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果然,金玉坤沉默片刻,慢慢搖頭。 感應(yīng)到他給的答復(fù)是正確的,但出于謹(jǐn)慎,又世殊就在旁邊, 凌夜還是問了句:“他和你真的沒什么關(guān)系?” 金玉坤繼續(xù)搖頭。 凌夜便對世殊道:“帝君可以放人了?!?/br> 世殊沉默一瞬,對金樽道:“是我冤枉你了?!?/br> 金樽聽了, 登時一揚眉。 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道:“早先我就說過,我只是個凡人,除了手里還有點可用的人外, 我連你這兒打掃屋子的奴仆都比不過, 沒必要騙你。我說了那么多次,你都不信,不給我飯吃,不給我水喝, 連覺都不讓我睡, 還把我吊起來拿鞭子抽我——是,您是帝君, 是比我這個凡人高貴,可不分青紅皂白就差點害死我,這賬該怎么算?” 世殊也不惱,直接道:“待到此間事了,我親自向你賠罪?!?/br> 這說的賠罪就不是剛剛連口頭道歉都不算的賠罪了。 金樽聽了就笑了,連聲道了三個好:“帝君這話我記住了,若事后不給我賠罪,當(dāng)心兔子急了也咬人?!?/br> 世殊道:“你大可放心。” 雙方達(dá)成共識,這事便暫時揭過,眾人重心放回到金玉坤身上。 既已知曉他和金樽之間沒什么關(guān)系,那自然,接下來的話就是和金樽無關(guān)的。 然金樽還是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一邊繼續(xù)喝水,一邊聽凌夜對金玉坤說道:“金玉坤,有關(guān)你的事,我都聽帝君說了,也不想再聽你重復(fù)一遍。我只想知道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還有白頭仙,你為什么要讓人給我下這個毒?” 說話間,有一縷白發(fā)從她耳畔滑落,在這森然陰暗的監(jiān)牢中也仍顯得刺眼。 金樽盯著那白發(fā)看了好幾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這白發(fā)比在玉關(guān)湖時還要更白一些。 當(dāng)初在玉關(guān)湖上,據(jù)凌夕所說,偷襲夜言的那個人,是凌懷古,即移魂后的金玉坤指使的。還說白頭仙也是金玉坤親眼看著別人下在凌夜身上的。 然而事到如今,有些事,即使不去查,也已經(jīng)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早先凌夜就想過了,夜言修為不低,怎么可能隨隨便便被人害死?只能是夜言自己出了什么問題。 至于白頭仙,世間奇毒何其多,比白頭仙更毒的更是一抓一大把。金玉坤為何不立即除掉凌夜,一定要給她下白頭仙這樣麻煩的毒,十幾年如一日地拖著她的命?這分明不是真的要她死。 可她不死,能給他帶來什么好處? 看提到夜言,金玉坤神色微變,卻仍不打算開口的樣子,凌夜道:“我知道你能說話。你若不說,我就只能請帝君來說了?!?/br> 世殊知道的肯定沒他說的詳細(xì)。 而換個角度,世殊說出來的,肯定也沒他說的更能讓人明白他那些所作所為究竟是為了什么——所以世殊才堅持要凌夜聽金玉坤自己說。 金玉坤看了凌夜許久。 久到凌夜都有些不耐煩,欲像上次那樣入侵他泥丸宮,強(qiáng)行逼他時,他終于站起身來,走到離他們較近的榻邊坐下,而后彎手朝金樽一伸。 金樽道:“你干嗎?” 郁九歌道:“他要水?!?/br> 金樽聞言恍然,立即把手里還剩一半白水的海碗遞過去。 邊遞邊說:“我剛才好像噴了口水在里面……你介意的話,讓世殊給你弄碗新的?!?/br> 金玉坤沒搖頭,也沒點頭,只接過海碗,右手食指與中指沾了點水,而后極輕巧地并成劍指。 他動作看起來十分熟稔,并未因為先前在夜言墳前跪了太久而有半點生疏。 很快,淡淡光芒自劍指上一閃而過,其上醞釀出來的神意,赫然正是金玉宮直系才能有的。 劍指往前隨意一劃,剎那間朵朵優(yōu)曇婆羅憑空綻放,圓如滿月,潔若白雪,整個監(jiān)牢一下子成了佛花的海洋,正是金玉露自創(chuàng)功法婆羅無花。 金樽見了,想難怪金玉露當(dāng)年說非金玉宮金族帝君不得修習(xí)婆羅無花,可明明他們私下探尋,發(fā)現(xiàn)婆羅無花其實是沒什么特殊限制的,誰人都可修煉,不承想,竟是為了金玉坤。 這般看來,金玉露對這個弟弟是真的疼愛,不僅費盡心思幫忙移魂換體掩蓋真相,連功法都只準(zhǔn)他們姐弟二人修煉,她親兒子金滿堂都染指不得。 金樽把這些想清楚后,也沒說出來,只尷尬地沖金玉坤道:“原來你不是要喝水潤嗓子啊?!?/br> 金玉坤不答,劍指再劃,剛剛盛開的優(yōu)曇婆羅瞬間敗落,化成一團(tuán)白色水汽,循著他劍指所指進(jìn)入他口中。 喉結(jié)一動,他把那水汽盡數(shù)咽了下去。 緩了會兒后,他放下碗,終于開口說話。 像是早料到會有這么一天,他神色還是平靜的,只聲音因十多年未曾說話而顯得艱澀沙啞,發(fā)音古怪,語速也是極慢。 他道:“你娘,是,自殺。” 凌夜手一抖。 才說出這么五個字而已,他喉結(jié)登時又是一動,有血腥氣沖出,鮮血幾乎是爭先恐后地要從嗓子眼兒里冒出來。他額頭也迅速溢出冷汗,身體更是細(xì)微地顫動起來,正正是世殊所說的劇痛不停,流血不停。 這樣的毒發(fā)放在別人身上,是能要了命的。 然金玉坤承受那么多年,早習(xí)慣了,當(dāng)下面不改色地將血咽下去,額頭上的汗也以袖拭去,仔仔細(xì)細(xì)地整理好儀容,方繼續(xù)道:“她當(dāng)著,我的面,自殺身亡?!?/br> 凌夜問:“她為什么要自殺?” 他微微瞇起眼,似是陷入回憶:“她發(fā)現(xiàn)我,不是凌懷古,然后為了你,自殺?!?/br> 凌夜反問:“為了我?” 他點頭:“為了你?!?/br> …… 夜言死的那天,距今已有十八年。 過去這么久,金玉坤仍清楚地記得,那天是個大晴天,風(fēng)和日麗。他心中火熱得連拂面而來的涼風(fēng)都無法讓他有片刻冷靜,只一心記著要去找夜言。 因他花費數(shù)月時間,終于在金玉露的幫助下把自己的魂體在這具身體里徹底固定好,確認(rèn)再不會出任何紕漏后,他才被允許從今往后可以以凌懷古的身份光明正大、長長久久地出現(xiàn)在夜言面前,再用不著以閉關(guān)為借口躲著夜言。 更不用像以前那樣,每每想看她,只能坐在車中,躲在人后,隔著大門,隔著圍墻,像只活在臭水溝里的老鼠一樣偷偷窺視她,連見她一面都不敢。 如今他終于能見她了。 他還能聽她喊他夫君,能和她同睡一張床,能和她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只要一想到這些即將成為現(xiàn)實,他心中就更加火熱,連凌夕悄悄跟在他身后,都沒被他察覺。 他等這一天,實在是等太久了。 久得連練習(xí)許多次的走路姿態(tài)、面部表情、說話方式等忘了個一干二凈,以致于他才進(jìn)到夜言閉關(guān)之所,見她睜開眼,他還沒來得及欣喜他們二人心有靈犀,就被她的話震在原地。 她說:“你不是我夫君。你是誰?” 他手足僵硬,片刻后才吶吶道:“我怎么不是你夫君?我還能被人掉包不成?” 她盤坐在那里沒動,只冷冷道:“不必同我裝模作樣,我夫君是什么人,我能不清楚?你是什么人,殺害我夫君,又將他取而代之,你想干什么?” “我,我……” 未料夜言一眼就看出自己不是真正的凌懷古,金玉坤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 仿佛被當(dāng)頭澆了盆冷水,剛剛還滿心火熱,這會兒卻冷得凝結(jié)成冰。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他又不是易容,而是真正成為了凌懷古,怎么還是被她看穿了?在他來找她之前,整個凌家,包括她女兒在內(nèi),沒一個人看穿的。 因著夜言的話,他明明離她極近,偏生不敢妄動,只半是討好半是焦灼地說:“我,我愛慕你,我想和你結(jié)為夫妻?!彼孔镜乇磉_(dá)自己的心意,小心地一步步朝她走近,“我會對你好的?!?/br> 夜言卻閉上眼,不看他,道:“我見過不少橫刀奪愛,但從未見過你這般拆散不成,就殺人替代之舉。”頓了頓,“真是個瘋子?!?/br> 他被罵也沒生氣,只說:“我是為你瘋的?!?/br> 她冷笑一聲:“那我還真要謝謝你了。” 言罷,她忽的睜開眼,人也從玉床上站起來,把他上下打量一遍后,道:“我竟從不知道,我夫君這具身體,只是換了個魂而已,居然會讓我感到如此惡心?!?/br> 她從他身邊走過,連個眼角都不給,好似無論他如何模仿真正的凌懷古,在她心中也都是個可笑的失敗者,平白讓她惡心。 金玉坤如遭雷劈。 他站在原地,喃喃道:“怎么會這樣,不該是這樣的?!?/br> 所有人都可以罵他是瘋子,所有人都可以說他惡心,唯獨她不行。 他愛慕她那么多年,為她連自我都拋棄了,她卻連個正眼都不愿給他…… 怎么能這樣? 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他無法接受。 于是接下來,他做了他這輩子最后悔的事。 他回身以婆羅無花攔住夜言,趁她予以反擊之時,催發(fā)他提前置放在這里,早已滲入夜言五臟六腑的情毒,待到她喪失力氣,便把她帶回玉床上,想迫使她臣服。 她自是不愿的。 但他還有別的辦法。 他便道:“你若不讓我碰,我就殺了你女兒?!?/br> 他老早就打探好了,凌夜是她的命根子,她為了凌夜,絕對會委身于他。 豈料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她聽了他的話后,不怒反笑,還反問他:“殺我女兒?就憑你?” 說完,也不知她哪里來的力氣,一掌推開他,又反手將他制住,令他動彈不得。 然后他就看著她取出一樣樣的毒物,又一樣樣地喂進(jìn)他口中,還對他說:“你恐怕不知道,我和我夫君締結(jié)了同命靈橋,他死的那天,我也該死的,但你來了。我想看你做什么,撐到今日,總算把你等來了?!?/br> 喂完毒物,她坐在他面前,看他最后一眼,道:“但愿阿夜不要發(fā)現(xiàn)你被掉包,我想看她平平安安地長大?!?/br> 這句話說完,她取出一把刀,干脆利落地自刎,血濺滿身。 第79章 復(fù)活 夜言自殺之后, 就是凌夕所說的了。 當(dāng)時凌夕躲在窗下,看著金玉坤從夜言閉關(guān)之所出來,她等了會兒, 沒等到夜言出來, 剛準(zhǔn)備走, 就見金玉坤回來了, 還帶了個她從未見過的人。 她個子矮,屏住呼吸往窗下一蹲, 不仔細(xì)看,誰都看不到她。于是她看著金玉坤伸手往前一指,那人立即進(jìn)入室內(nèi),在夜言已經(jīng)停止流血的頸項上補(bǔ)了兩刀,做出夜言是被偷襲致死的假象, 方離開凌家,再未出現(xiàn)。 ——凌夕并未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