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jié)
中年男子見到穿著宮服的蘇偉,微微一怔,又略略地掃了一眼屋子,就背著藥箱直奔床上的病人而來。 “這箭沒傷到臟器,得趕緊取出來,我需要人幫忙,”丁芪查看了病人的傷勢,一邊把著脈,一邊對蘇偉道。 蘇偉剛想上前,突然一陣眩暈,小英子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二師父,你一晚上沒睡,去休息休息吧,這里我來就好?!?/br> “是啊,你去休息吧,”張保上前兩步道,“我們在這兒就行了,別讓主子擔(dān)心?!?/br> 蘇偉嘆了口氣,點了點頭,由著小英子將他扶回了堂屋。 四阿哥一早,照常進(jìn)宮御門聽政,盡管心中裝著千斤大石,在人前也不得不裝出平靜冷淡的模樣。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朝,四阿哥腳步匆匆地往日精門走,卻不想突然被人半路攔下。 “四貝勒,”梁九功微弓著腰,臉上帶著幾十年不變的笑容,“皇上在乾清宮等著您呢,跟奴才走吧。” 四阿哥微抿嘴唇,點了點頭,跟著梁九功轉(zhuǎn)道又折回了乾清宮。 “兒臣給皇阿瑪請安,”四阿哥俯身行禮。 “起來吧,”康熙爺執(zhí)了蘸著朱墨的筆,在一本折子上批了幾個字,“這次南巡因著太子的病,路程只走了一半。朕打算過了年關(guān),再下一次江南,還是你和老十三陪著朕和太子同去。你那府里邊好好安排、安排,多帶上幾個人,咱們一走就是兩三個月,也帶著人服侍著。朕回想起來,你那后院也許久未添丁進(jìn)口了。” 四阿哥微微一愣,慌忙垂首道,“讓皇阿瑪費心了,兒子平時醉心禪宗農(nóng)耕,總是疏忽了后院,以后定遵皇阿瑪提警,多多注意。” 康熙爺點了點頭,“佛道自有形,農(nóng)耕亦是民之大計,但都不能cao之過急,更不可一心多用。免得壞了多年的潛修,讓朕失望。” 四阿哥身子一凜,連忙俯身道,“兒子謹(jǐn)遵皇阿瑪教誨?!?/br> 四阿哥回到東小院時,就見蘇偉掛著一只鞋歪躺在榻子上,睡得迷迷糊糊。小心地替他脫掉鞋子,拿了毛毯蓋在腿上,蘇偉卻猛然驚醒,“主子!魏經(jīng)國——” “沒事,沒事,”四阿哥坐到蘇偉身邊,撫著他的背,“剛張保已經(jīng)稟報過了,大夫已經(jīng)替他拔了箭,也開了方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危險了。只能他清醒過來,咱們就能問出事情究竟了?!?/br> 蘇偉咽了口唾沫,點了點頭,還是有些緊張地瞅著四阿哥,卻見他們家四爺一掃前幾日的頹唐與憔悴,神色間倒多了幾分淡然與平靜。 “主子,你……”蘇偉有些不解地蹙了蹙眉,“今兒上朝沒事吧?” “沒事,”四阿哥彎彎嘴角,讓困得吊兒郎當(dāng)?shù)奶K公公躺在自己腿上,將皇上召見他的話一一跟蘇偉說了。 蘇偉有些憤然地踢了兩腳榻背,“說來說去,皇上還是想讓主子隱退。憑什么這么多阿哥,非拿主子當(dāng)把頭啊,八阿哥不是也在蹦跶嗎?” 四阿哥笑出了聲,伸手掐著蘇偉的臉道,“爺真是把你寵壞了,哪有這么說阿哥的?!?/br> 蘇偉避開四阿哥的手,仰著頭道,“我就是不高興,皇上偏心,凈挑軟柿子捏,一點也不厚道……” “你說誰軟柿子呢?”四阿哥一個爆栗敲在蘇偉頭上,“爺這是忠孝仁義,是以退為進(jìn)懂不懂?” “不懂,不懂,不懂!”蘇偉捂著被敲疼的腦門在四阿哥腿上打滾。 四阿哥伸手?jǐn)r住他,在撅起的嘴上咬了一口,“皇阿瑪雖然讓我一心一意潛修,但前前后后都沒提過衛(wèi)秦口供的事,那句不要讓朕失望,當(dāng)真比加官進(jìn)爵更為有力。這說明,爺這幾年做的起碼不是錯的……” 蘇偉眨巴眨巴眼睛,“切”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睡覺!反正他就是個小人物,安心當(dāng)太監(jiān)好了! 傍晚 馬廉提著食盒悄沒聲地進(jìn)了王欽的房間,“王公公……” “大管事你這是?”王欽不解地看著馬廉手里的食盒,“這不是往東小院送的嗎?” “是,”馬廉將食盒放到桌上,湊到王欽跟前道,“你忘了兄弟上次跟你說的話啦。上面交代了,您要投靠那自是巴不得的,但總得交點東西做彩頭啊?!?/br> 王欽抿了抿唇,轉(zhuǎn)頭看著那食盒道,“可這食盒頂什么用?莫不是里面——” “不是,”馬廉慌張一擺手,“這食盒過了咱們兩人的手,哪能干那些事兒呢。兄弟是聽說,昨晚旁門那邊抬了一個人進(jìn)東小院,今早張保趕了馬車又拉回一個人。這東小院平時被看得嚴(yán)嚴(yán)的,兄弟是甭想進(jìn)去,只能靠公公您了。這消息打聽回來,也不經(jīng)什么風(fēng)險,上面又看到了您的誠意,不是一舉兩得嗎?” 東小院 傍晚上燈,四阿哥把蘇偉抱到了床上去睡,蘇公公特自然地滾到了床里,摟著被子睡得昏天地暗。 “主子,”張保掀開簾子,被四阿哥揚手止住聲音,見蘇偉沒動靜,四阿哥悄聲地出了臥房。 這些日子,他心里不暢快,蘇偉也跟著難受,連續(xù)幾天都沒休息好,昨天又熬了一夜,今天好不容易能睡著了,不能再吵醒他。 “主子,魏經(jīng)國醒了,”張保垂首低頭道。 西廂房,魏經(jīng)國側(cè)身躺在雕云紋紅木大床上,身體一陣陣的疼痛,讓他額頭布滿了細(xì)汗。在一旁看著的小公公,時不時地拿著布巾幫他擦一擦。他身上中了一箭,背部挨了兩刀,還從搭乘的馬車上摔了下來,可說是一個舒服地方都沒有了。但好在,老天有眼,讓他保住了這條命,能不能飛黃騰達(dá),就看今天這天賜良機(jī)了。 不得不說,魏經(jīng)國是個頗有些小心思的聰明人,在受到傅鼐親信的雇傭與控制后,他表面上很服從,內(nèi)地里卻一直想抓住對方的把柄,由自己掌握主動權(quán)。在幾次與傅鼐手下交換信息后,他敏感地尋到了些蛛絲馬跡,順著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線索,竟真的被他一路摸到了四爺府。 一直久不得重用,又分外貪戀權(quán)勢金銀的魏經(jīng)國在得知自己的真正雇主是四貝勒后,下定決心要抓住這次機(jī)會。 隨后,四爺府布下的每一項任務(wù),魏經(jīng)國都拼命的去完成,包括潛進(jìn)馬家胡同的詩社,打探邵干與索相的進(jìn)一步動作。而這一次,在京城表面的風(fēng)平浪靜下,一直沒放棄探查的魏經(jīng)國在無意間又碰觸到了一個重大消息。 四阿哥走進(jìn)西廂房時,魏經(jīng)國正掙扎著要爬起來,看見四阿哥走近,更是撐著身子要往地上跪。 “行了,”張??戳艘谎鬯陌⒏缏∑鸬拿碱^,揚起聲音道,“主子不講究這些,你身上有傷,不要勉強(qiáng)了,說正事要緊?!?/br> “是,是,”魏經(jīng)國匍匐在床上,頭叩在手上,聲音急喘,帶著微咳,“奴才在這兒給給貝勒爺請罪了。事關(guān)重大,奴才是無意間得知了,咳咳,自己真正的主子,本不想給主子惹麻煩。但是,奴才怕自己耽擱不了了,所以冒死趕到了府上——” “好了,”四阿哥背著手,一步步走到床邊,“你的忠心,爺都看在眼里了。你的機(jī)警,爺心中也有數(shù)。只不過,爺一向不喜自作聰明,好大喜功之人,你心里也要清楚?,F(xiàn)在,說正事吧,爺要看你的事關(guān)重大,值不值得爺救你一次。” 魏經(jīng)國身子一僵,慌忙垂首道,“是,奴才受教?;刎惱諣?shù)脑挘旁谏鄹傻臅靠吹搅藥追庑?,其中有一封是邵干替索額圖回給步軍統(tǒng)領(lǐng)托合齊的?!?/br> 第157章 寒冬將臨 康熙四十一年 東小院西廂房 “托合齊?”四阿哥隆起眉心。 “是,”魏經(jīng)國低頭道,“步軍統(tǒng)領(lǐng)掌京城衛(wèi)戍,手握八旗步兵、巡捕五營的兵權(quán),是京畿重地最后一道屏障。奴才在邵干書房看到那封信時,便驚覺事關(guān)重大,來不及細(xì)想就將信揣在了身上?!?/br> 四阿哥一征,雙眼危險地瞇成一條縫,語調(diào)輕揚,“你將信帶出來了?” 魏經(jīng)國微微掀眉看了一眼四阿哥,慌忙垂首道,“是奴才思慮不周,奴才沒想到當(dāng)晚就被——” “信在哪兒?”四阿哥打斷魏經(jīng)國的話。 魏經(jīng)國暗暗地咽了口唾沫,壓著嗓子道,“回貝勒爺,信被奴才藏在了腰帶的夾層里?!?/br> 東小院門口,小英子靠著門柱打瞌睡,沉重的腳步聲一點點臨近,李英猛地一驚,睜開雙眼,“王公公!” 王欽提了提手上的食盒,“咱家來給主子送膳了,主子在哪兒歇著呢?” “主子沒歇著,一直忙著正事兒呢,”李英撓了撓后腦勺,“不過,今天怎么是王公公提膳?膳房的人呢?” 王欽彎了彎嘴角,低頭看看手上的食盒,“今兒的菜色好啊,讓膳房的人來提就白瞎那番功夫了?!?/br> 書房里,四阿哥將一張沾染了點點血跡的信紙塞進(jìn)了平整的信封里。 傅鼐負(fù)手站在一旁,躬身接過四阿哥遞過來的信封。 “找一個臉生、可靠的人,將這封信秘密地送去裕親王府,”四阿哥背手看向窗外,“裕親王是最了解皇阿瑪心思的人,他一定知道該怎么辦。” “奴才遵命,”傅鼐垂首,復(fù)又略帶不解地抬頭道,“主子既然已經(jīng)抓到證據(jù),為何不直接面呈圣上?” 四阿哥搖了搖頭,“這只是一封含糊其辭的回信,即便提到了所謂‘大事’,細(xì)究起來也指代不明,說是證據(jù)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分量。不過,索額圖勾結(jié)托合齊,意圖控制京畿重地的兵權(quán)卻是顯而易見的。既涉及軍政大事,由裕親王來提最為適合?!?/br> “奴才明白了,”傅鼐躬身,“奴才這就去安排?!?/br> 四阿哥點了點頭,待傅鼐領(lǐng)命而下,獨自一人坐到了書桌后,展開的宣紙上落下幾個大字,“眾望所歸”。 正在四阿哥望著那四個字出神時,有人掀簾而入。 四阿哥抬起頭,蘇公公趿拉著鞋子,迷蒙著雙眼走了進(jìn)來,“主子,王欽來了……” 四阿哥彎了彎嘴角,“來的倒是時候?!?/br> 蘇偉扁了扁嘴,他還有些困,眼睛半睜不睜地往四阿哥身上一靠,正好看到桌上的四個大字,“主子,這是?” “這是那封信上的,”四阿哥將筆搭在硯臺邊,“此大事,眾望所歸,卿當(dāng)可立不世之功;爺在想,邵干說的這‘眾望所歸’,到底有多大的分量?!?/br> 蘇偉眨巴眨巴眼睛,略帶懷疑地道,“那馬家胡同的詩社沒開幾天就關(guān)了,索額圖也籌集不了多少人馬吧?” 四阿哥搖了搖頭,“這個誰也說不準(zhǔn),但是有一點很值得懷疑。在馬家胡同來往的大都是邵干這種中等品級的官吏,有些是地方上的小官,有些甚至是戴罪之身,就像之前被索額圖調(diào)派回京的額庫里,在外人看來頗有些烏合之眾的感覺?!?/br> “主子的意思是,”蘇偉有點冒冷汗,“索額圖真正拉攏的大人物都還沒露頭?” “也不是都沒有露頭,”四阿哥緩了口氣,“這不是有托合齊了嗎?步軍統(tǒng)領(lǐng)、九門提督,皇阿瑪手邊最堅韌的利器,只不過如今卻是一把雙刃劍了?!?/br> 王欽拎著食盒晃悠回了排房處,馬廉一早等在大樹下,“王公公,怎么樣了?” 王欽嘆了口氣,將食盒遞給馬廉,“四貝勒在忙,咱家根本沒見到人?!?/br> “那——”馬廉蹙起眉梢,王欽卻是一笑,“大管事放心,咱家雖然沒見到四阿哥,東小院的事兒卻是打聽的差不多了?!?/br> 馬廉帶著瓜皮小帽,換了常服,趕在府里下鑰的前一刻到了大門邊上,正要出門時,卻被任東路管事的李涵撞個正著,“大管事,這是要出去?。俊?/br> 馬廉略微一驚,慌忙斂了神色,笑著躬身道,“是啊,家里有點事兒,趁著天黑回去一趟,明早再趕回來?!?/br> “大管事辛苦,”李涵拱了拱手。 “談不上辛苦,都是做奴才的本分,”馬廉咧了咧嘴,“李兄弟快去歇著吧,我這兒先走了。” “是,是,”李涵讓到一旁,“大管事好走?!?/br> 馬廉匆匆而去,李涵略有思緒地往排房處走,沒走幾步,就見庫魁領(lǐng)著兩個人穿著便服迎面而來。雙方點頭而過,李涵轉(zhuǎn)身看著一行三人著門房開了小門,閃身出府,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隔天晌午,裕親王府 張廷樞被急召而來,福全蓋著毛毯,靠在榻上,炕桌上擺著一封書信。 “臣給王爺請安,”張廷樞俯身行禮。 福全面色發(fā)黃,神態(tài)間帶著些許憔悴,“你看看這信,是今一早被人送到王府的?!?/br> “是,”張廷樞接了書信,展開一觀,片刻后蹙起眉心,“王爺,這——” 福全嘆了口氣,“本王已經(jīng)派人去調(diào)查過這個邵干,他被調(diào)遣回京后與索額圖來往甚密。” “那王爺打算怎么辦?”張廷樞嗓音深沉,“此事非同小可,托合齊任九門提督,他手里握著的是整個京城的安全?!?/br> “這點本王心里最是清楚,”福全神色安定,穩(wěn)坐榻間,“你知道當(dāng)初九門提督職責(zé)的確立是因為誰嗎?” 張廷樞想了片刻,搖了搖頭,“小臣不知,只知道圣上任命的第一任九門提督是大將軍費揚古?!?/br> 福全彎了彎嘴角,“費揚古以前,尚無‘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tǒng)領(lǐng)’一職,京中八旗兵丁各自為政?;噬系腔?,真正統(tǒng)轄京城治安的人,其實是輔政大臣鰲拜!” 張廷樞愣了愣,半晌沒有說話,將手中緊握的書信又拿起來看了看,恍惚間想起什么似的道,“王爺,這信是誰送來的?” 福全搖了搖頭,“送信的人什么都沒說,門房一個轉(zhuǎn)身,人就不見了?!?/br> 張廷樞咬了咬下唇,略帶躊躇地道,“那王爺打算如何向圣上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