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兵們掉頭就跑，動作快的抓了匹馬騎上逃，動作慢的就往地形復(fù)雜的地方躲，以免被追上。

    眼見自己已經(jīng)打草驚蛇，讓荊州兵給逃了，長沙軍的軍官不由懊惱地?fù)]了下拳頭。然而他們本就不是沖著殺人來的，現(xiàn)在讓人跑了，這些人一定會立刻去通知援軍，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于是軍官當(dāng)機(jī)立斷地下令：“別追了！趕緊牽馬，在他們援軍趕到之前，能牽多少是多少！”

    長沙兵們趕緊將刀收起，匆匆忙忙去扯馬韁，往江邊趕去。

    戰(zhàn)馬們吃草吃得正樂呵，忽然被人打斷，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砷L沙兵們揮著鞭子呵斥驅(qū)趕，戰(zhàn)馬們倒也知道不給自己找苦頭吃，老老實實往江邊跑去。

    眾人趕著馬群轉(zhuǎn)瞬來到江邊，船上的士卒早把船?？窟^來了，供馬上船的木板也已架好了。此時周遭仍然一片安詳，絲毫不見荊州人的身影。

    一切順利，那軍官喜不自禁，催促道：“快，快把馬都趕上船去！”

    士卒們連忙把馬往船上牽，可剛走到江邊，方才還算配合的戰(zhàn)馬們忽然卻犯起了倔，一個個擰著脖子往回跑，就是不肯上船。毫無準(zhǔn)備的士卒被馬掙脫了馬韁，還摔了個狗啃泥，忙爬起來追趕：“去，去！往那邊去！”

    戰(zhàn)馬們毫不理睬，只管往后退，竟沒有一匹馬肯上船。

    士卒們急了，掄起長鞭狠狠往馬臀上抽：“讓你過去！去??！”

    馬被抽急了，狠狠蕩開馬韁，又轉(zhuǎn)身逃跑。一眨眼的功夫，竟已有五六匹馬跑遠(yuǎn)了。

    這一出完全不在長沙兵們的意料之中。軍官還以為是手下們辦事不利，怒罵道：“你們干什么呢？趕緊把馬弄上船?。　?/br>
    他們每浪費(fèi)一點時間，就有可能少搶幾匹馬，少的也是他們的軍功。

    軍官急，士卒們也急，有的放棄了自己手上不聽話的馬，試著去牽別的馬；有的則幾人合力去拽同匹一馬，至少先弄幾匹上船再說。

    長沙兵們打得狠了，戰(zhàn)馬也發(fā)起脾氣來，狂躁地又蹶蹄子又頂人，眨眼間把長沙兵掀得七歪八倒，有人不慎被戰(zhàn)馬的鐵蹄當(dāng)胸踹了一腳，立刻倒在地上渾身抽搐，口吐鮮血。

    好容易有幾人合力把一匹戰(zhàn)馬拱上船去，眾人一松手，戰(zhàn)馬又趕緊跳下船逃了，仿佛船板是燙腳的鍋底，待久了會把它們烤熟似的。

    到了這份上，軍官也看出不對勁來了。他急道：“這些馬到底怎么回事？馬會怕水嗎？？”

    這長沙兵們見過的馬本來就少，一時間還真說不上來。長沙的馬好像沒這習(xí)性，難不成是荊州的馬種不一樣？

    由于戰(zhàn)馬的不配合，江岸邊的人和馬已經(jīng)徹底亂成了一團(tuán)。

    帶隊的軍官急得不?；仡^看，祈禱著荊州軍的援兵來得慢一點，再慢一點。眼瞅著這么多好馬已經(jīng)牽到江邊了，他實在不肯就這么放棄。他忽然想到一個主意，忙道：“快！去割點馬吃的草來放在船上！”

    士卒們又手忙腳亂地跑去割草，好容易割了幾捆來，想以此引誘戰(zhàn)馬上船?？梢膊恢菓?zhàn)馬們已經(jīng)吃飽了還是怎么的，仍然倔強(qiáng)地不肯挪動尊蹄往船上踏一步，只把長沙兵們急得恨不能與馬兒交換魂魄，好親自撅著屁股上船。

    僵持間，負(fù)責(zé)望風(fēng)的探子慌張地跑來報信：“不好了！荊州軍來了！”

    軍官扭頭一望，果見平原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荊州兵的身影，正朝這里沖殺過來。他強(qiáng)自鎮(zhèn)定，問望風(fēng)的探子道：“荊州軍來了多少人？”

    探子道：“約有二三百人?！?/br>
    無疑，趕來的就是方才駐扎在三里地外的荊州軍了。

    這軍官今日也帶出來一二百人在身邊，而方繼也已經(jīng)派了人手出來接應(yīng)。他終究是舍不得放棄這批戰(zhàn)馬，稍一猶豫，咬牙道：“弟兄們，我們先與他們周旋片刻，等方將軍的人手趕到，我們就能把這些戰(zhàn)馬帶回去了！”

    就在這時，江面上忽然有人驚呼。

    “老大，不好了！我們的船底被鑿沉了！”

    “什么？！”

    眾人回頭一看，只見不遠(yuǎn)處的江岸邊有幾名荊州兵游上了岸，手里還拿著鑿子和榔頭等物。那幾名荊州兵正是剛才放馬的幾人，原來他們并沒有跑遠(yuǎn)，趁著長沙兵趕馬上船的混亂之際，他們竟然悄悄潛到了水底，把長沙軍的船底給鑿穿了！

    那軍官腦袋里嗡的一聲，連忙問道：“還有幾艘船能開？”

    船上的士卒們檢查了一番，哭喪著臉道：“只有一艘，其他全漏了！”

    也不知這唯一的一艘好船是荊州兵漏鑿了還是如何，總之現(xiàn)下就算他們想走都走不了了。

    荊州兵已經(jīng)越來越近，他們沒時間再在江邊磨蹭。軍官只得給唯一的一艘好船做了安排。他指著幾人道：“你們快開船回去找方將軍搬救兵，這里有這么多好馬，讓方將軍多帶些人手來！余下的人，跟我上！去把敵人攔下來，絕不能讓他們把馬搶回去！”

    形勢危急，眾人根本沒有時間思考，船上的士兵拔了錨打船就走，其余人等掉頭向岸上沖去。

    ……

    一炷香后，親自領(lǐng)著艦隊出江的方繼看見前方有一艘小船駛了過來。他定睛一看，見船上打的是長沙軍的旗幟，忙道：“快，快放板接他們！”

    很快，大船與小船靠近，小船上士兵爬上了大船。

    方繼見眾人模樣狼狽，皺眉道：“怎么只有你們一艘船？馬呢？搶到多少匹馬？”

    士卒尷尬道：“啟稟將軍，我們正拉馬上船的時候，荊州兵趕到了。他們派人潛入水底，鑿穿了我們另外幾艘船。營頭讓我們回來向?qū)④娗笤?，求將軍速速派船去接?！?/br>
    方繼驚道：“你們已經(jīng)和荊州兵交上手了？你們中埋伏了？！荊州兵有多少人？”

    那士卒生怕方繼責(zé)怪他們，又怕方繼不肯派人去救，忙道：“不是中埋伏，只是那些戰(zhàn)馬不知何故怕水不肯上船，在江邊拖延了許多時間，致使荊州軍的援兵趕到了。荊州兵不多，只有……一百人上下。”

    方繼這才松了口氣。一百人，聽起來倒也還好。

    他心里也覺得戰(zhàn)馬不肯上船這點有些蹊蹺，可現(xiàn)在沒時間細(xì)想這些，得趕在更多荊州軍到達(dá)之前先去救人搶馬。于是他連忙下令道：“加速行船，快去救人！”下完了命令，才又把士卒叫到一旁細(xì)細(xì)詢問其方才的情形來。

    又過不多時，船駛近放馬場。水兵們放慢了速度觀察四周，并未見周遭有荊州軍的船只。他們又往岸上眺望，果見岸上的情形如同報信的士卒描述的那般，許多戰(zhàn)馬停在江邊，一小股長沙軍與荊州軍正在交戰(zhàn)。水兵們這才趕緊把戰(zhàn)船向岸邊?？窟^去。

    “殺啊?。　遍L沙兵們沖下船，跑上岸去救援自己的同伴。岸上的荊州兵一見對方援兵趕到，毫不戀戰(zhàn)，轉(zhuǎn)身就撤。

    長沙兵們自然不肯放跑敵人，仗著自己人多勢眾，連忙追了上去。這段時日來因為有孫湘的命令，他們每次看到敵軍都只能立刻縮起尾巴逃跑，心里別提多憋屈了。今日難得有了反殺的機(jī)會，這更是一個立功的良機(jī)?。‘?dāng)下一個個都爭先恐后地往上沖。

    方繼站在船頭上，看著荊州兵被自己的手下追的丟盔棄甲，四處逃竄，心里也備覺揚(yáng)眉吐氣。然而眼看著眾人越追越遠(yuǎn)，很快就要翻過小山坡去了，他心中忽然一緊。

    “別追了！讓人都撤回來！”關(guān)鍵時刻，方繼還是及時地醒悟過來了。這岸上可是荊州軍的地盤，萬一追得太遠(yuǎn)，陣型散亂，很可能中了敵人的圈套，跑出去的人就再回不來了。說到底，他們今日的目的是搶馬，不是殺人。

    于是傳令兵趕緊鳴鑼，聽到號令聲的長沙兵們雖然戀戀不舍，也只能掉頭往回撤。

    ……

    不遠(yuǎn)處。

    黃東玄盤腿坐在地上，雙眼閉起，耳朵卻豎得很高。當(dāng)他聽見隱約響起的鳴鑼聲，不由皺了下眉頭。

    很快，探子快馬沖來報信：“將軍！他們收兵了，沒有追！”

    “嘖?！秉S東玄不高興地?fù)u了搖頭，“帶兵的人是誰？居然這么謹(jǐn)慎？”

    探子道：“船上掛著‘方’字將軍旗?！?/br>
    “哦？”黃東玄挑眉，從地上跳了起來，“方繼親自來了？呵呵，有意思?！?/br>
    ……

    另一頭。

    長沙軍撤回船邊，因為戰(zhàn)斗的驚擾，原先已經(jīng)被趕到岸邊的戰(zhàn)馬群又逃散開來，零落地遍布整個草場。方繼可以放棄追敵，卻不能放棄這些好馬，他忙下令道：“快去把馬都趕到船上來！”

    于是士兵們又跑去捉馬。

    戰(zhàn)馬們今日已經(jīng)多次受驚，再溫順的馬脾氣也變得暴躁，一見人就跑。士卒們跟捉雞似的又趕又?jǐn)r，好容易把一些馬弄回江邊，可要驅(qū)馬上船時，方才的一幕又上演了——無論士卒們使出什么手段，強(qiáng)壯的馬匹們都梗著脖子死活不上船。又被迫叫人轟上去的，只要一找到空當(dāng)，馬上掉頭往船下跑。

    一時間，岸邊全是馬匹的嘶鳴聲、慘叫聲和士兵的呵斥聲、打罵聲，吵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方繼到底比士卒更懂馬一些，當(dāng)他看到戰(zhàn)馬對船的抗拒，察覺出了異樣，連忙撥開人群跑下船去。

    他一把揪住一匹正在后退的戰(zhàn)馬，繞著馬身迅速轉(zhuǎn)了幾圈，很快有所發(fā)現(xiàn)。他臉色一變，甩下這匹馬又奔向另一匹馬，又上下檢查片刻，臉色更白了。

    “媽的，這些馬有問題！”方繼急得一跺腳，扭頭就往船上跑，一面跑一面吼，“別拉馬了！上船，都先上船！”

    然而周遭太吵了，無人聽見他的指令，人們?nèi)栽诟否R做著斗爭。

    直到方繼跑回將軍艦上，一把拽住自己傳令兵的衣襟，呵斥道：“鳴鑼收兵！！讓所有人趕緊上船啊?。　?/br>
    傳令兵嚇了一跳，不解道：“將軍，這些馬不要了嗎？”

    方繼怒道：“這些馬被荊州兵訓(xùn)過！要不得了！”

    方才他連看了幾匹馬，發(fā)現(xiàn)每匹馬的身上都有許多傷口，這些傷口隱藏在鬃毛里、腿內(nèi)側(cè)和腹部下，不仔細(xì)檢查很難發(fā)現(xiàn)。有不少傷口都已經(jīng)結(jié)痂了，這顯然不是今天長沙軍趕馬時造成的，那就只有一種可能——那是荊州兵弄傷的！

    荊州兵為什么要弄傷自己那么多好馬？戰(zhàn)馬們又為什么如此畏懼船只？兩者一結(jié)合便有了答案——必定是荊州軍對這匹馬做了特殊的訓(xùn)練，只要馬一上船就會遭到毒打。馬是一種有靈性的動物，同樣的虧吃過幾次就會長記性。所以這些馬才對船只畏如蛇蝎，才會如此奮力抵抗！

    荊州兵為什么要用如此方法訓(xùn)馬？只有一個可能——以馬為誘餌，引誘他們?nèi)胩?。他們中計了?。?/br>
    方繼根本來不及解釋這么多，唾沫橫飛地怒吼：“收兵?。∈毡。。。　?/br>
    傳令兵趕緊去鳴鑼，卻已經(jīng)晚了——寬闊的江面上，兩排威風(fēng)凜凜的戰(zhàn)船正從東西的兩邊同時向他們駛來，儼然要將他們合圍起來。這架勢怎么看也不可能是臨時調(diào)兵，而是早有準(zhǔn)備。

    方繼兩眼一黑，心里最后一絲僥幸也破滅了。他聲嘶力竭地后道：“開斥候船，回去求援！”一看對方的船數(shù)，他就知道自己這點兵力絕抵擋不住。將軍艦又大又笨重，已經(jīng)來不及突圍了，這時候只能讓輕便的斥候船回去求援。至于孫湘知道此事后會作何感想，方繼已經(jīng)沒工夫去考慮了。

    幾艘斥候小船狼狽地從江邊竄出，船上的士卒使出吃奶的力氣搖槳，想趕在荊州軍的包圍圈形成之前溜出去。

    大樓船上，黃東玄站在護(hù)板前，居高臨下地望著那兩艘飛過來的小木船，并沒有下令趕緊刪，反而頗有閑情逸致地擺手：“哎喲，開慢點，得放幾條小魚小蝦出去啊?！?/br>
    聲聲令下，大船略微放緩了速度，兩艘斥候小船溜走。荊州軍的巨艦這才不緊不慢地會師，將長沙軍的數(shù)輛戰(zhàn)船圍了起來。

    到了這一刻，長沙士卒們終于明白自己中了計。眾人又畏又怕，唯一的指望便是那逃出去的斥候船。他們指望著斥候船快點搬回救兵來，在他們抵擋不住之前，有人來救他們。

    唯有方繼，看著那逃遠(yuǎn)了的斥候船，內(nèi)心的惶恐越來越深……

    第252章 不用我說，你知道那是誰吧？

    岳陽城。

    “你說什么？！”孫湘猛地跳起來，三步并兩步?jīng)_上前，把跪著匯報軍情的士卒嚇得手腳并用往后退。

    “府府府、府尹息怒啊……”

    孫湘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做了幾個深呼吸，把狂風(fēng)驟雨強(qiáng)壓下去。他咬牙切齒地問道，“給我說清楚，你們怎么就中了荊州軍的埋伏？！”

    士卒抖若篩糠，顫顫巍巍地把事情的經(jīng)過匯報了一番。孫湘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等聽完事情的經(jīng)過。孫湘方知形勢之糟糕。他氣得直哆嗦：“蠢貨！蠢貨??！荊州軍有多少兵力？！”

    “回府尹，他們有一艘五層的樓船，蒙沖及先登十七八乘，還有赤馬小舟若干……”

    孫湘緊皺眉頭。照這么算，荊州軍的兵力約在四五千上下，兩三倍于方繼的人馬帶出去的人馬。

    士卒哭喪著臉道：“方將軍正在奮力抵抗，請府尹趕緊派援兵吧！再晚，只怕來不及了啊！”

    明明是危急關(guān)頭，孫湘卻竟然默不做聲。

    士卒急得滿頭是汗，又催促道：“府尹？”

    孫湘卻做了個深呼吸，搖頭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如何援救，我須與諸位將領(lǐng)商議之后再做決定?！?/br>
    士卒壯著膽子懇求道：“求府尹盡快吧，只怕方將軍他們撐不了太多時間！”他磕了個頭，便被衛(wèi)兵們帶出去了。

    不片刻，數(shù)人被招入孫湘帳中。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孫湘招來的并不是武將，而是他的幾位幕僚。

    孫湘言簡意賅地將眼下形勢告訴幕僚們，當(dāng)眾人聽到荊州將的兵力，頓時面面相覷。

    能做幕僚的自然都是聰明人，尤其擅長揣摩孫湘的心思，他們立刻就明白了孫湘為難之處是什么——荊州軍的兵力給他們造成了非常尷尬的局面。那是一個他們可以援救，但又不容易救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