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沅葉一把推開了他，二人扭過頭去，看到了一臉震驚的李慧意。

    李慧意一路尾隨蕭澤南下，他察覺到了，只是沒有在意。

    如今在蘇城的客棧里碰到，真是尷尬的緊。蕭沅葉松開他就跑了，蕭澤正想追她而去，李慧意攔住他。

    “你們到底是不是親兄妹？”她的眼淚幾乎要掉了出來，癡癡地瞧著他。

    “不是。從來都不是。”蕭澤說完這一句，便急不可耐地追著蕭沅葉去了。

    兩行清淚劃過臉頰，她魂不守舍地站了很久，直到李煦出現(xiàn)?！癿eimei，你怎么在這里？”李煦大吃一驚，忙將她拉到了僻靜的角落，劈頭蓋臉一頓指責(zé)：“你怎么從京都跑到了江南？你知不知道，你很快就是做皇后的人了？陛下還在這里，你想做什么？”

    “二哥，”她啜泣道：“蕭沅葉她……”

    “她？恐怕應(yīng)該改口叫周沅葉了?！崩铎愕挂膊慌赂嬖V她，畢竟皇帝都知道了?！罢业绞钦业搅?，可出大事了，她原來是先皇后生的嫡公主！”

    果然跟蕭澤不是親兄妹！

    李慧意只分析到這里，就壓抑不住眼眶里的淚水，哭得更厲害了。

    傍晚時分，李煦敲了敲蕭沅葉的房門。“陛下請您過去?！彼谅暤馈?/br>
    “嗯。”

    片刻后，她從房內(nèi)施施然走了出來，敲開了周焱的房門。“拜見陛下。”她恭敬地垂下頭，禮儀沒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皇姐請起?！?/br>
    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周焱又重復(fù)了一句，才抬起頭愕然地看著他。周焱漠然看著窗外，并沒有看她。

    “朕會秉承先帝的遺詔，給你姐妹應(yīng)有的公主尊榮?！彼?，又說：“只是不知道，皇姐可否還有復(fù)仇之心？”

    他這時轉(zhuǎn)過頭來，緊緊地盯著她的臉。哪怕她的神色有一丁點的微弱變化，也盡收眼底。

    “陛下？”她有些驚愕，似是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為何要復(fù)仇？我也并不想成為……”

    “你想不想是你的事?！敝莒蛿[了擺手，凝視著她的雙眸，輕聲道：“朕會給皇姐應(yīng)有的名分和尊榮。只是有朕在，你永遠(yuǎn)也別想嫁給蕭澤！”

    第38章

    順著他的視覺往下看，便是客棧的后院。

    蕭沅葉不置可否，算是默認(rèn)了他的要求，只是低聲道：“陛下信得過我？我在民間多年，又給蕭聃做了幾年的養(yǎng)子，太后更是千方百計想要殺我。何況陛下年幼，朝中大臣多半是有自己的想法，我恐怕……”

    她的話更加激起了周焱的怒氣，他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有父皇的遺詔在此，上面還列有此事的知情者名單，難道恢復(fù)你的身份這件區(qū)區(qū)小事，朕還做不到么？至于母后那里，朕會跟她好好說一下?！?/br>
    她無話可說，唯有道：“謝陛下……”

    “對了，你還有一個jiejie？”

    “jiejie閑云野鶴，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她了?！笔掋淙~道：“當(dāng)年那場大火之后，我和jiejie各奔東西，前一久她來京城里找過我，但是一時之間，我也尋不到她的蹤跡?！?/br>
    “罷了。”他擺了擺手，疲憊地揉著額上的xue位，淡淡道：“就你跟朕回去吧。朕可以不計前嫌，遵從父皇的遺詔給你一切，也能原封不動的收回！還望皇姐牢記朕今日說過的話，你明白的?！?/br>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她，蕭沅葉從容地答道：“是，陛下。”

    李慧意還在小聲地啜泣著。

    她被李煦拉回客房里，唯恐她被皇帝看見。李煦辦完事回到房中，見meimei還悶悶不樂地坐著，愁眉緊鎖，臉上的淚痕未干。他氣惱地坐在meimei的對面，問：“你還是不肯說么？陛下就在隔壁，你要是被他看到了，你讓我怎么回陛下！”

    “你愛怎么說，便怎么說好了?！?/br>
    李煦氣得用手砸桌面，恨聲道：“你以為是這么簡單的事情嗎？你是未來的皇后，難道想讓人戳我們李家的脊梁骨嗎？慧意，我以為你已經(jīng)長大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你身上現(xiàn)在擔(dān)負(fù)著我們?nèi)胰说男悦?，容不得你胡來?！币娝纳裆?，李煦放緩了語氣，好聲好語道：“meimei，陛下的人品相貌，放在世家子弟里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我和你大哥都是粗人，不懂女兒家的心思，你有什么話可以跟大嫂講。聽哥哥的話，回家去吧，在陛下發(fā)現(xiàn)這一切之前……”

    “砰砰！”

    他不耐煩地問了句：“誰？”

    卻是師妘妘清脆的聲音：“李大哥？你在跟誰說話呢？”

    “是，是劉成?！崩铎愕穆曇粲行@慌，隨口扯了個周焱身邊侍衛(wèi)的名字。他知道皇帝正跟蕭沅葉談話，卻沒想到師妘妘會來找自己。

    “我剛剛看到劉大哥下樓去了?！彼挠牡溃骸袄畲蟾珉y道是在跟鬼聊天么，還是個女鬼？”

    師妘妘先前見到李煦從周焱的房中走出來，本想拉著他去街上逛夜市，還沒等叫住他，李煦就砰一聲將大門關(guān)緊了。她有些奇怪，便跟了上去，忽然聽到李煦在房內(nèi)說話，對方還是個女人。

    她雖不肯相信李煦會在婚前背叛自己，但也不想裝作什么都沒聽見的樣子走開，便砰砰敲門。見李煦如此掩飾，她的心一下子就涼了，轉(zhuǎn)身便走。

    “不，妘妘你聽我說！”李煦慌里慌張地推開門，見她還沒走幾步，一把將她拉進(jìn)了房內(nèi)。師妘妘被他抓得手臂疼，正怒目而視，余光瞥見了滿面淚痕的李慧意。

    “你怎么在這里？”她吃驚道。

    “噓?！崩铎銓⑹持肛Q在唇前，誠懇地望著她，道：“妘妘，還請此事保密。陛下就在隔壁，我不想讓他看到慧意?！?/br>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李煦的擔(dān)憂，但對李慧意的突然到來，還有些摸不到頭腦。想想自己即將成為李家的媳婦，這件事應(yīng)當(dāng)站在李家的立場上。她便點頭應(yīng)允：“好，我不說便是。只是……慧意怎么會在這里？”

    李煦嘆了一聲，道：“我也不知道。妘妘，你跟慧意聊聊吧，我去安排幾個人，趁著陛下還沒發(fā)現(xiàn)，早點送她回去?！?/br>
    “嗯?！?/br>
    蕭沅葉回到房中的時候，見窗門大開，涼風(fēng)習(xí)習(xí)，房內(nèi)空無一人。

    她給自己倒了杯茶，低著頭，淡淡道：“既然已經(jīng)來了，要喝茶么？”

    宗越從屏風(fēng)的后面轉(zhuǎn)過身來，依舊是一副吊兒郎當(dāng)?shù)纳裆?，背抵墻壁一展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他含笑道：“我?guī)土四氵@么一個大忙，請喝茶就完了？”

    “又不是我求你的?！笔掋淙~鎮(zhèn)定道：“你趕著上來，又亂了我的全部計劃，我只好委屈自己了。”

    “說的好像你有多大的把握。”宗越嫌棄道：“要不是看在儀兒的面上，我才不幫你。不過我為你們姐妹出生入死，連個謝字都沒有，還險些被太后那個老東西給毒死。”

    “你幫著太后刺殺蕭聃，知道太多的秘密的人本來就不該活在世上。不過是一杯毒酒，又毒不死你。”她面無表情道：“宗越，牽扯到這些事情里對你沒什么好處，別自取滅亡?！?/br>
    宗越斜了她一眼：“你是在關(guān)心我？”

    “不，我是怕牽連我姐。”她一口否認(rèn)，卻換來宗越意味不明的笑。蕭沅葉忍著沒發(fā)作，等他笑夠了，才慢慢悠悠道：“她想殺我，還沒那個資格。周焱這小子雖然混賬，不過今日卻是干了件讓我舒心的事?！?/br>
    蕭沅葉皺眉：“他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跟我自然沒關(guān)系，跟你有關(guān)系。”宗越看著她笑道：“只要他在一天，就不允許你嫁給蕭澤。嘖嘖，看來你只有殺了他，才能隨心所欲了。”

    她朝宗越丟擲了一個瓷杯，宗越側(cè)身躲過，挑了挑眉：“得了，葉兒這兔死狗烹的作風(fēng)，不愧是先帝的親女兒。時候不早了，我得給周焱服用幾副痛心藥去?！?/br>
    “什么？”

    宗越翻窗前，回眸一笑：“等著看?！?/br>
    她很快就明白了宗越的話中所指。

    蕭沅葉才睡了半個多時辰，便被樓下的動靜驚醒。她一向淺眠，想起宗越傍晚的話，便披衣起身。推開門，正好瞧見師妘妘慌里慌張地在走廊里走著，她捧著燭臺，問：“妘妘，你在找什么？”

    “她不見了！”

    “什么不見了？”蕭沅葉耐心地問。觸及師妘妘閃爍的眼神，她輕聲道：“沒事的，你告訴我，我會幫你?！?/br>
    師妘妘在她的耳畔輕輕說了一個名字，蕭沅葉立刻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她敲了敲蕭澤的房門，也無人答應(yīng)。蕭沅葉不再猶豫，拉著師妘妘飛奔到了樓下。還未到后院的涼亭前，便見那里點燃著兩柄火把，周焱冷著臉站在假山前。

    蕭澤站在一旁，李家兄妹跪在地上，兩名侍衛(wèi)沉默地舉著火把。

    師妘妘迎了上去，擔(dān)憂地看著李家兄妹，叫了聲：“表哥……”

    他轉(zhuǎn)過臉來，看著師妘妘冷冷一笑：“妘妘來了？看你一點不驚訝的樣子，想必比朕還更早的知道，朕未來的皇后已經(jīng)追隨朕到了江南吧？”

    師妘妘張了張口，卻發(fā)現(xiàn)無話可說。她不敢為了李煦而跟皇帝分辨，更何況，她確實隱瞞了李慧意的到來。相比之下，蕭沅葉的神色還是一如既往地鎮(zhèn)定，她信步上前，挑眉道：“哥哥怎么在這里？”

    “我……”

    “蕭太傅大約是吃飽了睡不著，欣賞夜色的時候邂逅了朕未來的皇后。”周焱打斷了蕭澤的話，話語中頗有些挑撥離間的意味。他又想起自己頭上那頂泛著綠光的帽子，臉色一冷，嘲諷道：“不知道你們有什么話，非要大晚上說?！?/br>
    蕭澤道：“并沒有什么，臣也是意外地見到……”

    “別說，”周焱抬手制止了他的話，望著跪下的兩個人?！半捱€是想知道，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中，李慧意終于艱難地開口說話了。

    事到如此，她不可能置李家闔府人的性命于不顧。拋下一切束縛，李慧意言不由衷道：“我、我是為了見陛下一眼，才來到蘇城的……只是夜里睡不著覺，出來就碰到了蕭太傅，我……”

    “你是為了見朕？”周焱發(fā)出了一聲怪異的笑，他心中隱藏著無數(shù)怒火，只是無處發(fā)泄。都當(dāng)他眼瞎么！望著月下的樹影婆娑，侍衛(wèi)手中的火焰隨風(fēng)而動，他環(huán)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心里閃過一個個念頭，最后笑了。

    “原來是這樣啊。”周焱慢慢俯下身，抬起了李慧意的臉，溫柔道：“別急，等我們回到京城，就立刻大婚。”

    “什么？”她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李煦忍不住用手肘搗了她一下，李慧意回過神來?！笆恰彼槟镜貞?yīng)道。

    “還不起來么？”

    李家兄妹慌忙從地上爬起，尷尬地立在了一旁。周焱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nèi)绱酥?，每個人都在心里揣摩他的用意。蕭沅葉立在一旁，此時此刻，她輕聲提醒道：“陛下，不早了，您需要歇息了。”

    “好。”周焱笑著轉(zhuǎn)身，走了幾步，再度回首：“你們也回去睡吧。明早，動身回京吧?！?/br>
    他的語氣異常和藹，幾乎不像是平日那個動輒翻臉的小皇帝。眾人被他嚇得心驚膽戰(zhàn)，不知道天子平靜的表面后，隱藏著多少雷霆大怒。

    見眾人散去，蕭澤急忙跟上蕭沅葉的步伐，低聲叫著：“小葉子！小葉子！等等我?！?/br>
    蕭沅葉停住腳步，道：“怎么了？”

    “我今晚本來是……”

    “不用多說了，哥哥我信你?！笔掋淙~伸手按住了他的唇，蕭澤的身體一僵。她松開手，笑了笑，道：“沒事的，哥哥早點休息吧。”

    “不，小葉子，我還有話要跟你說?！笔挐蓪⑺浇锹淅?，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道：“今晚的事情，對誰都沒有好處。我總覺得，暗地里還有一個人，在cao控著這一切……”

    “哥哥想多了吧？”沒等他說完，蕭沅葉便開口道：“李jiejie對你的心思，我一直是明白的。我本就是相信你的，你不需要想這么多。我累了，想睡一覺?！?/br>
    蕭澤只得放開她：“好，好?！?/br>
    第39章

    一個月后，周焱最終頒布了先帝的遺詔。

    直至此時，太后才驚慌地發(fā)現(xiàn)先帝臨終前在朝中埋下了多少枚棋子。自從周焱返京，太后聯(lián)合幾大朝臣，本想將那賤婢挫骨揚灰，打得永世不得翻身；誰料先帝遺詔頒布那日，竟有數(shù)名德高望重的老臣呼應(yīng)，相繼取出先帝的遺詔。

    偌大且安靜的金鑾殿內(nèi)，她鎮(zhèn)定地跪拜在臺階下，聽著老內(nèi)侍抑揚頓挫的宣旨——

    “……特加封周沅葉為晉陽長公主，食邑三千戶……”

    她能感受到珠簾后那道火辣辣的怨毒目光，便抬起眸子，朝著周焱柔柔地笑了。而周焱的目光則有些躲閃，他始終是皺著眉，極不開心地聽著老內(nèi)侍宣讀圣旨，右手來回摩挲著金燦燦的圓珠。

    總有一天，她不會跪在殿下，而是高高地站在金鑾殿上，俯視這周家的天下。

    朝會散后，她隨周焱一道步入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