生氣,左了額娘只是禁足,皇阿瑪也沒有坐實額娘的罪名,等過了這一陣咱們向太后娘娘求個恩典,這事兒就過去了?!?/br> “過去?”直郡王冷哼一聲,“現(xiàn)下正是爭執(zhí)東岳廟修繕事宜的緊要關(guān)頭,胤礽挑這個時候發(fā)難,為的絕不只是搬倒額娘?;拾敱緛砭酮q疑不決,有了這起事故,更加不會將此事委任與我了?!?/br> 大福晉蹙蹙眉角,向前一步道,“爺,您剛助修完永定河,聲勢正望,額娘又執(zhí)掌六宮,權(quán)柄在握?;拾斢兴芍M也屬正常,咱們不如就趁這時候退一步,也好讓皇阿瑪收收戒心。” “你想的太簡單了,”大阿哥嘆了口氣,“本王不是胤禛,走到這一步,不是我想退就能退得了的。我退一步,胤礽勢必就進(jìn)一步,他已經(jīng)貴為太子,他這一步,我多少年的心血就都白費了?!?/br> 大福晉微微低頭,沉思片刻道,“這一步咱們不能走,也不能讓太子走。那,推給別人走如何?” “推給別人?”大阿哥微微鎖眉,“能推給誰呢?現(xiàn)下也不知額娘如何,本王哪有那個精神再去為別人籌謀?如今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看明相那里會不會有什么好辦法。” 大福晉嘆了口氣,“額娘一直沒有消息傳出來,咱們的消息也送不進(jìn)去?;拾斠饬x不明地送來這只水瓢,無論怎樣說,太子這一手是真的讓皇阿瑪動氣了?!?/br> 大阿哥走到窗邊,目光清冷,“胤礽此次這般明目張膽的出手,說明他也沉不住氣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走到這一步,我們就看誰能笑到最后吧。” 四爺莊子 蘇偉晃晃悠悠地在大院里轉(zhuǎn),此次出府,只有四阿哥和三位小主子,福晉與兩位格格都沒有來,蘇偉活動的范圍也能隨意一些。 這間大院是莊子里特地為四阿哥擴建的,有四進(jìn)的屋子,還有一片小花園,堆了兩座假山,種了些果樹,遠(yuǎn)沒有東花園的精致,但也算別有風(fēng)味。尤其很合蘇公公的胃口,夏日盈盈,小花園里的李子樹綴滿了黃澄澄的果實。 “三十一,三十二,”一個輕靈的聲音從假山后傳來。 剛走到小花園的蘇偉順著聲音繞到了兩座假山中間,“大格格?” 踢著毽子的茉雅奇一驚,毽子掉到了山石中間,“蘇公公?!?/br> “大格格,您怎么一個人在這兒?”蘇偉登上假山,把毽子撿了回來。 茉雅奇踢了踢腳下的碎石子,接過蘇偉遞來的毽子,小聲道,“我偷跑出來的,嬤嬤以為我在睡午覺,自己也去休息了?!?/br> 蘇偉微蹙眉頭,“為什么要偷跑出來?您想玩毽子,叫奴才們陪著您多好?!?/br> 茉雅奇低下頭,“額娘跟嬤嬤都不讓我玩毽子,我身體不好,而且額娘也說姑娘家蹦蹦跳跳的不好……我就玩一會兒,蘇公公您別跟嬤嬤說行嗎?” 蘇偉咧開嘴笑笑,“您是主子,您的嬤嬤是奴才,蘇公公歷來只聽主子的話?!?/br> 茉雅奇看看蘇偉,揚起了笑臉,拿著毽子道,“蘇公公,我也會換腳踢了,你看我踢的好不好?” 書房里,常賚行色匆匆,“主子,惠妃娘娘這次怕是難以東山再起了。奴才打聽到,延禧宮內(nèi)外設(shè)了三重看守,表面上是閉門靜思,實則是嚴(yán)加防范?!?/br> 四阿哥向椅背靠了靠,“二哥這次倒是抓了好時機,但是這樣一番大動作,怕是也會招皇阿瑪忌諱。惠妃再如何,也是后宮女子,大阿哥的位置不動,這場仗就不知誰輸誰贏?!?/br> 傅鼐思索片刻,拱手道,“主子,如今惠妃娘娘出事,皇上會不會將東岳廟的差事交給太子一派?” 四阿哥搖了搖頭,“皇阿瑪?shù)男乃颊l都猜不透,東岳廟的事兒怕是還有得拖,七月末,皇阿瑪就要北巡塞外,說不定這事兒會被暫時擱置。除非……” “除非什么?主子想到了什么?”傅鼐追問道。 四阿哥彎了彎嘴角,“除非有誰主動跳出來,擔(dān)下這份燙手山芋。” 花園假山中 “好!”蘇偉猛拍手,“大格格踢得真好,花踢、后踢連著來,像跳舞一樣好看?!?/br> 茉雅奇接住掉下的毽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都是跟蘇公公——” “大格格!”突然一聲呵斥,茉雅奇一驚,蘇偉轉(zhuǎn)過頭,就見馮嬤嬤幾乎是叉著腰,拽著步子匆匆而來,“您怎么能這樣跑出來,還偷踢毽子!小主的吩咐您都忘了嗎?” 茉雅奇怯怯地往后退了退,“嬤嬤,我——” “跟奴婢回去,”馮嬤嬤不由分說地拽過大格格,順帶一把搶過毽子隨手扔進(jìn)了假山亂石中,“這東西不是您該玩的!”茉雅奇瞬間紅了眼眶。 “馮嬤嬤!”蘇偉沉下臉。 “喲,蘇公公,”馮嬤嬤瞥了蘇偉一眼,“奴婢得帶大格格回去了,您是外宅的奴才,以后還是少和大格格來往?!?/br> “哼,”蘇偉冷冷一笑,“咱家和誰來往還輪不到一個不分尊卑的奴才來教!” 馮嬤嬤臉色一變,“蘇公公什么意思?是誰不分尊卑?莫不是在蘇公公眼里,宋格格就不是主子了?” 好一招反客為主,蘇偉心里暗暗腹誹,“宋格格是不是主子,你我心里有數(shù)。咱家現(xiàn)在最清楚的是,您拽在手里的,是貝勒爺?shù)拈L女,名正言順的主子!” 馮嬤嬤一驚,放開了拽著茉雅奇的手,大格格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誒喲,我的主子,”馮嬤嬤撲通跪在地上,拿著手絹給大格格抹眼淚,“老奴是一時糊涂,下手沒輕沒重的,弄疼您了。您是不知道,老奴這進(jìn)了屋子,看到您不在,心都要飛了。您是奴婢看大的,奴婢最是心疼您,您說您偷跑出來玩,回頭被小主知道了,又要挨訓(xùn),奴婢怎么舍得???您得諒解奴婢的一番苦心啊。” “你——”蘇偉剛想上前,卻被人一把抓住,“蘇公公,主子正找您呢,”王朝傾拉著蘇偉的胳膊道。 蘇偉看了看王朝傾,王朝傾沖蘇偉使了個眼色。 小花園外,蘇偉甩開王朝傾的手,“干嘛抓著我!你看那個馮嬤嬤,倚老賣老,一點不把大格格當(dāng)回事兒!” 王朝傾嘆了口氣,“蘇公公,這馮嬤嬤是宋小主親點給大格格的,她是個什么樣的奴才,宋小主能不知道?您天天跟著貝勒爺,這后宅的事兒還是少參合,大格格是宋小主的親生女兒,總不會害了她。您參合進(jìn)去,最后可能鬧得自己里外不是人。當(dāng)初您救了大格格一命,后來又怎么樣,您不記得了?” 蘇偉扁了扁嘴,又回頭看了看花園的方向,茉雅奇正亦步亦趨地跟著馮嬤嬤往外走,低垂的腦袋,聳拉的肩膀,全沒了剛才的精神氣兒。 “我跟你們不一樣,”蘇偉低低的念叨了一句。 “什么?”王朝傾沒太聽清,歪著頭問道。 蘇偉看了王朝傾一眼,轉(zhuǎn)身往四阿哥住的屋子走去,“有些事兒我不說,就更沒人能說了?!?/br> 蘇偉邁進(jìn)屋門時,傅鼐幾人剛好告退。 四阿哥瞄了蘇偉一眼道,“干什么去了,過來給爺揉揉肩膀?!?/br> 蘇偉踢踢踏踏地走到四阿哥身后,捏著四阿哥的肩膀道,“常賚怎么行色匆匆的樣子,是不是京里出什么事了?” 四阿哥呼了口氣,將惠妃的事兒給蘇偉講了一遍,“如今東岳廟的事兒更為復(fù)雜了,大阿哥與明相不知要怎么應(yīng)對呢?” 蘇偉眨眨眼睛,“事兒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大阿哥與明相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F(xiàn)在的問題是索相會有什么反應(yīng)吧?!?/br> “索相!”四阿哥愣了愣。 “是啊,”蘇偉猶疑地點點頭,“我想錯了嗎?平妃是赫舍里氏的族女,是索相的侄女,又是仁孝先皇后的meimei。她的孩子被人害死,她自己的死也撲朔迷離。當(dāng)初因為噶爾丹之禍,皇上不宜追究,如今卻不同了,索相難道不該趁此反擊嗎?” 四阿哥沉思了片刻,嘴角溢出一絲笑容,“你說的對,我們都忽略了這件事真正的受害者。我估計,現(xiàn)下所有人都在等大阿哥、明相的反應(yīng),一直抱病的索相反被人忽略了。太子大動干戈地從盛京接回一個太監(jiān),能單單就一個閉門靜思了事嗎?看來,這京城里還有得鬧啊?!?/br> 蘇偉扁扁嘴,“那,我們什么時候回府???” “皇阿瑪七月末北巡,爺在隨扈名單中,過幾天咱們就得回去準(zhǔn)備了,”四阿哥還沉浸在蘇偉的推論中,回答的有些漫不經(jīng)心。 蘇偉不滿地戳戳四阿哥,自己扁著嘴靠著桌子,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四阿哥。 “怎么了?”四阿哥抬頭看著蘇偉,“有人惹到你了?” 蘇偉一派安然地點點頭,“我記得你說明年要把弘暉接到前院來,還要找?guī)煾?、侍讀。” “是啊,”四阿哥眨眨眼睛,“弘暉到年紀(jì)了,爺準(zhǔn)備讓傅鼐的哥哥傅敏給弘暉開蒙,過兩年再請爺?shù)睦蠋燁櫚舜鷣怼!?/br> “那兩位小格格呢?”蘇偉一臉憤懣,“您心里就有兒子,女兒就不用管了嗎?” “茉雅奇和伊爾哈有福晉看著啊,又有她們的額娘管教,福晉也給安排了精奇嬤嬤和女師傅的,”四阿哥看出了蘇偉的不對勁,說的小心翼翼。 “什么精奇嬤嬤?您沒看出茉雅奇和伊爾哈很不一樣嗎?”蘇偉連環(huán)炮地把花園里的事兒念叨了一遍。 四阿哥微微皺眉,“宋氏是把茉雅奇養(yǎng)的悶了點兒,可茉雅奇自小身體嬌弱,若不是宋氏日日看著,恐怕活不到這么大。更何況,她們都是女孩兒,這閨中之事還是由生母教導(dǎo)比較好。” “那,”蘇偉瞪圓了眼睛,“那也不能由著茉雅奇被一個嬤嬤欺負(fù)啊。再說就是踢踢毽子,對身體也是有好處的,沒必要這么嚴(yán)防死堵吧?!?/br> 四阿哥笑笑,把蘇偉往身前摟了摟,“你說得對,等咱們回府,爺去跟宋氏提,讓她放茉雅奇出來玩,再給她換個奴才好不好?” 蘇偉甩開四阿哥的手,“茉雅奇是你的女兒,你不要敷衍我。我知道你們愛新覺羅家的女孩兒都是為扶蒙準(zhǔn)備的,一條命都不值幾個牛羊錢——” “小偉!”四阿哥目光一暗,“你既然知道扶蒙一事,就也該知道我不能庇護(hù)她們一輩子。呆在母親身邊的時日,或許就是她們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了,我能做的,就是盡量延長這段日子。我的姐妹折在扶蒙的數(shù)不勝數(shù),連皇阿瑪?shù)呐畠憾际侨绱?,我又能改變什么呢??/br> “不,”蘇偉瞪著四阿哥,“就算改變不了,我也決不讓茉雅奇走那些公主的老路。當(dāng)初是我把她從鬼門關(guān)撈回來的,我能救她一次,就能救她第二次,你等著看吧!” 蘇偉轉(zhuǎn)身出了屋門,四阿哥扶著額頭,嘆了口氣。 夏意漸濃紫禁城乾清宮 康熙爺翻開折子,掃了兩眼,伸手揉揉眉心,梁九功趕緊奉上熱茶,“皇上,還是為著東岳廟的事兒啊?” 皇上冷哼一聲,“除了這事兒還能有什么事兒,天下間民生大計無人關(guān)心,一幫文武權(quán)臣就盯著一座破廟。” 梁九功微微躬身,沒敢答話。一個小太監(jiān)彎腰進(jìn)門,俯身稟報,“啟稟圣上,九阿哥求見?!?/br> “讓他進(jìn)來吧,”康熙爺嘆了口氣。 “兒臣參見皇阿瑪,”九阿哥胤禟俯身行禮。 “老九啊,”康熙爺放下折子,“找皇阿瑪什么事兒?” 胤禟笑著站起身,“來請皇阿瑪給個恩典,八哥要把自己的一處糧莊改成獵園,兒臣想和十弟一起去看看?!?/br> “獵園?”康熙爺微微蹙起眉頭。 “是啊,”胤禟從袖子中拿出一張圖紙遞給梁九功,“八哥的這處糧莊收成很不好,但是草木旺盛,八哥就自己畫了圖紙,說要改成獵園,以后招待兄弟們?nèi)ゴ颢C?!?/br> 康熙爺接過梁九功遞上的圖紙,眉頭漸漸舒展,“獵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