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哎喲一聲，揉揉腦袋。再抬起頭時，張靈已回屋休息去了。

    ……

    另一邊，陶北披星出了南院，向身旁的隨從吩咐道：“讓人去查查汾陽侯那一脈，看能不能挑出一兩個厲害的，找人寫點故事吹捧吹捧。”

    隨從聞言驚訝道：“將軍真決定讓那個小和尚登基？”

    陶北簡單地“嗯”了一聲。

    “朱新”所在的潯陽侯一脈，一直都比較默默無聞。想要讓天下人接受這位新皇帝，少不了需要給這一脈添添顏色。從這一支里找出幾個較有作為的，找說書先生添油加醋好好吹捧一番，最好再在族譜上動點腦筋，把他們與先帝的親緣拉得更近一些，到時候朱新上位的時候就更顯得名正言順了。

    隨從忍不住勸道：“將軍……那張靈獨自帶個小公子來此，什么事都全憑他自己說，焉知他不是個欺世盜名的騙子……”

    陶北道：“不是派人查過了么？也沒查出什么問題來?！?/br>
    其實最初在得知朱新的身份后，陶北就隱約動過類似的念頭，于是他立刻命人去調(diào)查了朱新的身世。張靈拿出的代表皇家身份的信物是真的，潯陽侯一脈在戰(zhàn)亂中流離失所也是真的，至于其他的……在這亂世里，什么都是一團混亂，本身也找不出更多證據(jù)。

    那隨從道：“可是……”

    陶北看了他一眼，那人頓時偃旗息鼓，說不下去了。

    其實真的假的又怎么樣？他們選皇帝，又不是真的在乎那人是不是朱家的血脈，哪怕抓個姓王姓李的來，硬說姓朱也行。捧一個朱家的皇帝無非是陶北在目前的形勢下統(tǒng)一天下所必要走的一步而已。

    其實立朱新做皇帝，陶北也并非十分滿意。畢竟朱新的年紀稍有些大了，十一二歲雖還算懵懂無知，可再過四五年就就有了自己的主見。而倘若能找個三五歲的幼兒，未來少說十幾年里都能高枕無憂。

    但朱新也有幾個好處。一則他是流落來此的，身乎已無親眷，也就沒有了靠山和指著他吸血的蛀蟲，任人揉扁搓圓全無反抗之力；二來，臨時再去找一個合適的人選，少說不得拖上一年半載，而朱新就在手邊，隨取隨用，最是方便；三來，這個張靈，確實智計過人，陶北對他很是重視。倘若把朱新拱上帝位，這張靈從今往后應(yīng)當會對自己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這件事確實不能拖下去了。他今天來找張靈，就是想試探張靈的態(tài)度。他這里穩(wěn)定了中原，朱瑙那邊也搬回了漢中，雙方的爭斗即將正式展開，他要搶在朱瑙之前把其他的諸侯勢力爭取過來才行！

    陶北已然下定了決心，不再多言，只吩咐手下盡快找自己吩咐的去準備，便回去休息了。

    ……

    轉(zhuǎn)眼，鄴都眾人已將潯陽侯一脈摸得清清楚楚，并著實辦起了新皇登基前的造勢……

    =====

    兩個月后，金州。

    趙蕪坐在殿上，期待地伸長了脖子。不多時，鄴都來的使者領(lǐng)著十數(shù)名女子婀娜搖曳地走上殿來。

    只見那些女子整齊地排成兩列，身著水藍、鵝黃色絲衣，各個身材窈窕，有面容嬌俏的，有風(fēng)韻十足的，還有異域美人夾雜其中。她們一入大殿，頓時殿內(nèi)香氣撲鼻。

    趙蕪最愛的便是天下美人，一瞬間把眼都瞧直了，只差沒當場流下一灘涎水來。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歡，樂得見牙不見眼。

    鄴都使者把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暗喜不已，道：“陶將軍素聞趙州牧雅興過人，喜愛歌舞，因此聽聞趙州牧生辰快到了，特意選了這支舞姬來送給趙州牧。不知趙州牧可還滿意？”也虧得他能把好色說成是雅興過人。

    “滿意，當然滿意！”趙蕪生怕說輕了惹得這些女子傷心，嗓音洪亮，目光炯炯，“我太滿意了！陶將軍有心啦！”

    使者笑道：“趙州牧喜歡就好。陶將軍若知道了，也一定高興?！?/br>
    趙蕪當下就想把美人們叫到面前一個個仔細看一遍，摸摸小手，親親小臉。然而他也知道鄴都使者這趟來的目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有的是時間，不必急在這一刻。

    于是他讓人先把舞姬們帶了下去，給使者賜了座，擺上酒席，好生款待。

    “對了，”趙蕪道，“我聽聞陶將軍前段時日救下了潯陽侯的幼子，可有此事？”

    使者忙道：“確有此事。前年暴民作亂，潯陽侯一支被迫逃難，飽經(jīng)磨難，歷經(jīng)重險，險遭滅門。幸而一名衷心的家臣護著小公子到了鄴都，陶將軍聽聞此事，忙將小公子接回府上照料?！?/br>
    “哦……”趙蕪意味深長道，“如今皇枝凋零，龍脈不振，陶將軍是該好好照料小公子才是。”

    話鋒一轉(zhuǎn)，又笑道：“近來我聽說民間許多茶館里都講起了老潯陽侯的故事，說這潯陽侯一脈倒是頗出過幾位為國為民的英雄啊。”

    這話說的讓人聽不出他在諷刺還是奉承。近來那些風(fēng)聲，都是陶北在為朱新的登基造勢，有腦子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使者只作聽不懂，笑道：“潯陽侯一脈確實明主輩出?！?/br>
    趙蕪呵呵一笑，高聲道：“明主輩出？說得好！來，喝酒！”

    眾人舉杯把盞，鄴都使者酒席間恭維話不斷，百般明示暗示若趙蕪肯歸順陶北，非但能保住他如今的榮華富貴，更將分給他更多轄地治理。

    趙蕪自然也很高興，回敬了不少好話，夸贊陶北這些年戰(zhàn)功卓著，令人欽佩。自己對陶北敬畏有加，絕不敢造次云云。

    然而這都是場面上的客套話，實則歸順于否，如何晉封，那可不是酒桌上能談妥的，還需兩邊使者坐下來唇槍舌戰(zhàn)，百般切磋。

    直到天黑時，眾人酒酣耳熱，終于散席。趙蕪命人招待使者回去休息，自己則招來幕僚繼續(xù)商議。

    眾人齊聚之后，趙蕪道：“看來那陶北打算立潯陽侯之子為帝啊。”事情已經(jīng)明顯到了這個地步，再看不出來的人反倒是傻子。

    “此舉倒也聰明?！壁w蕪的幕僚錢茗道，“陶北若是學(xué)韓如山自行稱帝，想必不能叫天下群雄服氣?！?/br>
    趙蕪點頭認同。陶北畢竟資歷太淺，根基也不深，他要當皇帝，絕服不了眾。反而扶一個傀儡皇帝，多把權(quán)勢分出去，叫人可以考慮加入他們。

    對于酒席間鄴都使者許諾給趙蕪的那些條件，趙蕪還是很滿意的。不過他也不至于為此就一時腦熱答應(yīng)下來。他現(xiàn)在的處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已沒有爭霸天下的機會，但金州地處于蜀府和中原之間，這既是危機，也是機遇。

    他接下來很可能會成為成都和鄴都爭相籠絡(luò)的對象，他只消在這中間左右游走，自抬身價，就能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想到這些，趙蕪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笑容。他忽然道：“對了，這段時日怎么一直沒見蜀府派人來？那朱瑙不抓緊些，就不怕我被鄴都籠絡(luò)過去？”

    眾人茫然搖頭，都沒聽說蜀府最近有什么動向。前兩年那邊還常派人往來，送送禮做做生意，籠絡(luò)之心昭然若揭。反倒是最近朱瑙挪回漢中了，明擺著要和陶北打?qū)ε_了，倒沒動靜了。

    那邊究竟有什么打算呢？

    正當眾人迷惑不解時，外面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特使匆忙闖了進來。

    “州、州牧！”特使道，“蜀府來、來信！朱瑙他、他……”

    殿上的眾人忙屏住呼吸，等那特使說話。只怪那人跑得太急，喘得厲害，一句話半天說不利索。

    “朱瑙怎么了？”

    “朱瑙、朱瑙稱帝了！！下個月，他將在漢中登基?。　?/br>
    眾人：“……?。?！”

    朱瑙居然，要稱帝了？？?。?/br>
    第242章 釜底抽薪，實在是妙

    對于朱瑙忽然準備稱帝這件事，眾人之所以如此震驚，也是因為朱瑙這幾年過于“低調(diào)”了。

    想當初朱瑙初在成都嶄露頭角的時候，曾到處放風(fēng)，宣稱他是先先帝的私生子。此事不知引起天下多少人的口誅筆伐和恥笑。那時候人人都懷疑他放出這消息，是在為謀朝篡位做準備。

    那幾年里，隔三岔五就有人傳出謠言，說朱瑙已經(jīng)在成都稱帝了，引起各路諸侯一陣緊張。然而最后才發(fā)現(xiàn)，全都是誤傳，根本沒有這回事。朱瑙仍然老老實實地做著他的成都府尹，治理著蜀地。

    而小皇帝死后，天下越來越亂，各路跳梁小丑也越來越多了。有自己跑出來稱帝的，有隨便拉個小娃娃出來立為皇帝的，宣稱自己是皇室正統(tǒng)的也不是一個兩個。反倒是朱瑙一直不動聲色，讓人幾乎都快忘了——他也是姓朱的，而且，他早就宣稱自己是先先帝后嗣的身份！

    當趙蕪等人從震驚中緩過神來，下意識地想要罵一句“荒謬”，卻忽然發(fā)現(xiàn)，幾年前這件事或許很荒謬，但放在當下，這件事已經(jīng)一點都不荒謬了。甚至于，朱瑙似乎才是如今爭奪帝位的眾人之中最合情理的一個！

    且瞧瞧如今稱帝的都是何人？韓如山那樣另起爐灶的且不算，凡還想維系舊國祚的，要么是不知打哪兒跳出來自稱正統(tǒng)的狂徒，要么是從偏遠的枝節(jié)里挑出一個年幼無依的小孩當作傀儡的。就說陶北要立那什么潯陽侯之子？都不知道從哪旮旯里找出來的，真的假的誰能擔保！

    反觀朱瑙，這么多年下來，他的身世已經(jīng)深入人心了，伊始信的人不多，可眼下卻越來越多人不再懷疑。最重要的，他已是天下最有實權(quán)的諸侯之一了，難道不比一個十歲左右的毛頭小子更名正言順？

    想明白了這一點，趙蕪等人忽然意識到：如果說陶北今日想拱一個小傀儡上位是正確的時機正確的選擇，那朱瑙現(xiàn)在稱帝，就是恰好的時機、極為英明的選擇！

    畢竟如果他仍舊無所作為，就可能先被陶北借著正統(tǒng)的名號搶占先機；而他這一稱帝，瞬間就讓那勞什子潯陽侯成了笑話！

    就連趙蕪的幕僚也忍不住感慨道：“倘若朱瑙是得知了陶北欲立潯陽侯之子，而決定自己稱帝……此舉真可謂釜底抽薪啊?！?/br>
    趙蕪點頭贊同：“的確……”

    釜底抽薪，實在是妙！想必陶北聽說了這個消息，是要氣的跳腳了。

    幕僚又道：“既然朱瑙也有稱帝的打算，想必很快便會派人來籠絡(luò)州牧。州牧不必急著給那鄴都使者回復(fù)，不妨再等等成都的消息?！?/br>
    趙蕪笑道：“那是。不用你說，我也有此意?！?/br>
    從稱帝的正統(tǒng)上，朱瑙已經(jīng)棋高一著了。至于朱瑙接著會用什么手段來籠絡(luò)他們這些諸侯，趙蕪已經(jīng)非常期待了。

    鄴都送來的美人們他固然喜歡，可若是為了幾個美人就指望他被沖昏頭腦，那未免太小看他了。能在如今這時局里掙扎出來的，又有哪個是昏聵之人？

    歸根結(jié)底，他終將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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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成都府并朱瑙所掌控的西面各州府也都已陸陸續(xù)續(xù)得到了朱瑙準備登基稱帝的消息。民間已然歡欣鼓舞地慶賀起來。

    老百姓之所以要慶賀，一則自然是朱瑙深得人心的緣故。這些年各州府在朱瑙的治理下可謂風(fēng)調(diào)雨順。尤其是成都府，當初送走了一個暴虐的袁基路，迎來一個勤政的朱瑙。除卻這幾年剛出生的還不知事的小毛頭外，誰心里不道著朱瑙的好？

    二則登基如此盛事，朱瑙自然也陸續(xù)頒布了不少與民同樂的法令。如今恰逢亂世，各地都為了籌措軍費不斷加征苛捐雜稅，朱瑙卻大手一揮，免去轄地百姓兩季的賦稅，在貧困之地還開倉放糧，救窮濟貧。

    不止要惠民，對于這些年為他南征北戰(zhàn)、替他固守土地的手下們，朱瑙也開始大加封賞。

    最受封賞的人無疑是徐瑜。這些年若無徐瑜為他坐鎮(zhèn)后方，將蜀地打理的井然有序，朱瑙根本不可能一路北上，平定亂局。因此朱瑙將徐瑜提拔為了尚書令，同時加封侯爵，也是他本次唯一封的侯。

    費岑，也是從許多年前就投靠了朱瑙，只不過那時候他是被逼無奈地與朱瑙聯(lián)盟，隨著這些年看到朱瑙的實力和作為，他已經(jīng)心甘情愿效忠于朱瑙。但他一開始就已是應(yīng)天府尹，并沒有太多升官的空間。好在這些年他的兒子也開始在朱瑙手下效力，參與經(jīng)商等事，干得也頗不錯。朱瑙便對他的兒子升官重用，算是對費岑的犒賞與安撫。

    另外，各地的文官們凡做的稱職的全都大加封賞。先前由于朱瑙自己只是府尹，對手下的任職總不能超過他自己。因此很多人所理官務(wù)實則已經(jīng)很重，官職卻比實際低了不止一兩階。這一回朱瑙給所有人把該補的都補上了。

    若有做的不稱職的官員，朱瑙也趁著這個機會進行了一輪調(diào)動，將一些人明升暗降，以溫和的手段進行了權(quán)力的交接。

    除卻對文官們的任命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對武官們的分封了。

    在得知朱瑙稱帝后，很多人揣測過他會將大將軍一職交給誰。

    這幾年與他關(guān)系最為密切的無疑是謝無疾，聽說朱瑙對謝無疾寵幸已到了經(jīng)常與他同榻而眠、同進同出的程度。若要論戰(zhàn)場上的磨礪與調(diào)兵遣將的能力，謝無疾無疑也是朱瑙手下最出眾的。

    但若要論資排輩，虞長明乃至衛(wèi)玥都比謝無疾更早追隨朱瑙左右，尤其虞長明這些年為朱瑙鎮(zhèn)守巴蜀，使蜀地風(fēng)調(diào)雨順、外敵不敢來犯，功勞也不可小覷。他身后有諸多蜀人蜀將的支持，若朱瑙將謝無疾凌駕于他之上，恐怕會引起許多蜀人的不滿。

    同樣的，謝無疾帶著數(shù)萬大軍與北方諸州歸順朱瑙，若朱瑙使虞長明凌駕于謝無疾之上，也會引起許多人的反對。

    對于這樣的難題，朱瑙的解決方法異常簡單——他將謝無疾、虞長明、衛(wèi)玥三人分別封為征北將軍、征南將軍、征東將軍。從官職上說，三人地位等同，職務(wù)互不干涉。征西將軍一職則暫時空置。

    同樣空置的還有大將軍之位。朱瑙暫時并沒有把這個位置交給任何人，調(diào)度全國軍事的責(zé)任實則由他自己扛了下來。自然，他身邊有謝無疾、有從虞長明、衛(wèi)玥等人手下選出的人才作為他的幕僚，這個職務(wù)暫時由他自己承擔也是最為合適的。

    官職的任命接二連三地公布，有人歡喜有人愁，大多人都是欣然接受的。

    按說朱瑙的考慮已經(jīng)頗為全面，縱有人不滿也只能接受。也仍有一項可謂十分重要的調(diào)任，引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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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荊州。

    黃東玄坐在院子里，他的身邊圍坐著一班他手下的親信軍官。

    眾人面色沉郁，氣氛頗為凝重。

    一人不忿道：“大哥，那朱府尹做出這樣的安排來，看來還是不信任我們兄弟。虧得我們?yōu)樗麏Z下了荊州，這一年多來，不敢有半點造次！到頭來，他仍不能摒棄猜忌?！?/br>
    朱瑙忽然稱帝，且登基大典還被辦，黃東玄的手下們尚不習(xí)慣，因此仍稱他一聲朱府尹。

    另一人小聲道：“也未必是猜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