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jié)
“福晉,”詩玥實在按耐不住,起身行禮道,“容月膽子小,怕是不肯用力。這樣耽擱下去,萬一孩子有個好歹——妾身這幾個月一直陪在容月身邊,不知能不能讓妾身進暖房去看看,也好給容月壯壯膽?!?/br> 福晉放下佛珠看了詩玥一眼,又偏頭看了看門外,“你既有此心意,也好。只不過,孩子一事關(guān)乎皇家血脈,責(zé)任重大,你心里要有數(shù)?!?/br> “妾身明白,”詩玥福了福身,轉(zhuǎn)頭向暖房而去。 四阿哥一直等在暖房外頭,見詩玥出來,微微揚了揚眉。 詩玥福了一禮道,“奴婢求了福晉進產(chǎn)房去陪容月,貝勒爺放心吧?!?/br> “有勞你了,”四阿哥眉目凝重地點了點頭。 產(chǎn)房內(nèi),鈕祜祿氏仰躺在軟枕上,撐起的錦被下是沾了血跡的雙腿。 “容月,”詩玥走到床邊,握住鈕祜祿氏的手。 “jiejie,我……”鈕祜祿氏嗚咽著嗓子,蒼白的臉上滿是汗珠。 “你別怕,我在這兒陪著你,”詩玥拿著帕子給鈕祜祿氏擦了擦汗,轉(zhuǎn)頭沖接生的嬤嬤道,“怎么耽擱了這么久?孩子出來了沒有?” 為首的嬤嬤姓任,在京城也是老資格的接生嬤嬤了,聽到詩玥問話并未在意,轉(zhuǎn)身將濕透的棉布扔進水盆里,“格格你得多用力,孩子養(yǎng)的大,頭再露不出來就危險了?!?/br> “我,我不行……”鈕祜祿氏緊抿著唇,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滑下。 詩玥握緊了鈕祜祿氏的手,沉下嗓音道,“容月,你再加把勁,貝勒爺就在產(chǎn)房門外等著呢。你忘了你跟我說過的話,老天給了你這么大的福分,你怎么也不能白費了上天的心意。” “jiejie,”鈕祜祿氏流著淚,借著詩玥的手用力,可過了半晌,還是不見一點動靜,“我,我不行了,疼,好疼……” “容月,”詩玥安撫著鈕祜祿氏,又焦急地抬頭看向接產(chǎn)的幾位嬤嬤。 任嬤嬤直起身子,看了鈕祜祿氏一眼,重重地嘆了口氣,“拿剪刀來!” 跑腿的小丫頭捧了放在紅綢上的銀剪來,任嬤嬤拿起剪刀,掀開蓋在鈕祜祿氏雙腿上的錦被。 “你們干什么?”詩玥一時驚愣,抬手握住任嬤嬤的手腕。 “格格使不出力氣,孩子生不下來,再這樣下去有夭折的危險,”任嬤嬤的力氣很大,一揮手就將詩玥甩開,“小主的擔(dān)心,奴婢們明白,但事關(guān)皇家血脈,誰也耽誤不得?!?/br> “住手!”詩玥喝住任嬤嬤,看了看半昏半醒的鈕祜祿氏,又看了看血跡斑斑的床褥,一時矛盾不已。 曾幾何時,她把這個孩子看的比自己還重,只因她明白,只有這個孩子平安出生,那個人才有可能回到府邸??稍谡疹欌o祜祿氏的這幾個月中,她跟容月間的情分也日益深刻。她了解鈕祜祿氏,這人的內(nèi)在遠不如外表那般單純,當(dāng)初刻意接近她,也是為了在后宅立足。但人心都是rou長的,兩人在這恩寵稀薄的貝勒府相伴日久,原來的小心思就都成了笑談。 如今,她要在孩子和鈕祜祿氏間選擇一個,福晉那句皇家血脈,責(zé)任之重,她此刻才明白過來。 “小主不要耽誤時辰了,”任嬤嬤冷冷地瞥了詩玥一眼,“四爺?shù)淖铀糜械K,您也付不起責(zé)任。” 眼見任嬤嬤又俯下身去,詩玥立時僵在原地,她想讓蘇培盛回來,這一年來,她每天做夢都在期盼蘇培盛回來,哪怕兩人不能見面,不能說話,她也想和他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可是……如果眼下是蘇培盛在這兒,他會怎么做? “不行,你住手!”詩玥一時惶然,推開任嬤嬤,“我是奉福晉之命進產(chǎn)房來的,我既然來了,自然能付得起責(zé)任?!?/br> “jiejie……”鈕祜祿氏微微睜開眼,聲音虛弱至極。 “容月!”詩玥奔回床前,握住鈕祜祿氏的手,“你再使使力氣,你再加把勁!你要眼看著老天把這份福氣收回去嗎?你要一輩子做個平庸的內(nèi)宅婦人嗎?你的銳氣呢,你的堅持呢!你不能放棄??!” 鈕祜祿氏緊抿著唇,一手攥緊被單開始用力。 詩玥見狀,又轉(zhuǎn)過頭瞪著任嬤嬤道,“嬤嬤是知道這個孩子對四爺府的重要的,但你知不知道,床上的人是這個孩子的生身母親?若生下來的是個男孩,就是四貝勒的長子,鈕祜祿容月就是長子的生母!今天你不盡心盡力,只圖一時之安,他日被貝勒爺跟福晉知道了,被四爺府未來的大阿哥知道了,你以為自己還能全身而退嗎?” 任嬤嬤一時愕然,轉(zhuǎn)頭看了看門外,略一沉吟道,“小主開始用力了,讓人盛碗?yún)珌?。劉嬤嬤你按著小主的肚子,柳丫頭你幫我撐開小主的產(chǎn)道……” 屋內(nèi)眾人又開始忙活起來,詩玥握緊鈕祜祿氏的手,看著她青筋暴起的額角,在心里默默祈禱。 暖房外,四阿哥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一刻也停不下來。 年氏捧著斗篷走出屋門,放輕音量道,“貝勒爺也別太著急了,女人生孩子都有得折騰呢。這外頭寒氣重,您不想進屋,怎么也得把斗篷披上吧。” 四阿哥嘆了口氣,接過斗篷披在身上,盯著暖房的雙目中間皺起一座山峰。 小廳內(nèi),李氏見著年氏上趕著陪在四阿哥身邊,不屑地冷笑一聲。轉(zhuǎn)過頭來時,福晉還在捻佛珠誦經(jīng),宋氏低著頭不言不語,倒是一向沉靜的耿氏,竟正捧著瓷碗喝粥。 想到年關(guān)前,這耿氏不知耍了什么花招,先是陪著四阿哥在東花園散步,后又引著四阿哥在她那兒過了一晚。自那以后,這耿氏便不像從前一樣毫無存在感了。四阿哥有了什么賞賜,總不會少了她那一份。 “耿meimei還真是心寬啊,”李氏捏著帕子掩了掩唇角,“鈕祜祿meimei這一胎連宮里都分外在意,耿meimei還能安然地喝粥飽腹,真讓jiejie佩服?!?/br> 耿氏放下粥碗,沖李氏笑了笑,“讓jiejie見笑了,meimei這幾日身子不好,空著肚子容易惡心——” 耿氏的話還未說完,一聲清亮的啼哭從產(chǎn)房傳來。 福晉猛地睜開雙眼,李氏、耿氏雙雙起身道,“生了,生了,一聽哭聲就是個阿哥!” 任嬤嬤小跑著掀開簾子,一臉喜氣地跪在四阿哥身前道,“恭喜貝勒爺,是位阿哥,八斤八兩的胖小子!” “好,好,”四阿哥止不住地咧嘴,被年氏扶住手臂,“來人啊,賞!給宮內(nèi)報信兒,今兒府內(nèi)大賀!” “是,”張保等人也面露喜色,紛紛俯身領(lǐng)命后忙碌去了。 產(chǎn)房內(nèi),孩子的哭聲尚未停歇,詩玥守在鈕祜祿氏身旁,看著嬤嬤懷里的大阿哥道,“一出生就這么大的孩子我還是第一次見,你看那小臉上一點褶兒都沒有,以后準是個有福氣的?!?/br> 鈕祜祿氏虛弱地笑了笑,“他倒是有福氣了,我這做額娘的可沒少遭罪?!?/br> 詩玥彎著嘴角,拍了拍鈕祜祿氏的手,“你呀,這下算是熬過來了。等咱們哥兒一天天長大,有你享福的時候呢?!?/br> “jiejie,”鈕祜祿氏拽住詩玥的手,“我不想說什么感激的話,但我鈕祜祿容月對天發(fā)誓,以后有我一天,有這孩子一天,就決不讓jiejie受半點委屈!” 剛出生的大阿哥被收拾妥當(dāng),裹得密密實實地送到了四阿哥手上。 “哎喲,這孩子真是福氣像,”李氏碰了碰那尚且粗紅的小臉,“剛一出生就這么大,咱們還是第一次見呢?!?/br> 福晉坐在一旁,臉色也難得地溫和了許多,四阿哥轉(zhuǎn)頭看了看,伸手將孩子遞給了福晉。 福晉一時征愣,小心地接過大阿哥,襁褓里紅潤的嘴唇蠕動了半晌,蹦出顆奶泡,又咕噥地睡了。 圍著看的主子們都掩著嘴笑了起來,福晉卻漸漸紅了眼睛,小心地跟孩子碰了碰額頭,觸及的溫暖像是冬日升起的暖陽將塵封已久的寒冰化開了一道裂縫。 “你看我,”福晉捏著帕子擦了擦眼角,“今兒可是個好日子呢,大阿哥和鈕祜祿氏都平平安安的,現(xiàn)在只差皇阿瑪給賜個好名字了。” 四阿哥彎起嘴角笑了笑,“報信兒的已經(jīng)進宮了,皇阿瑪和額娘應(yīng)該都很高興。今兒個鈕祜祿氏跟武氏都是大功臣,就由福晉做主,好好賞她們吧?!?/br> “貝勒爺說的是,”福晉把孩子遞給了伺候的嬤嬤,“鈕祜祿氏身旁養(yǎng)了孩子,以后怕是不便再跟耿氏擠一間院子了,我看不如——” “福晉,”耿氏打斷了福晉的話,由青芽扶著起身一禮道,“鈕祜祿meimei誕下了大阿哥,妾身理應(yīng)搬離院子才是。只是,妾身近來身子不舒服,因鈕祜祿meimei就要生產(chǎn),沒敢太過聲張。昨兒個叫了府里的老嬤嬤給看了看,嬤嬤說,妾身可能有孕了?!?/br> 二月二十一,吉盛堂 蘇偉從唾沫星子亂飛的張起麟嘴里知道了鈕祜祿格格安全生下大阿哥,及耿氏有孕的消息。 昨兒一天,四爺府是熱鬧非凡,大阿哥誕下后沒兩個時辰,康熙爺?shù)氖ブ歼B帶著賞賜就到了府邸。而這位以福星身份降生的皇孫,在出生第一天就有了自己的大名——弘盼。 緊接著,耿氏有孕的消息也被傳進了皇宮,德妃一連備了四份賞賜送進了四爺府,給鈕祜祿氏的、給福晉的、給耿氏的、給弘盼的。 接下來,宮中貴妃、太子及各位皇子也紛紛備了厚禮,朝中大臣也很快得了消息,從這位皇孫被賜名的速度來看,就可以得知皇上對四貝勒子嗣的重視。 因而,眼看著到了掌燈時分,四爺府門口的馬車還排著長龍。 蘇偉拄著下巴聽張起麟墨跡了半個鐘頭,只在大阿哥得名弘盼時微微變了臉色。 為什么不是弘歷呢,蘇偉撓了撓后腦勺,糾結(jié)了半晌,蘇大公公果斷放棄了蝴蝶效應(yīng)的詭異邏輯問題。 “弘盼阿哥以后就是四爺府的寶貝,”蘇偉一手在桌上胡亂劃著,“你們在府里辦事兒都警醒著點兒?!?/br> “兄弟們明白,”張起麟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蘇公公,這回該回府了吧?” “我忙著呢,”蘇偉瞪了張起麟一眼,“府里剛添丁進口,事兒肯定很多,你趕緊回去吧!” “哎,”張起麟看著蘇偉揚長而去,無奈地嘆了口氣。 王相卿由外歸來時,門口的馬車已經(jīng)走了,看店的小郭告訴他,蘇財東一個人在后院呆著呢。 穿過庫房,進了后院,王相卿遠遠就看見蘇偉一個人面墻而站,腮幫子像青蛙一樣一鼓一癟地緩了半天,最后竟狠狠地拍了拍臉頰,做了個握拳用力的動作,像是下了什么決心。 “蘇弟,”王相卿狀似無意地邁進院子,好像什么也沒看見。 “王大哥,”蘇偉抻了個懶腰,剎那間又變回了那個生意場上運籌帷幄的蘇大財東。 “你看,我給你帶了什么,”王相卿將一柄裹著獸皮的深棕色的獵弓放到了石桌上。 “這是,給我的?”蘇偉探了頭過去,伸手摸了摸弓柄。 “是啊,”王相卿彎了彎嘴角,“上次你說要請老師傅做行獵的用具,我就想到了。這把獵弓是我從蒙古權(quán)貴那兒收來的,弓胎是少有的紫衫木,我又自己蘸了鹿筋、牛角。質(zhì)地輕,拉力小,射程和準頭確是一點不差。等再暖和些,咱們也到郊外去打打獵。吶,你來試試!” 蘇偉愣愣地看了看王相卿,小心地把弓拿起來,比劃了兩下,“可是,我不會射箭?!?/br> “沒關(guān)系,我教你,很簡單的,”王相卿笑了笑,走到蘇偉身后,手把手地教他握柄、拉弓。 蘇偉也興致盎然地左瞄右對,借著王相卿的臂力,他根本不需使力。他跟著四阿哥多年,對于弓箭雖不陌生,自己上手倒是頭一次。 小英子捧著熱乎乎的包子蹦進后院,一眼看到抱在一起嬉笑的兩人傻在了原地,圓滾滾的包子落到地上,他家二師父這是想把天捅個窟窿嗎? 第238章 炮灰 康熙四十五年 二月末,四爺府 暖房里烘著炭爐,鈕祜祿氏帶著玉蝶抹額靠坐在床頭,看著詩玥抱著大阿哥在屋里溜達,“jiejie坐下來歇歇吧,這屋子里熱,你看你都出汗了”。 “我沒事兒,”詩玥彎了彎嘴角,“咱們這大阿哥啊,皮得緊,就喜歡人抱著他四處晃悠?!?/br> “還不是jiejie慣的,”鈕祜祿氏接過慕蘭遞來的補品,一勺一勺慢慢地喝著,“這孩子一出生就讓他額娘吃盡了苦頭,我就不樂意哄他?!?/br> “又說任性的話,”詩玥笑了笑,把好不容易睡著的弘盼遞給了奶娘,“西配院那邊都收拾好了,等你坐完了小月,直接搬回去就是了?!?/br> “那jiejie你呢,”鈕祜祿氏放下碗,眨了眨眼睛,“說好了咱們一起住正屋的,你搬沒搬到西三間去?” “你就別瞎安排了,”詩玥點了鈕祜祿氏一下,“宋格格住到了李側(cè)福晉的院里,心里肯定別扭呢。耿氏那兒雖說不宜動,但也用不著你給她騰地方。這回你非要來跟我住一起,把耿氏一人扔下,人家心里肯定不舒服。就是兩位側(cè)福晉那兒,恐怕也有想法。你說,你這一來一回得罪了多少人?” “我才不管那些呢,”鈕祜祿氏扭身把碗遞給慕蘭,“我生大阿哥時受了多少苦?再說,是福晉讓我自己選地方的,我只說想和jiejie住一起,福晉就讓宋格格搬出去啦,關(guān)我什么事兒?” 詩玥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原本就住在廂房里,地方也寬敞,就不動彈了。你安生地帶著弘盼住在正屋,弘盼是咱們貝勒府的大阿哥,一星一點都怠慢不得?!?/br> “jiejie總是見外,”鈕祜祿氏嘟囔了幾句,卻也沒多堅持,轉(zhuǎn)而壓了壓嗓音道,“耿氏這回有孕也真是奇巧,算來算去,就是四阿哥年關(guān)時在她那兒住的一晚。我身邊的嬤嬤都說,耿格格肯定是用了什么坐胎的秘方,才能這么精準地一舉得子?!?/br> “你聽她們傳得閑話,”詩玥瞥了鈕祜祿氏一眼,“這懷孩子一事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世上哪有那么精準的方子?我倒寧可信前院差役們說的,咱們大阿哥是福星轉(zhuǎn)世,自你有孕以后,府里才接二連三地傳了喜訊?!?/br> “哎呀,jiejie,我跟你說正經(jīng)的呢,”鈕祜祿氏往上拽了拽被子,“萬一耿氏那兒真有秘方呢?這回趁著我搬出來,耿氏懷著孕一個人住在院子里,jiejie就多去照顧照顧她。我看那耿氏也是個知恩圖報的,到時——” “行啦,”詩玥打斷鈕祜祿氏的話,“我照顧你一個還不夠累?好不容易等你把孩子生下來了,我歇還歇不過來呢,你就別打那些小主意了。我就說,你突然要跟耿氏分開,肯定不單純?!?/br> 鈕祜祿氏抿了抿唇,盯著詩玥看了一會兒,探出半個身子道,“jiejie,你跟我說句實話。你是不能生,還是不想生?。俊?/br> 詩玥略一征愣,轉(zhuǎn)身把鈕祜祿氏按回靠墊上,“你還坐著月子呢,就別為我cao心了。反正有你的大阿哥在,總不會讓我晚景凄涼的,對不對?” 鈕祜祿氏抿著嘴角,用力地點了點頭,抓著詩玥的手左右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