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節(jié)
西藏形勢初定,策凌敦多布狼狽逃回準噶爾后,一直龜縮不出。 朝中大臣們計算著,也該到了對邊關(guān)將士論功行賞的時候了。 旁人先不說,撫遠大將軍居中指揮,統(tǒng)籌策應,功不可沒;年羹堯在四川一路大軍的集結(jié)到糧草供應上亦可算厥功甚偉;岳鐘琪一路屢出奇兵,最先平定拉薩,驍勇善戰(zhàn);延信平安護送格桑嘉措入藏坐床,更在最后大破策凌敦多布殘兵。這四人都算戰(zhàn)功赫赫,皇上要如何嘉賞,朝里朝外也是議論紛紛。 撫遠大將軍之前有擅離職守的過錯,皇上當時沒追究,卻不代表不會秋后算賬。 更何況,朝中誰人都知,十四阿哥允禵曾也是議儲的熱門人選。如今新皇登基,哪怕是親生兄弟,怕也不會毫無芥蒂。 而四川總督年羹堯,一直頗受今上倚重,他所舉薦的人都被加以重用,皇上對他更是頻頻嘉獎。他的meimei年氏,一舉得封貴妃,成了后宮里,除了皇后外,最尊貴的女人。 不過,誰也未曾想到,在皇上與內(nèi)閣定下論功行賞的章程前,京里又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撫遠大將軍突然上折彈劾四川總督年羹堯與河東鹽運使金啟勛。金啟勛縱兵殺人,假冒軍功,事后草菅人命,毀滅證據(jù)。年羹堯縱容屬下,結(jié)黨營私,收受賄賂,掩蓋真相。 與此同時,合陽百姓范光宗帶著八百多條人命的血債,到京告御狀。 攔御駕叩閽并不容易,雍正爺日理萬機,也沒什么機會出宮巡游,自然也無車馬可攔。范光宗也只能把狀子遞到都察院。 當然,百姓遞狀子到都察院,等待皇帝批示,俗稱“京控”。朝廷也是鼓勵百姓京控,強過攔御駕叩閽的。 不過,同是告御狀,京控的結(jié)果往往是無疾而終。因為遞上去的狀子,十之八九是送不到皇帝眼前的。 畢竟,皇上日理萬機,沒多少時間更沒多少精力,去挨個處理百姓的冤屈。 但是,范光宗的狀子卻有些不同,它在都察院呆了兩天,就被宮里的人私下取走了。 五月初二,養(yǎng)心殿 雍正爺看著擺在案頭的狀紙,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蘇偉站在他對面,又把狀紙往前推了推,“你看看,十四爺沒說謊,范光宗就在京里呢,郃陽的事情也是有據(jù)可查的。” 允禵彈劾年羹堯的奏章已經(jīng)送上來幾天了,雍正爺卻遲遲沒有批示。 “十四福晉早就跟我說過,年羹堯之前屢屢彈劾十四爺是有原因的,根本不單是為了擅離職守的事兒。他就是怕十四爺把逈陽的慘案捅出來!十四爺?shù)搅怂拇〞r,正好碰上他們派人抓那個姓范的老伯,要不是十四爺及時出手,那這件案子……” “這件案子怎樣?” 雍正爺抬起頭,打斷了蘇偉的滔滔不絕,“允禵去邊關(guān),是去指揮大軍入藏平叛的,還是去當八府巡按體察民情的?” 蘇偉一時沒反應過來,愣在原地。 雍正爺冷笑了一聲,“他以為抓了一點年羹堯的把柄,就能抹去他犯下的錯了?” “不是,不是那個意思,”蘇偉想解釋,可腦子打結(jié),一時竟措不上詞。 “怎么不是?” 雍正爺?shù)纳裆鼙?,“他和他那個好福晉,自從知道自己犯了大過,就開始左思右想,四處找補!他們在你身上,在皇額娘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如今這腦筋都堂而皇之地動到朕的身邊來了,你還替他辯解?” “我,我……” 蘇偉有些錯愕,錯愕胤禛對他說的話,錯愕胤禛對他的態(tài)度,有些冰冷的涼氣慢慢竄上來,把腦子里的一團霧水結(jié)成了冰晶。 “這狀紙,不又是老十四家的偷著找你,讓你從都察院里取來的嗎?” 范光宗的字字血淚被摔在龍案上,震得桌前的人瞳孔一抖。 “怎么?他撫遠大將軍上折彈劾的人,朕就非立即處置了不可?都察院每天送來多少折子,從來都是有定數(shù)的,怎么就他能特殊?” “可,可這是八百多條人命啊……” 蘇偉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錯了,卻又一時想不起是哪里錯了。 “朕坐擁天下,這世上每天哪里不死人?” 胤禛仍是坐在龍案后,微微揚首,“朕手里握的是大局,凡事都要有定規(guī)定法,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例外!” 蘇偉瞳孔一縮,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他眼中映出的人,還是那張臉,還是那副神情,卻陌生的可怕。 好像冬日里一桶冷水兜頭澆下,沒讓他恢復清醒,卻讓他徹心徹骨的僵硬了。 “是,是我錯了,我不該擅自去拿狀紙的……” 雍正爺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人越退越遠,最后退到了屋子中央,沖他緩緩一拜。 “奴才知錯,請主子恕罪……” 養(yǎng)心殿外 晌午的日頭很足,卻不帶什么熱乎氣兒,小英子等在那里,不知為何,總覺得背心發(fā)涼。 沒一會兒,殿內(nèi)匆匆走出一個人。 “師父!” 小英子趕忙迎上去,“我正等著您呢,內(nèi)務府送來的料子,要送去壽康宮的?!?/br> 蘇偉停住了腳步,轉(zhuǎn)頭看向小英子。 小英子一愣,只覺自己的一雙眼睛好像撞進了一汪深潭里,深得不見底,深得看不見任何波瀾。 “師父,你怎么了?” “……沒事?!?/br> 蘇偉又轉(zhuǎn)回了頭,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把料子給我,我去送。” 東暖閣內(nèi) 偌大的殿宇只剩了雍正爺一個人,他還定定地瞧著屋子的中央,好像那里還跪著什么人。 擺在多寶閣上的自鳴鐘“咔噠咔噠”地走著,不知過去了多久,空洞的眼神終于收攏了回來。 而眼下的龍案上,仍攤著范光宗的狀紙。 狀紙寫的很工整,但其中一段字體卻微微扭曲,好像謄寫這張狀子的人,也受了那聲聲血淚的影響。 “……草民有一七歲幼侄,已能識字背詩,平日乖巧孝順,聰慧可愛。然則那日,小侄夜間臥榻安睡,被闖入賊兵,刀尖挑起,吊在馬上,其母哭喊追逐,卻只得亂蹄下,一具殘尸……” “砰!” 張起麟端著新沏的茶剛走到暖閣外,就被屋內(nèi)一聲巨響,嚇得差點翻了茶碗。 暖閣內(nèi)隨后就安靜了下來,好半天都聽不到任何聲音。 “蘇公公剛才不是在嗎?現(xiàn)下又跑哪兒去了?” 像是懷里踹了只兔子的張起麟,游移不定地停在簾子外面,是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張起麟!” 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屋內(nèi)響起一聲召喚。 “奴才在!” 張起麟忙掀了簾子,端著茶碗,快步進了門。 這一進門,又嚇了一跳,龍案上的金蟾吐珠香爐連帶著香灰和一堆奏折,倒在了地上。 “收拾了?!?/br> 雍正爺仍坐在原處,手里還捧著一本奏章,臉上什么也看不出來,似乎這些都是他不經(jīng)意時碰倒的。 張起麟深知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忙不迭地低下頭,放下了茶,就親自拾了奏章,收了香爐,又叫外面的小太監(jiān)進來掃了香灰。 壽康宮外 十四福晉給太后問了安,出門時,完顏吉珠正等在門廊下。 “福晉,”吉珠行了禮。 “趕緊起來,”十四福晉扶起了她,“你額娘不放心你,我也只能借著來給太后請安,讓人接你過來看看?!?/br> “請福晉轉(zhuǎn)告額娘,吉珠在宮里一切都好,不必替我擔心?!?/br> 吉珠是個懂事的姑娘,論輩分,十四福晉算是他的堂姐,家里也受了十四福晉很多幫襯,這一次送她進宮,原也是為了十四爺?shù)氖隆?/br> “倒是我行差就錯了,”十四福晉拉著吉珠的手,“實不該讓你為了我家爺?shù)氖聝哼M宮來的,白白耽誤了你?!?/br> “福晉別這么說,”吉珠連連搖頭道,“當初我阿瑪生病,額娘擔不住府里的大小事務,都是福晉派人幫襯著。治好了我阿瑪?shù)牟。忠恢睋沃翌~娘。吉珠能有個機會報答堂姐,是吉珠的福氣。” “好meimei,”十四福晉勉強笑笑,“我家爺在信中已經(jīng)交代了,他實是犯了大錯,也該受罰。讓家里不要再為了他的事東奔西走了。你這里,我也跟你額娘說好了,等過了今年,就求著太后給你賜個好人家,早早出宮去?!?/br> “可是,十四爺他是立了功的啊。” “噓!” 十四福晉忙捂了吉珠的嘴,“這些話不可再說了!如今西藏事平,我家爺也算沒有辜負先帝的囑托。眼下只看郃陽的事了,只要能為郃陽的百姓討個公道,那十四爺他……” “十四福晉好有閑情雅致啊?!?/br> 一個突兀的聲音打斷了十四福晉的話。 “貴妃娘娘!” 來人雖一身常服,卻也是通身的高貴。 十四福晉愣了一下,隨即忙拉著完顏吉珠,俯身行禮。 第515章 沖突 雍正元年 五月初二 蘇偉游魂一樣的到了壽康宮, 小太監(jiān)們端著東西送進去, 他等在門外, 隨便找了個臺階坐下。 今天的陽光有些刺眼,卻不暖人。蘇偉仰著頭,瞇著眼看了一會兒, 腦子里越發(fā)空蕩了。 “蘇公公!蘇公公!” 一個急切的聲音一路奔來。 蘇偉轉(zhuǎn)頭去看, 卻是十四福晉的貼身侍女山桃。 “你怎么在這兒?” “蘇公公,快救救我們福晉吧!” 山桃踉踉蹌蹌地跑到他跟前,話沒說完,就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