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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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不留手的。 尤嬤嬤眼色不由自主地沉了沉。 前頭幾步外的秦昭儀已經(jīng)不耐煩地道:“mama也要留在這宮里使喚不成?” 尤嬤嬤微微嘆了口氣,來不及再說,拔腳追了上去。 秦昭儀帶著她來時前呼后擁的宮人使婢,徑直出了九宸宮來。 天地間的雪不但沒有停,反而顯出越下越大的勢頭。秦氏在宮中并沒有停留多久,再出來的時候,來時的腳印都已經(jīng)被埋成了淺淺的一點。 秦氏立在殿門口的飛檐底下,微微地瞇起了眼,翹首望著天地間不知名的方向。 “娘娘,雪越下越大了,咱們早些回宮去罷?!庇葖邒甙才磐炅宿I子,重新回到她身邊來,溫聲道。 “不回宮?!鼻卣褍x卻搖了搖頭,道:“后位空懸,貴妃娘娘不是后宮之主么?嬪妃做了錯事,開罪了陛下,難道不該請貴妃娘娘為我做主?” 她目光有些陰郁,嘴角雖然翹了起來,但并不是個完整的笑容,道:“本宮要去鳳池宮叨擾貴妃娘娘。” 作者有話要說: 晚初:人在宮中坐,鍋從天上來。 第7章 南柯子(2) 秦氏說話的時候,語氣、神態(tài)都有些陰郁,尤嬤嬤知道她在皇帝這里頭一回受了委屈,心里頭必然十分的不爽快。 她是從小奶著秦氏長大的奶嬤嬤,只怕比秦氏的生/母都要了解她的性情,此刻站在一旁,心里頭躊躇著不敢多說話。 但有些話又不得不勸,她沉吟著,小心翼翼地道:“娘娘,貴妃娘娘出身容氏,容大人在朝中聲勢煊赫,只怕不宜在此刻與貴妃娘娘結仇?!?/br> 她望著秦氏的面龐,心中也有些難言的哀憐。 倘若沒有先帝大行之后的種種意外,七皇子此刻還是個不受重視的閑散親王,以他的脾氣秉性,加上姑娘同他的情分,縱然秦家門第并不顯赫,姑娘也未必做不得他的正妻。 ——退一萬步說,即使仍舊是做了妾室,做親王的妾室,也不至于與容氏這樣的煊赫貴女共侍一夫,平白生出許許多多的難處來。 君恩易變! 尤嬤嬤暗暗地嘆了口氣。 秦氏卻挑起了眉,道:“誰說本宮是去與她結仇的?” 她道:“照著原本的規(guī)矩,難道本宮今日不是正該去覲見容氏?” 尤嬤嬤面有難色。 她苦口婆心地勸道:“娘娘若是去了,可要稍稍地收斂些。如今圣心未明,娘娘,忍一時徐徐圖之啊?!?/br> 秦氏輕輕地“嗤”了一聲,道:“嬤嬤放心罷,本宮也曉得輕重,不會輕易惹出事來的!” 尤嬤嬤稍稍地放了心,也不敢再勸,索性低下了頭。 暖轎的氈簾密密地垂下來,遮蔽了外頭的風雪,也遮蔽了外面的天光。 秦氏的突然造訪讓阿訥都有些意外。 她和聲道:“我們娘娘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要在宮中深居祈福的,嬤嬤也知道神佛之事重在心誠,只怕不好隨意見客。” “有勞姑娘?!庇葖邒咝Φ煤蜕?,口吻也溫和,從袖中抽了封荷包,不動聲色地遞到阿訥手中,道:“我們娘娘也是照著規(guī)矩,來同貴妃娘娘見一回禮。還請姑娘通融一二?!?/br> 那荷包是低調(diào)的淺竹青色,但看上去就頗有些分量。 阿訥目光在尤嬤嬤身上滴溜溜地打了個轉(zhuǎn),卻沒有接那封荷包,仍舊推了回去,抿起唇笑了笑,福身道:“請娘娘姑且等等?!?/br> 她原以為容晚初還在前頭西側殿的暖閣里寫字,沒想到一掀簾,卻撲了個空。 簾下服侍的小宮女悄聲道:“娘娘先前就獨個兒往后頭去了。連阿敏jiejie也沒有帶?!?/br> 阿訥順口問道:“那阿敏去哪里了?” 小宮女笑著道:“奴婢瞧著是出了門,哪里敢過問阿敏jiejie的行蹤。” 阿訥不過是隨口一問,也就不大在意地笑了笑,說了聲“辛苦了”,穿過了穿堂往后頭去。 容晚初卻沒有在房中,而是披著件狐腋裘的氅衣,負手站在后殿的廊檐底下看雪。 說起來也是奇怪,從前世算過來,她已經(jīng)有些年月沒有看到過紫微宮這樣大的雪了。 ——只除了身死的那一夜。 不止是紫微宮。 從升平六年以后,京畿地區(qū)乃至整個中原腹地就開始了持續(xù)的干旱。 一年里降水竟只好有那么一點,莊稼的收成也就可想而知。多是靠著朝廷年年的賑濟,才沒有在京城重地釀出大亂來。 整個升平十年間,大齊朝都陷在內(nèi)憂外患里。 國中頻頻涌現(xiàn)的天災,割瘦了大齊的骨rou和底蘊。邊境持續(xù)不斷的紛亂,養(yǎng)肥了容玄明的軍望和私兵。 升平皇帝也曾經(jīng)試圖做一個好皇帝。 他為了朝政,也曾經(jīng)殫精竭慮過。 甚至為了賑災、撫民,連內(nèi)帑都盡上了。 當時已經(jīng)做了皇后的秦氏,就曾經(jīng)帶頭穿起了修補過的衣裳,親手紡線織布,昭顯后宮的賢德和勤儉。 可惜,升平皇帝的對手,是因為皇權羸弱而蠢/蠢/欲/動的權貴,是伏在大齊朝的病體上貪婪吸食著血rou的世家。 ——并不僅僅是一個面如平湖而胸藏瀚海,為了權勢可以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可以舍棄、甚至拱手送出的容玄明。 雪片像是一疊疊的鵝羽,飄飄搖搖地墜落下來。潔白而蓬松的一層一層,厚厚地覆在歇山頂金碧的飛瓦上。 雖然并沒有日光反射,但這樣通透一色的凈琉璃世界,看得久了,依然會讓眼睛都生出澀澀之意來。 容晚初有些疲倦地垂下了眼。 紅墻白雪,曲廊深深,天井里梅樹倚著湖石,深棕褐色虬曲而崢嶸。少女憑欄獨立,有些纖薄的身形罩著絳紅羽紗面的大氅,領口雪白的狐貍毛拱著雪白的臉兒,烏發(fā)云錦似的堆在鬢邊,像幅筆墨精工的美人圖。 阿訥在廊下遠遠地站住了腳,一時竟有些不敢打擾。 容晚初聽到她的腳步聲,微微地扭過了頭來,目光像是星子似的明亮和寒涼。 她問道:“什么事?” 聲音也淡淡的,像是情緒還沒有咽盡,淺淺地溢出了些許。 阿訥沒有見過這樣的容晚初。 她有些擔憂地望著她,道:“夕云宮的秦昭儀來求見娘娘。” 容晚初有些意外。 她淡淡地道:“你去告訴秦昭儀,本宮憐她辛勞負病之體,免了她的覲見,連這幾日晨省也不必折騰,請她回去好好地將養(yǎng)身體罷。” 阿訥應了聲“是”,卻沒有急著走,而是換了個話題,問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不適之處?半夜里冰天雪地地折騰了一回,不如奴婢請個太醫(yī)來為您看一看脈罷?!?/br> 容晚初搖了搖頭。 阿訥立在原地,一時沒有動腳。 容晚初有些詫異,對上她憂懷的視線,不由得笑了笑,心中微暖,道:“你們把我照顧得好好的,哪里就這樣容易病了的。不必多想?!?/br> 阿訥道:“外頭天寒地凍的,您也不要吹久了風。” 鳳池宮此刻的窗子還是明瓦的,并沒有后來換上的琉璃窗,外面天色都昏昏的,屋里就更是晦暗。 阿訥就頓了頓腳,道:“不如您見一見秦昭儀?能陪您解一解悶也是好的。” 容晚初失笑。 上輩子里她同秦碧華,也算得上是宿怨了。 后來的阿訥,更是絕不會說出“您見一見秦氏”的話來——就是方圓一百步里見著了秦氏的影子,都恨不得啐上兩口。 容晚初看著侍女亮晶晶的眸子,想到她上輩子猝不及防的死,不由得縱容地道:“也好。” 秦氏在外頭等了許久,才看見阿訥再度出了門。 她面色陰得要滴下水來。 尤嬤嬤撫了撫她的衣袖,迎了上去,道:“有勞姑娘了!不知貴妃娘娘可有閑暇接見么?” 阿訥就和和氣氣地笑了笑,道:“娘娘此刻正在宮中等候,昭儀娘娘隨奴婢來吧?!?/br> 秦氏斂了神色,搭著尤嬤嬤的手進了門。 廳中還沒有人,秦氏落了座,就有小宮人送上了暖騰騰的茶湯,又寂寂無聲地退了下去。 秦氏端起桌上的茶碗,隨手撇了撇盞蓋,挑起唇,譏誚地笑了笑,轉(zhuǎn)過頭看著尤嬤嬤,壓低了聲音道:“嬤嬤你瞧,咱們這位貴妃娘娘,派頭可比陛下大多了。不知道我等冷了這一碗茶,能不能等到她出這個門?” 尤嬤嬤默然。 她悄聲道:“娘娘慎言?!?/br> 秦氏冷笑著將那碗茶重新放回了桌上。 她沒有收斂力氣,寂靜的廳堂中,瓷器與烏木相擊的聲響清脆而突兀。 廳后忽然有人開口,聲音溫和:“可是我宮中的茶水寡淡,不合昭儀meimei的胃口?” 秦氏不意人來得這樣快,不由得有些驚愕地抬頭看過去。 穿堂的照壁后頭,少女身影姍姍地轉(zhuǎn)了出來。 廳中簾帷落得密實,溫度比外面的飛雪天高出不少,容晚初走過來的時候沒有急著落座,先由身后的宮人服侍著解了肩上的大氅,才微微笑著看向秦氏,道:“本宮來遲,教昭儀meimei久等了?!?/br> 除開午夜間在九宸宮的驚鴻一瞥,秦氏還是第一次當面見到容晚初。 說來或許是巧合,也或許是容晚初平素鮮少出門交際,而秦氏自己出身簡薄,不足以時常出入貴女的交游圈子,她們同在京中許多年,她竟一回都沒有見過這位久負盛名的容氏娘子。 她見過與容晚初并稱雙姝的霍皎,霍皎姿容冷艷,氣質(zhì)疏離,宛如不可攀折的霜雪之華,那樣的顏色,也曾經(jīng)讓她許多次在心中揣摩過,這位緣慳一面的容氏女又該是怎樣的姿儀。 秦氏一直知道自己并不是個美人。 但或許是霍皎氣質(zhì)太過清冷,即使是站在霍皎的面前,秦氏也并不曾有過“被比下去了”的念頭——她是小家里養(yǎng)出的碧玉嬌娥,天上的月亮如何冷麗,又同她有什么關系呢? 然而此刻,她望著站在她面前不遠的地方,似乎不經(jīng)意地望過來,言笑晏晏,拂袖低眉的容晚初,陡然從心里涌/出一股強烈的不安之感。 她是太史司歷的女兒,并不算博學,多少也讀過些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