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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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雙八是個還算有原則的人,當土匪也當?shù)门c眾不同。往好聽了說,就是匪亦有道,不搶普通百姓,時不時還搞個劫富濟貧。 在陵市這塊兒盤踞經(jīng)營了十數(shù)年,他從一個一文不名的匪賊,丟掉了“沈雙八”這一名字背后所代表的一切落魄屈辱,搖身一變,成了沈執(zhí)名,成了這西南一方名頭響當當?shù)能婇y大帥。 沈執(zhí)名前半輩子由窘迫低賤到富貴滿屋,有魄力也有野心。沈家有錢有兵,但放眼整個華國,這點子東西委實不大夠看。眼下四方割據(jù),各大勢力鬧得不可開交,沈執(zhí)名自忖勢弱,便不上趕著去湊這個熱鬧,一心蟄伏起來,厲兵秣馬,以待來日。 但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沈執(zhí)名膝下統(tǒng)共一子兩女,三個兒女中又以沈月藻最為金貴,乃是他早逝的原配所出,一向被他視作掌上珍寶。眼下沈月藻被卷進了這樁事里,他這個做父親的,無論原本作何打算,也必然再不能作壁上觀。 唐沅打算借著這個事,趁機把沈執(zhí)名拉上賊船。 有戚老爺子的支持,戚家一切資源早已為她所用。到了陵市后,她以戚恕的名頭往沈家遞了拜帖,沒費什么力氣就進了沈府的大門。 可唐沅沒想到,這一趟還沒見到沈大帥,便先在沈府偶遇了一位故人。 是沈月瑤。 數(shù)年未見,當初這個驕矜刁蠻又不諳世事的少女變了許多,暗色紋的絨面長裙及踝,頭發(fā)低低地挽了個髻,手上牽了一個約莫兩三歲的小男孩。她如今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卻已然蛻盡了所有天真,一張姣好面容沉默淡然,曾經(jīng)水凌凌的杏兒眼里已經(jīng)隱隱可見滄桑。 那是歲月和成長的贈禮,而獲得它的道路注定不會平坦。 看來在那場辛苦求來的婚姻中,沈月瑤過得并不怎么好。 兩人在回廊下狹路相逢,沈月瑤愣在原地,她手里的小男孩卻掙開了她的手,邁著一雙小短腿噠噠噠地往前跑,幾步跑到唐沅跟前,扯著她的褲腿仰頭看她,沖她甜甜地笑。 “姨、姨姨……”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正是學說話的年紀,說什么都愛用疊字,軟糯糯的一聲姨姨喊出來,那雙和他母親如出一轍的烏黑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你,都不消伸手要什么,便讓人恨不得把好吃好玩的都捧到他面前。 唐沅亦彎了唇,伸手摸了摸他頭頂?shù)能洶l(fā)。 小男孩笑得一雙大眼睛整個地彎起來,睫羽垂在眼下,灑落一片陰影。 “南南!” 沈月瑤終于回過神,喚了小男孩一聲,心里亦是驚訝。 南南鮮少對陌生人這么親近,今兒個卻是怎么了?還偏偏…… 偏偏是這個女人。 她神色復雜地看了唐沅一眼,眼中閃過千百種情緒,嘴唇動了動,卻終究什么也沒說。 ※※※※※※※※※※※※※※※※※※※※ 怎么說,這個場景莫名有幾分像拋妻棄子的渣男再遇前妻,前妻還牽著自己兒子?(我在說什么屁話…… 唐沅:??? 第151章 被犧牲的原配(24) 當初和韋珺之結(jié)婚后, 她是真的懷著最美好純粹的期待,認為他們可以白頭偕老的, 那時候她多么天真, 天真到以為兩個人只要在一起,就可以長長久久。 可現(xiàn)實卻給了她一個無比響亮的巴掌。 結(jié)婚后的生活絲毫沒有她想象中的風花雪月、琴瑟和鳴。婚后第三天, 韋珺之就出了遠門, 三朝回門的時候她獨自回到沈府,面對父母的詢問還要故作輕松地替他開脫, 轉(zhuǎn)頭壓抑已久的淚水就不自知地滾了下來。 婚后沒多久韋家錢莊的賬務就出了問題, 面對一府上下的愁云慘淡,她咬咬牙把自己的嫁妝填了進去。洪水一開了閘就再也回不了頭,她拿錢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補那個大窟窿,到頭來卻連聲響兒也沒聽見。 和韋珺之結(jié)婚的那兩年里, 春花夏雨秋月冬雪都只是余目里模糊的光影, 唯一清晰的, 就只剩丈夫始終緊鎖的眉頭,公婆成日的唉聲嘆氣, 和他們誘著逼著,讓她乖乖交出去的金錢人脈。 后來一切真相揭開, 她才曉得, 原來早在他們結(jié)婚前,韋家的生意就已出現(xiàn)了嚴重危機。韋珺之急著和她結(jié)婚,在乎的從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她沈二小姐這個身份。 她是他們那個時候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于是他們早早設好圈套,用海誓山盟做誘餌,哄著她上了韋家這座遲早會沉沒的爛船。 那時她抱著尚不滿周歲的兒子,面對這樣令人作嘔的現(xiàn)實,連哭都沒有眼淚。她惶恐不安地跑回家找父親,卻又在父親怒不可遏、提著槍要去崩了韋珺之的時候攔下他,囁嚅了許久才怯怯地說了句:“他是我丈夫啊?!?/br> 曾經(jīng)驕矜明艷、眼里揉不得沙的沈二小姐,終于被這場灰暗麻木的婚姻折斷了傲骨,在韋家人日復一日的洗腦催眠下,成了她曾經(jīng)最看不起的、只曉得三從四德以夫為天的小腳女人。 沈大帥怒其不爭,沈月瑤卻只是哭。父女倆僵持了數(shù)日,沈大帥終于想出了一個能讓女兒徹底死心的絕妙主意。 他設了個局,讓韋珺之染上了高利貸,徹底拖垮了韋家錢莊。放貸的黑幫老大氣勢洶洶地上門要債,韋家人連夜卷了家中余財跑路,卻從頭到尾都沒有向沈月瑤透露分毫。 抱著兒子躲在偏院,聽外面的強盜肆意打砸搶掠的時候,是沈月瑤這輩子最狼狽的時候。她害怕得牙齒格格作響,整個人抖得不行,還死死捂住兒子的嘴,不讓他哭出聲來。 然后就是沈執(zhí)名的人出現(xiàn),把她們母子接回陵市沈府。 最危險的時候被丈夫拋下?lián)跫龔奈聪脒^自己的愛情是以這樣慘淡又不堪的方式收尾。 她那時才覺得,這世間大約果真是有因果報應的,她搶了戚笑敢的東西,原以為是無上珍寶,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只是坑中糞泥,骯臟又惡心,連帶著她也成了如今這可鄙可憎的模樣。 “……小姐,小姐!”身邊丫頭的聲音陡然把她從回憶中扯出來,她恍惚了一瞬,回神時卻發(fā)現(xiàn)身前已經(jīng)不見了人影。 戚笑敢走了,從頭到尾沒給她一個多余的眼神。 “您沒事吧?”丫頭問她。 她自嘲地扯扯嘴角,牽緊了兒子的手:“沒事。我們走吧。” 廊頂在青石路面上投下一片陰影,明暗一線,她提步跨過,初夏的陽光便迎頭灑下,她長長裙擺上暗藏的金線紋飾被這么一照,明晃晃地發(fā)光。 不過一步之遙罷了,陰影就已經(jīng)落在了后頭。 都過去啦。 都過去了。 …… 那頭唐沅跟昔日“情敵”打了個照面,繼續(xù)面不改色地隨仆從往里走。她和沈月瑤之間確然沒什么好說的,一切仇怨情債都已經(jīng)在上輩子被那把火燒了個干干凈凈。她如今帶著兒子靠娘家過日子,跟自己沒什么利益沖突,又何必再平白給自己樹個敵人? 只是那小男孩兒……是叫南南? 唐沅回想起剛才小孩子的軟發(fā)的觸感,只覺得手心還癢癢的,眼里不自覺地就漾開了一抹柔軟。 跨越了兩輩子,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當真奇妙。 …… 沒有人知道那天唐沅登門,究竟都跟沈執(zhí)名說了些什么。只侍候在書房外的仆從聽到了屋里瓷盞碎地的聲音,然后沈執(zhí)名怒氣沖沖地走出來,沖著天空一連放了好幾聲空槍。 幾天后,沈執(zhí)名手下頗受信任的副帥便跟著唐沅出現(xiàn)在了燕京。 等把幾乎是九死一生的沈月藻幾人從施良的大獄里救出來,一行人又馬不停蹄地趕回西南,沈執(zhí)名前所未有地沖自己這個唯一的嫡女大發(fā)雷霆。唐沅默不作聲地從沈府離開,把空間都留給了這對父女。 該做的她都已經(jīng)做完了,要不要摻和進這趟渾水,就看沈月藻和沈執(zhí)名自己了。 好在,結(jié)果令人滿意。 一周后,沈月藻重新出現(xiàn)在唐沅面前,不單單是以她自己,更是以沈執(zhí)名默許下的整個沈家的名義。 至此,以唐沅和沈月藻牽頭,戚、沈兩家正式開始合作,在施良政府勢力的窮追猛打下,他們對革命黨幸存人員的營救工作也只能徐徐圖之。 但好在,施良政府目前能掌控占領的也就是燕京一帶而已,在國外勢力和地方軍閥的膠著拉扯下,面對千里之外的西南,他們也□□乏術。 于是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在他們在燕京忙著明爭暗斗的時候,西南諸地卻悄悄地脫離了他們的勢力掌控范圍。 春去夏來,秋走冬藏,轉(zhuǎn)眼二載匆匆而逝。 這一年秋天,歐洲那場曠世大戰(zhàn)終于落下帷幕,北盟列國最終獲得了這場勝利。 漫長的炮火洗禮之下,千瘡百痍的土地上死去人民的血rou還未完全沖刷干凈,高層已經(jīng)開始鋪天蓋地地宣傳起戰(zhàn)爭的功勛,高喊著甚么“正義終將戰(zhàn)勝邪惡”,就好像一切陰霾慘烈都不曾存在過,光明已經(jīng)普照大地。 戰(zhàn)后勢力的重新劃分是強國才有資格參與的事,施良政府的人雖也代表華國受邀參加了會議,但唯一的作用不過是當個大會上的吉祥物。 那代表坐在角落里看著列強爭鋒相對,肆意地在他面前討論著未來華國地盤上的權利分配,連個正眼也沒給他。 能出席這場大會的都知道,如今華國當局都是靠鷹國的施舍過日子。做兒子的,有什么資格去質(zhì)疑老子? 大半個月的嘴仗打下來,華國曾經(jīng)簽署的那些個不平等條約一個都沒廢除,反倒又折進去了不少其他好處。燕京以北的大片區(qū)域并南海港口盡皆被列強瓜分,華國當局不得限制,不得干涉。 華國代表是以戰(zhàn)勝方的姿態(tài)興沖沖地去參加大會,到頭來仍不過是案上魚rou,任人刀俎。 會上施良政府代表敢怒不敢言,還得賠著笑給大人物們裝孫子,可消息傳回國內(nèi),民眾卻出離地憤怒了。 天|朝上國的舊夢分明就在不遠的過去,余韻猶存;文人仕宦還高喊著甚么“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漢土”;縱使前朝已亡,可不少人依然相信,苦難和貧弱只是暫時的,只要四萬萬人同心協(xié)力,盛世就在不遠的未來。 他們分明都推翻皇室、趕走妄圖復辟的軍閥了??!如今不是革命黨當政嗎?他們當初不是信誓旦旦承諾過四萬萬民眾當家做主的自由新社會嗎?他們不是宣稱已經(jīng)得到了鷹國的支持,出于國際主義,鷹國愿意幫助華國建立平等博愛的新國度嗎? 那些前一秒還滿面慈善的政客,怎么一轉(zhuǎn)眼就換了副面孔,滿眼貪婪地開始為自己謀利益了呢? 這次大會仿佛是一個信號,扯開了列強們慈悲的假面,露出了貪婪的內(nèi)里。許多人這才終于撥開了媒體新聞大力鼓吹起來的迷霧,意識到施良派系統(tǒng)領下的華國,在以鷹國為首的諸強面前壓根挺不起脊梁。 因為他們的統(tǒng)治,本身就是一場靠出賣國家利益為代價的交易。 說什么自由民主,不過是政客同民眾扯起的遮羞布,為了維護他們自己的統(tǒng)治,他們恨不得跪下去做列強座下走狗! 可他們憑什么?這是四萬萬人的華國,是傳承了數(shù)千年的、風云變幻英雄輩出的華國,憑什么就成了一群蠅營狗茍之輩手中的籌碼了呢? 以文人學界為首,整個華國都沸騰起來了。無數(shù)憤恚與不甘匯聚成江海,激蕩著這片羸弱瘡痍的土地。 唐沅將最新一期的《華國青年》合上,抬眸同對面的人道:“咱們的時機到了?!?/br> 對面的沈月藻等人聞言,眼底皆劃過一道奇異的光。 兩年的時間,實在足夠他們做很多事。他們的勢力已經(jīng)滲透進西南諸省的角落旮旯,燕京里被施良逼入絕境的舊革命黨,終于在此處煥發(fā)出了新生。 唐沅需要合作,卻絕對不想養(yǎng)出一個新的龐大軍閥。當初沈執(zhí)名麾下的兵士,連同后來陸續(xù)被收編的隊伍,都被抹去了原有的烙印,真真正正刻上了“革命軍”的標志。 這兩年他們雖偏安西南,日子卻并不難過。廣城那邊的工廠日益壯大,給他們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錢財乃至武器軍|火。滬城那邊,莊彥書也如她想象的那樣,將雜志社發(fā)展壯大,如今儼然成了滬城新聞媒體界的領頭羊,幫他們扼住了輿論喉舌,不斷往這邊傳遞著第一手消息。 更別說,舊革命黨的人也不是吃素的,雖然施良使盡全力地想打造一個以他為中心的鐵桶政權,但革命黨元老們多年的心血經(jīng)營,又豈是這么好推翻的? 這些暗線漏洞,也是唐沅這方如今的倚仗。 如今施良政府的形象一落千丈,唐沅知道,他們數(shù)百個日夜的努力經(jīng)營,終于要有了用武之地。 “走,我們……” 唐沅站起身來,一句話還沒說完,腦子里的神經(jīng)卻陡然被劇烈地拉扯了一下,尖銳的刺痛讓她眼前一黑。 那疼痛轉(zhuǎn)瞬即逝,等沈月藻等人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憂心忡忡地圍過來,唐沅已經(jīng)恢復如初。 可她卻心神一緊,沒來由的,突然有了一種事態(tài)脫離掌控的惴惴不安。 “88?”她在腦海里呼喚。 【宿主。】 聽到1088的回應,唐沅心下稍安:“發(fā)生什么事了?” 1088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嚴肅:【不知道,等我去排查一下,宿主別擔心?!?/br> “嗯?!碧沏潼c頭,又叮囑,“萬事小心。”